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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不会干脆地杀死她和爹的,把他们推入残酷深渊去饱受折磨才是他所期待收到的结果。曲家被毁、她身败名裂,甚至会被人冠上淫妇的指责。他流传出去的那些画,足以将她侮辱到比青楼女子还不如的地步。

她好怕那一刻,怕他要将她送回的那一刻来临。

令她担惧的不是所要面对的人言可畏,而是离开了他,从此不再相见的可能让她难以承受。他若停止了复仇,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见他了吧?他的心中,也不会再有她的存在……她宁愿待在他身旁,即使他再如何伤她,她依然想待在他身旁。

她多傻呵,在他这么对她后,她却还是这么痴恋着他;明知他不可能为她心动,明知他过去对她的温柔举止都只是些假象,她还是唤不回自己的心,多傻呵!

“曲姑娘,用膳了。”书儿的呼唤叫回她的神智。

“我不饿,谢谢你。”曲无瑕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今天厨子裹了粽子呢,吃点吧!”书儿努力劝道,这些天曲姑娘吃得比只小猫还少,日渐消瘦的身子像个游魂似的,看得她担忧极了。

粽子?曲无瑕一怔。“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再两天就是端午了。”书儿将粽子剥好放在盘中,端到她面前。“应个景尝尝新吧,这厨子里素粽的滋味可是连爷都夸赞呢!”

端午?她来这儿这么久了?曲无瑕下意识地接过,看着那粒小巧玲珑的素粽,心神恍惚了。是吗?他爱吃这素粽?她拿起象牙箸,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了起来。

书儿见了总算松了口气,曲姑娘终于肯吃东西了。

“我爹他怎么了?你都还不曾告诉我。”吃到一半,曲无瑕突然开口。

书儿顿时哑然,虽然她早打听到了消息,可这几天曲姑娘的心情差到极点,她又怎么可能把这些坏事情告诉她?

“你说吧,我有心理准备的。”曲无瑕停下了手中的象牙箸,静静地看着她,柔美的瞳眸中透着一抹坚持。

书儿犹疑会儿,叹了口气,终于说了。“我不知道爷用了什么法子,在一夕之间,你爹的产业全毁,田地早被人暗地收购,布庄和谷庄焚于一炬,而钱庄因放高利贷逼死良民而被官府查封,就连宅第也被充入官库,现在他好象流落街头吧……”其实书儿还有所保留,长期受曲衡欺压的百姓们见他落魄,纷纷落井下石,温和些的冷嘲热讽一番,激烈些的拳打脚踢都有,更别想会有善心人伸出援手。可又怎能怪得了他们?是曲衡过去的作为残苛得让人忍无可忍的啊!

曲无瑕闭上了眼,她无法想象向来叱咤商场的爹如何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季家没有帮他吗?”他们应该不会弃爹不顾吧?结不成亲家,至少还是亲戚。

“这我就不知道了。”书儿摇头。

曲无瑕淡淡地扬起唇角,那笑容却隐含了太多太重的愁苦。一切都尽如他安排,走到他要的局面,他开心了吗?“那我呢?”她低道。“坊间如何说我?”

听到这个问题,书儿噤口,连只字也不敢透露。要她当面说她人尽可夫、淫荡放浪、不守妇道?这些词叫她怎么说得出口?!“哪有人说你什么呢?我来帮你收盘子,你这次吃了很多呢!”书儿强笑带过,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书儿这欲盖弥彰的态度,已让她衡量出外界的传闻有多不堪。她自嘲一笑,心头并没有起太大的波动。早料到的,不是吗?

美眸轻转,虚无的视线望向远方——初会的白堤,依然在那儿。

“书儿,你知道白蛇娘娘的传说吗?”突然,她轻问道。

这不着头绪的问题让书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当然知道啊,尤其我们又住在西湖边,若说没听过才真要笑掉人家大牙呢!”

“端午,是她喝下雄黄而现出原形的日子吧?”曲无瑕依然缥缈地看向白堤,就连温柔的语音也淡得像飘向空中。

“嗯。”书儿点头,微拧起眉。怎么回事?曲姑娘问这些事做什么?这样的曲姑娘让她有点害怕。

空洞的眼神让人读不出思绪,曲无瑕沉默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远方。

许仙因见到白蛇娘娘的原形给吓失了魂魄,白蛇娘娘为了救他,冒着危险,不顾一切地上仙界盗药,而如此牺牲得到的结果,却是许仙苏醒后那惊惧厌恶的狠心背弃。

若她是白蛇娘娘,即使明知救了他后会失了他的心,她还会去做吗?

答案是无庸置疑的。曲无瑕浮现一抹苦笑,笑自己愚傻的执着。即使他伤她伤到了身心俱碎的地步,她依然是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愿见他受到伤害。

和白蛇娘娘的坚贞相比,许仙的轻易变心,是多么令人鄙夷啊!而他呢?和许仙相比,他又如何?脑中浮现他冷冽的眸神,曲无瑕已无法再给自己任何奢望。如何比呢?许仙至少还深爱过白蛇娘娘,他却是连心都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啊!

