第152章





杨过微微一怔,立时省悟,负着郭靖大踏步往前,见蒙古兵将如潮水般涌至,他一按机括,黑烟喷出,又是十余名军卒中毒倒地。蒙古兵将虽然善战,但人人奉神信妖,见他杆棒一挥,黑烟喷出,即有十余人倒地昏晕,齐声发喊:「他棒上有妖法,快快躲避!」

忽必烈的近卫亲兵勇悍绝伦,念着王爷军令如山,虽见危险,还是扑上擒拿。杨过杆棒一点,黑烟喷出,又毒倒了十余人。

他撮唇作哨,黄马迈开长腿,飞驰而至。杨过奋力将郭靖拥上马背,只感手足酸软,再也无力上马,只得伸手在马臀上轻轻一拍,叫道:「马儿,马儿,快快走罢!」黄马甚有灵性,见主人无力上马,只仰头长嘶,不肯发足。杨过见蒙古军又从四下里渐渐逼至,心想杆棒上毒砂虽然厉害,总有放尽之时,提起剑来要往马臀上一刺催其急走,总是不忍,大叫:「马儿快走!」伸杆棒往马臀戳去。他战得脱力,杆棒伸出去准头偏了,这一下竟戳在郭靖腿上。郭靖本已昏昏沉沉,突然被杆棒一戳,睁开眼来,俯身拉住杨过胸口,将他提上马背。黄马长声欢嘶,纵蹄疾驰。

但听得号角急呜,此起彼落,郭靖纵声低啸,汗血宝马跟着奔来,大队蒙古军马也急冲追至。红马奔在黄马之旁,不住往郭靖身上挨擦。杨过知道黄马虽是骏物,毕竟不如红马远甚,猛吸一口气,抱住郭靖,一齐跃上红马。就在此时,背后呜呜声响,金轮急飞而至。杨过心中一痛:「冯铁匠死在国师手下了。」心念甫动,金轮越响越近,杨过低伏马背,只盼金轮从背上掠过,但听声音近地,竟是来削红马马足。

原来国师将冯默风打死,站起身来,见郭靖与杨过已纵身上马,追之不及,当即掷出金轮,准头定得甚低。他见杨过在郭靖身后,算到便以金轮打死杨过,红马仍会负了郭靖逃走,只有削断马足,方能建功。

杨过听得金轮渐渐追近,只得回剑去挡,明知自己气力耗尽,这一剑绝难挡架得住,但实迫处此,也只得尽力而为,眼见轮子距马足已不过两尺,呜呜之声,响得惊心动魄,他垂剑护住马腿,岂知红马一发了性,越奔越快,过得瞬息,金轮与马足相距仍有两尺,并未飞近。杨过大喜,知道金轮来势只有渐渐减弱,果然一剎那间,轮子距马足已有三尺,接着四尺、五尺,越离越远,终于当的一声,掉在地下。

杨过正自大喜,猛听得身后一声哀嘶,只见黄马肚腹中箭,跪倒在地,双眼望着主人,不尽恋恋之意。杨过心中一酸,不禁掉下泪来。

红马追风逐雷、迅如流星,片刻间已将追兵远远拋在后面。杨过抱住郭靖,问道:「郭伯伯,你怎样?」郭靖「嗯」了一声。杨过探他鼻息,觉得呼吸粗重,知一时无碍,心头一宽,再也支持不住,便昏昏沉沉的伏身马背,任由红马奔驰。突见前面又有无数军马来擒郭靖,当即挥动长剑,大叫:「莫伤了我郭伯伯!」左右乱刺乱削,眼前一团模糊,只见东一张脸,西一个人,舞了一阵剑,终于撞下马来。他还在大叫:「杀了我,杀了我,是我不好,别伤了郭伯伯。」蓦地里天旋地转,人事不省。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才悠悠醒转,他大叫:「郭伯伯,郭伯伯,你怎样?别伤了郭伯伯!」身旁一人柔声道:「过儿,你放心,郭伯伯将养一会儿便好。」杨过回过头来,见是黄蓉,脸上满是感激神色。她身后一人泪光莹莹,爱怜横溢的凝视着他,却是小龙女。杨过惊叫:「姑姑,你怎幺来了?你也给蒙古人擒住了?快逃,快逃,别理我。」小龙女低声道:「过儿,你回来啦,别怕。咱们都平平安安的在襄阳。」

杨过叹了口长气,但觉四肢百骸软洋洋的一无所依,当即又闭上了眼。黄蓉道:「他己醒转,不碍事了,你在这儿陪着他。」小龙女答应了,双眼始终望着杨过。

黄蓉站起身来,正要走出房门,突听屋顶上喀的一声轻响,脸色微变,左掌一挥,灭了烛火。杨过眼见蓦地一黑,一惊坐起。他受的只是外伤,流血多了,兼之恶战脱力,是以晕去,但此刻已将养了半日,黄蓉给他服了疗伤灵药九花玉露丸,他年轻体健,已好了大半,惊觉屋顶有警,立时振奋,便要起身御敌。小龙女挡在他身前,抽出悬在床头的君子剑,低声道:「过儿别动,我在这儿守着。」

屋顶上有人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可前来下书,岂难道南朝礼节是暗中接见宾客幺?

