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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他止住了笑声,然而微扬的唇畔依然噙着笑意。“早停了,窗外有阳光,不是吗?”

那抹笑意只有温暖的调侃,不见他惯有的冷嘲。她该不会还在做梦吧?

“我爹呢?”她低问,终于问出正确的问题。

“在南屏山的净慈寺里,那里的僧人收留了他。我有东西给你看,等一下。”他起身,走到桌旁拿了东西又重坐回榻上,把手上的东西摊开。

随着他摊在眼前的画,曲无瑕的体温也降至了冰点。那约五、六张的画纸,每一张都是一丝不挂的她,或倚或躺,各是撩人的姿态……丽容瞬间惨白,他打听出她爹的下落,是想拿着这些淫秽的画,将他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吗?

心猛地揪痛,她还来不及反应该哭还是该苦笑,就让他突来的举动给硬生生切断了所有乍升的情绪——

慕容恕将手上的一叠画由中撕开,再撕开,转眼间一幅可叫价千金的名作全化为一堆毫无价值的碎纸。曲无瑕惊讶地看着他,完全说不出话。

“这是在水榭的时候,和那些卖出去的画一起画的。我那时犹豫过,最后留下这几幅未着衣物的,原想在将你送回季家之后,才要让人拿去出售。”慕容恕淡淡地扬起唇角,将那些碎片住身后一抛,轻薄的纸片散开,缓缓飘落,像片片白雪。

他在做什么?为什么告诉她这些?又为什么要将这些画撕毁?曲无瑕瞪大眼,不懂他到底用意为何。

“还有这个。”慕容恕又从一旁取来一本帐簿。“这是曲衡和朝官勾结的证据,我也犹豫过,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只毁了曲家的产业,原想让曲衡再受尽颠沛之苦后,再将这些证据呈上朝廷,将他绳之以法。”他又一笑,装订成册的帐簿在他手上,依然像是薄纸数张,轻易地就被撕为碎片,化为漫飞的白雪。

他所说的和他所做的完全相反啊!画撕了可以再画,帐簿撕了却是没有副本存在。他这么做,他还要拿什么筹码来报复她和爹?曲无瑕怔愣半晌,只问得出三个字:“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反而提出另一个问题。“你冒着风雨来寻我,究竟是因为歉疚有愧于我,想藉此偿还;还是因为——真的爱上了我?”

曲无瑕心头一悸,羞赧地低下了头。“我……以前就说过了……”

“那是我用计得到的感情,无法用来回答我的问题。我现在要知道,在我这么残酷对你之后,你为何还要这么做?”慕容恕扣起她的下颌,不让她逃避。“别沉默不语,我要听你亲口回答。”

感觉被他的视线紧紧包围,她根本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说啊,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难道要到再次被他驱离之后,才来后悔再也见不到他、再也无法对他诉说感情吗?心里有股声音一直鼓励她。

她低垂羽睫,轻咬着唇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找到开口的力量。“我会去寻你是……因为……我……我……爱你……我能承受你给我的伤害,是因为……因为我爱你,就算你摧毁了我的天地,我依然支撑得下去。”最难讲的字一说出口,原本紧悬浮空的心反而着实了,让她有了开口的勇气。她又深吸口气,续道:“那时我会心死到走上绝路,是因为我对你的爱恋,深到让我无法忍受别的男人碰我的地步。若非如此,我会苟延残喘地活着,即使在有生之年只能见到你一面,我也会咬紧牙地活着。会冒着风雨去寻你,是因为你比我的命还重要,在找不到你时,我甚至愿意用我的命去换你的……”忆起那时的心慌,她不禁哽咽。

看到晶莹的泪珠涌出了她低垂的眼,慕容恕伸手轻轻为她拭去,深湛依然的眸子,让人读不出思绪。

“知道吗?”许久,他缓道。“我并没有出湖,少掉的船只是被送去维修的。”

曲无瑕惊讶地抬起眼,脑中轰然作响。那她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场笑闹剧?他会怎么看她?认为她不过是在做戏?认为她只是多此一举?想到刚刚的表白,突来的晕眩让她闭起眼,身子一侧,顿时昏了过去。

他忘了乍醒的她有多虚弱!慕容恕急忙扶住她软倒的身子,将掌贴上她的背,运了真气给她,直至她又缓缓睁开眼,才松了口气。

“别看我!”惊慌之余曲无瑕只能将他推开,双手蒙着脸,潸然泪下。这可笑的事实让她如何接受?可能她葬身湖底,还会落了个被人嗤笑愚笨的下场。

“我很庆幸你误会我出湖了,知道吗?”慕容恕拉下她的手,将她轻揽入怀。“若非如此,我的心会永远被自我营造的恨意掩埋,我将永远也不会发现——我爱你。”

她忘了流泪,猛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只说一次而已。”他一笑,为她拭去还挂在颊上的泪。

“我……我没有听错?”她忘了矜持,急急追问。

“我不是你,怎知你有没有听错?”他逗她,故意不回答。

曲无瑕咬唇,她听到他……说爱她啊……“你肯原谅我和我爹了?”