“你比我幸福呵……”她望天轻道,对着那凄美传闻中的白蛇娘娘。

“曲姑娘?”书儿迟疑低唤,她喃喃自语的失神模样让她更加害怕。

“回房吧!”曲无瑕轻轻一笑,转身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望着那纤细孤寂的背影,书儿只觉心酸得想哭。她咬咬牙,忍住那股冲动,迈步跟了上去。

※※※

宴会厅里,依然是歌声舞影的情景。

慕容恕状似慵懒地斜倚软榻,那俊邪面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即使是怀中姒※的娇腻细语也没能动摇他,望向底下舞妓的视线深沉,宛如冷潭般深不见底。

他终于毁了曲衡,把曲衡从睥睨众人的高处打落到无容身之所的地步。多年的血海深仇终于得以了结,他该狂喜、该如释重负,可为何他依然心情沉郁,像心头压了块大石,紧迫得近乎窒息?

是因为她吗?一思及此,目光转沉,慕容恕原本冷凝的表情更加阴鸷。


在被她气极的那日,他召来了早已将一切部署妥当的侍从,带着曲衡官商勾结的证据,只等他一声令下,作恶多年的曲衡将会尝到产业毁于一旦,和身系囹圄等候秋决的滋味。

但当他在面对等候命令的侍从时,眼前却出现了她那双哀戚眼眸。只不过是“动手”简单二字,他竟说不出口!这失常让他心凛,他极力地想将这扰人的思绪消抹,却挥之不去,而益发鲜明的,是她仆跌在地的身影。

他部署多年,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他还在踌躇些什么?想想爹娘当初陈尸多日的惨况,想想贫穷百姓被欺压的情形,想想他当年被丢弃山林中那种呼天不应、唤地不灵的恐惧!他极力说服自己曲家人该死的理由,最后终于下令,曲衡的产业在一夕间全毁,但手中有关曲衡勾结朝官的证据,他却保留了。

或许是他想再让曲衡多尝尝颠沛流离的滋味,所以才不愿让他这么早就被朝廷处决——这是他为自己反常的决定所找来的藉口。

“爷,您都不看姒※!”姒※微嗔,含娇带媚地斜睨了他一眼,轻画过他胸前的指尖挑逗的意味比指责多。

慕容恕不动声色地敛回心神,扬起一抹邪笑。“底下舞得卖力,不看岂不白辛苦了她们?”“若爷喜欢看,姒※改天跳一段新舞让爷瞧瞧。”姒※倚偎在他胸前,柔腻笑道。若非她真喜欢上这邪魅男子,休想要现今正是当红花魁的她对人如此费心。

“不用了,累坏你,鸨母会怪我。”他低笑,淡淡地否决了她的提议。

旁人为求她一笑而费尽百两,而她主动讨好,他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姒※脸色变了下,但总是送往迎来惯了,随即又挂上娇媚的笑容。“爷待姒※真好。”

她多想捉住这俊傲多金的才子好脱离红尘,只可惜她用尽手段,也摸不透这男子的心绪。他纵情、他享乐,却从不放心在声色上头。

听到她自我陶醉的说词,慕容恕冷冷地嗤扬唇角,觉得这句话可笑至极。在十八年前就已冷狠了心的他,又怎么可能在男女情爱上化开冰封的感情?

“爷,怎么不见那日倒酒的女人?”姒※看了下四周,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其实姒※自那日被慕容恕驱回后,心里一直对曲无瑕耿耿于怀,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见他为一个女人而变了脸色。强烈的妒意让她一直芥蒂在心,今日为了和对方一较高下,她还特地打扮过。

“你问她做什么?”鹰眸微眯,反问的语辞中带着难以察觉的不悦。

“姒※瞧她一点也不懂服侍的道理,想多磨练她嘛!”姒※眼中闪过一丝邪恶,心里转的尽是该如何欺凌她的念头。

清灵脱俗的她又岂是她这名青楼女子能够污染的?慕容恕眼中的光芒更加沉鸷,姒※那逾越的言词让他十分不悦。他并没有察觉,这愤怒的反应竟是对她不自觉的维护。

“爷,您不公平,姒※求您画张像您都从没答应过,却替她画了那么多张画。”没意识到自己触碰了不该提的问题,姒※依然工于心计地想在慕容恕的心里和曲无瑕一较高下。“姒※不依,您定要帮姒※画张像才成。”

突然间,慕容恕大笑出声,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开心不已。没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姒※一怔。倏地,慕容恕停下笑,锐利的眼看向她,那犀冷的瞳眸中根本看不出曾有笑意的存在。

“你要如何跟她比?若不是我允许,别说让她替你倒酒,就连你想见她一面也不够资格。”他轻柔道,却无形地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