倘若有何见不得人之事,小可少待再来如何?」听口音却是国师的弟子霍都王子。黄蓉道:「南朝礼节,因人而施,于光天化日之时,接待光明正大之贵客;于烛灭星沉之夜,会晤鬼鬼祟祟之恶客。」霍都登时语塞,轻轻跃下庭中,说道:「书信一通,送呈郭靖郭大侠。」黄蓉打开门房门,说道:「请进来罢。」

霍都见房内黑沉沉地,不敢举步便进,站在房门外道:「书信在此,便请取去。」黄蓉道:「自称宾客,何不进屋?」霍都冷笑道:「君子不处危地,须防暗箭伤人。」黄蓉道:「世间岂有君子而以小人之心度人?」霍都脸上一热,心想这黄帮主口齿好生厉害,与她舌战定难得占上风,不如藏拙,一言不发,双目凝视房门,双手递出书信。

黄蓉挥出竹棒,倏地点向他的面门。霍都吓了一跳,忙向后跃开数尺,但觉手中已空,那通书信不知去向。原来黄蓉将棒端在信上一搭,乘他后跃之时,已使粘劲将信粘了过来。她分娩在即,肚腹隆起,不愿再见外客,是以始终不与敌人朝相。霍都一惊之下,大为气馁,入城的一番锐气登时消折了八九分,大声道:「信已送到,明晚再见罢  !」  黄蓉心想:「这襄阳城由得你直进直出,岂非轻视我城中无人?」顺手拿起桌上茶壶,向外一抖,一壶新泡的热茶自壶嘴中如一条线般射了出去。

霍都早自全神戒备,只怕房中发出暗器,但这茶水射出去时无声无息,不似一般暗器先有风声,待得警觉,颈中、胸口、右手都已溅到茶水,只觉热辣辣的烫人,一惊之下,「啊哟」一声叫,忙向旁闪避。黄蓉站在门边,乘他立足未定,竹棒伸出,施展打狗棒法的「绊」字诀,腾的一下,将他绊了一交。霍都纵身上跃,但那「绊」字棒法乃一棒快似一棒,第一棒若能避过,立时躲开,方能设法挡架第二棒,现下一棒即遭绊倒,爬起身来想要挡过第二棒,却谈何容易?脚下犹如陷入了泥沼,又似缠在无数藤枝之中,一交摔倒,爬起来又一交摔倒。

霍都的武功原本不弱,若与黄蓉正式动手,虽终须输她一筹,亦不致一上手便给摔得如此狼狈,只因身上斗然遭泼热茶,只道是中了极厉害的剧毒药水,只怕性命难保,稍停毒水发作起来,不知肌肤将烂得如何惨法,正当惊魂不定之际,黄蓉突然袭击,第一棒既已受挫,第二棒更无还手余地,黑暗中只摔得鼻青目肿。

这时武氏兄弟已闻声赶至。黄蓉喝道:「将这小贼擒下了!」


霍都情急智生,知道只要纵身站起,定是接着又给绊倒,「啊哟」一声大叫,假装摔得甚重,躺在地下,不再爬起。武氏兄弟双双扑下,去按他身子。霍都的铁骨折扇忽地伸出,哒哒两下,已点了两人腿上穴道,将二人身子同时推出,挡住黄蓉竹棒,飞身跃起,上了墙头,双手一拱,叫道:「黄帮主,好厉害的棒法,好脓包的徒弟!」

黄蓉笑道:「你身上既中毒水,旁人岂能再伸手触你了?」霍都一听,只吓得心胆俱裂:「这毒水烫人肌肤,又带着一股茶叶之气,不知是何等厉害古怪的药物?」黄蓉猜度他的心意,说道:「你中了剧毒,可是连毒水的名儿也不知道,死得不明不白,谅来难以瞑目。好罢,说给你听那也不妨,这毒水叫作子午见骨茶。」

霍都喃喃的道:「子午见骨茶?」黄蓉道:「不错,只要肌肤上中了一滴,全身溃烂见骨,子不过午,午不过子,你还有六个时辰可活,快快回去罢。」

霍都素知丐帮黄帮主武功既强、智谋计策更人所难测,她父亲黄药师所学渊博之极,名字中有个「药」字,何况再加一个「师」字,自是精于药理,以她聪明才智与家传之学,调制这子午见骨药茶自是易如反掌,一时呆在墙头,不知该当回去挨命,还是低头求她赐予解药。

黄蓉知霍都实非蠢人,毒水之说,只能愚他一时,时刻长了,必能瞧出破绽,说道:「我与你本来无冤无仇,你若非言语无礼,也不致枉自送了性命。」霍都听出一线生机,再也顾不得甚幺身分骨气,跃下墙头,一躬到地,说道:「小人无礼,求黄帮主恕罪。」黄蓉隐身门后,手指轻弹,弹出一颗九花玉露丸,说道:「  急速服下罢。」霍都伸手接过,  这是救命的仙丹,那敢怠慢,急忙送入口中,只觉一股清香直透入丹田,全身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又是一躬,说道:「谢黄帮主赐药!」这时他气焰全消,缓缓倒退,直至墙边,这才翻墙而出,急速出城去了。

黄蓉见他远离,微微叹息,解开武氏兄弟的穴道,想起霍都那两句话:「好厉害的棒法,好脓包的徒弟。」虽以计挫敌,心中殊无得意之情,她以打狗棒法绊跌霍都,使的固是巧劲,也已牵得腹中隐隐作痛,坐在椅上,调息半晌。

小龙女点亮烛火。黄蓉打开来信,只见信上写道:「蒙古第一护国法师金轮大喇嘛致候郭大侠足下:适才枉顾,得仰风采,实慰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