“过去被夺走生命的人都能够见谅了,活着的人一直怀抱仇恨又有何用?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才体会到自己名字的意义。”他勾起淡淡自嘲一笑。她能活着,算是爹娘给他的最好答复了。恕……她在口中无声反复,才明白为何当初她唤他为“恕”却引来他的勃然大怒。

“或许我复仇的手段过头了些,但那全是事出有因,所以我不会为我过去所做的一切道歉。”他轻道,说的是宣告,而不是商量。

曲无瑕哽咽点头,她根本不要他的道歉,他能够释怀,她就已心满意足。

“而我们同在清明酉时生,上天注定要将我们紧紧相系。既然如此,天意不可违,你只能待在我身边,永远也不能离开。”虽是一个承诺,他却用了另一种方式,拐弯抹角地说出。

“嗯。”她懂他话中的涵义……曲无瑕开始轻轻啜泣,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桩孽缘,而上天得怜,终究有了好的结果。

“你额上总是带伤……”他怜惜地轻抚她额上被船桨撞出的伤口,低道。“我待会儿让人帮你移房到水榭去,有药草浴池的浸泡,会好得快些。”

望进他眼中邪魅的光芒,她羞红了脸,知道他同她想的亦是一般心思。想起了那时的旖旎景象。

“来了这么久,都还没陪你游过湖。等你伤好,我会带你走遍西湖美景,雷峰夕照、苏堤春晓、三潭映月。”他将她拥揽入怀,用言语描绘出一片湖光山色。“还有我们初会的白堤,等到了冬天,那里断桥残雪的景致亦是一绝。”

“净慈寺呢?”望向他的眼里有着期待。

她那明显的心思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慕容恕微微一笑。“你爹已经皈依佛门,可能是这段期间让他自觉罪孽太重,而有所顿悟。如果你想去,随时可以去,那儿值得多停留几晚,那里的南屏晚钟可以洗涤戾气和世尘。”

她这一生还有什么好祈求的?在这时候,上天全给了她……满腔的幸福让她泣不成声,她只能紧紧地拥着他,激动得无法言语。

经过了那场风雨,一切都否极泰来。是白蛇娘娘的保佑吗?在风雨时的祈祷,她听见了吗?“你知道白蛇娘娘的事吗?”她深吸口气,哽咽道。

慕容恕轻柔地抚过她的长发。“你告诉我。”他并非没有听过,只是想听她温柔的语音叙述那段凄美的故事。

“相传清明时她和许仙在白堤相遇,那时也是下着雨,两人因伞结缘……”曲无瑕闭眼轻道,脑中浮现了久远之前的传说画面。“和我们的相遇多雷同呵!不同的是,我们拥有了幸福,她却是被许仙背弃,被压在塔下孤独地度过数十年……在湖中寻你时,我曾求她保佑,定是她帮助了我,否则也不会在我醒来时,一切全都转好……”

“你投湖自尽时,那些话是对她说的吗?”慕容恕顿悟,他还以为她是在怨天,没想到她却是将自己的哀伤和白蛇重叠。

“因为那时候太难过了,所以误会她……”曲无瑕嫣红了脸,没想到那时的怨语会被他听见。“你……听到了?”

“我在亭下候着呢,怎么听不到?”他一笑,在她耳旁轻轻呵息。“告诉我,你那时还想了些什么?有没有偷偷骂我?”

“没有……”曲无瑕红着脸闪避,却避不开他追随而来的吻,她闭上眼,沉醉在那只余下温柔爱怜的亲吻中……

风雨逝去,天已青晴。

尾声

入冬的白堤覆上了初雪,使它的美名更副其实。

“来,你很久没到杭州了,让我好好介绍一下白堤的典故。”两名游客走到了白堤,其中一人兴奋地喊。

“除了白蛇和许仙,还有别的吗?都听得腻啦!”另一个人很不给面子地哼了声。

“这你就有所不知喽!最近啊,白堤还另有一段美丽的动人故事呢!慕容天飞和曲衡,这两人听过吧?”

“怎么没听过!这两人怎么会扯上关系啊?”那人被勾起了兴趣。

“在清明时,慕容天飞和曲衡之女在白堤的桥上因雨结缘,那时曲姑娘再过十日就要被曲衡硬逼着嫁给她表哥了,两人只能叹相见恨晚啊!说到那表哥,真是个衣冠禽兽,娶她只是为了曲家的财产而已。”他忿忿道。“曲姑娘为了追求真爱,甚至愿意丢弃女子最重要的名节,不顾一切地追随慕容天飞而去。其实这件事不该传了出去的,因为大家只知道她失踪而已,没人知道她逃进了慕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