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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兵家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国师如此自信,恐怕与事无益。”沈信冷冷道。

“依在下之见,京都远比齐国凶险,沈将军还是留下为好。”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宛如慈祥的塑像,木然地、不带任何悲喜哀愁地指引苍生。

沈信不禁连连冷笑,道:“京都的凶险?国师不会是担心薛谦吧?未免太高估那个懦弱的人了,他能够绝处逢生,完全是因为君上除掉了清雅。他根本不是君上的对手。当初,长公主那么厉害的角色,都被君上解决了,薛谦又算得了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将军身居百战,应该知道,战场上最大的忌讳,便是轻敌。人生也是一样。真正强大的敌人,足以欺瞒我们的双眼。”国师悠然道。

我越来越确信,这个神秘的国师,肯定在哪里见过,只是始终无法想起,他究竟是谁。

沈信沉吟半晌,道:“一时半伙,薛谦应该也不能兴风作浪,再说,君上会有办法应付的,他是我见过的最深沉的君王,那种深不可测,仿佛生来有之,就像京都的历代君王一样。我们要做的,就是完成使命,无论如何,务必使京都与齐国联盟。”

我的心咯噔一下,京都与齐国联盟?两地相隔千里,老死不相往来,为何会突然决定联盟?脑中几个翻转,四个字飘过眼帘:

远交近攻。

那是前朝相国范睢提出的策略,秦王正是按照这位旷世奇才的指示,一一蚕食列国,最终差点扫荡了六合,统一了天下。若不是最后关头,白起的诅咒得到了感应……

如今,千百年过去了,几经反复,历史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轨道,天下,难逃相同的宿命。啊,原来老天还是眷顾这个西垂之邦的,因为千年的轮回后,它又重生了。就像沉睡了千年的君王,从枯枝败叶中苏醒,重新以王者的姿势,君临天下。

京都做事一向未雨绸缪,这么说来,和齐国是早有联络的了。数月之前,我远在东海的家族一夜之间面临灭顶之灾,想必和京都脱不了干系。那个时候,我为长公主效力,为她源源不断地提供财富,帮助她进一步稳固自己的权位,这样一来,她的敌人必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而清雅最大的敌人,莫过于秦驷。

“……上官静,你不会想到的,真正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并不是我,也不是齐王。他就在京都!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你永远也不可能打败他。所有人都不可能打败他。”

……

哦,果然是他。

“这位姑娘,您怎么还在这儿?再不出发,天黑之前可到不了魏国了。”不知何时,昨天为我带路的那位驿卒,来到我身后。

“什么人?”门猛然开启,猝不及防间,沈信的剑搭上了我的脖颈。

我抬眸,看向屋内,那位国师一身白衣如雪,涤荡了人世的尘埃万里。一张面具遮盖了散发下的脸,唯余眼眸深深,宛如碧清色的幽潭,深不见底。

这样的风姿、这样的眼眸……是他,一定是他!那是八年前,我不惜一切,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的那个人啊。

他眼中的诧异与惊奇转瞬即逝,宛如惊鸿,随即便恢复了秋水般的平静,淡淡地看着我,却不发一言。

“上官静,你怎么会在这里?”沈信提高了警惕,全神戒备地直视着我,“说,你究竟听到了什么?”

“肃清,长洛说你已经死了,他在骗我,是不是?”我满含哀恳地看向他,乞求他,告诉我,他便是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人。

“沈将军,请放她走吧,在下猜想,她必定遭遇了痛彻心扉的事,才会神志不清的。”白衣国师走上前,对沈信道,笑容云淡风轻。

“可是,万一她……”

“放心吧,齐王不会听信一介女流之辈的。”

沈信将宝剑插回剑鞘,转身走向窗前。

“肃清,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转到他身前,直视他眼眸深处,“你知道吗?八年前,你告诉我,摘星楼之所以叫做摘星楼,是因为登楼之人可以摘到天上的星星,我们在人间难以了却的夙愿,将在天上得到弥补。于是,我在摘星楼上等你,你说好会来的,可是我等了你三天三夜,你都没有出现。你知道那三天对我而言,有多么漫长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像永无止境的炼狱。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了,可是我做不到……你说我们无法相爱,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女,无法明了你那凄风苦雨的心境,可是现在,为什么还要躲着我?……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穴……肃清,是不是我的前世,做了太多的错事,于是今生注定得不到上天的丝毫眷顾?”

“姑娘,您一定是认错人了。在下根本就不是您所说的那个人。”他的眼中有怜悯,有慈悲,有坦荡,有从容,可是任我如何寻觅,始终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柔情的色调。

这个男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天地之道、圣贤之道,他的一生,进则济世救民,退则超然物外。俗世之中的男欢女爱,在他眼中,未尝不是渺小卑微,无知可笑。

“那你愿意摘下面具,让我看个究竟吗?”我仍然不死心,做着徒然的努力。

“恕在下难以从命。”

“为什么?”我问。

“在下早已容颜尽毁,相貌鄙陋,怕惊吓着姑娘。”

“你不敢是不是?”我丝毫不作退让。

他从容摘下面具,散发飘拂,露出了岁月深处的那张脸,刹那间,我愣在当场。

那张脸上,刀伤剑伤纵横凌乱,宛如岁月的沧桑肆虐,他将背负着它们,一生一世都无法摆脱。

人事变迁,我们,再也不是原本的模样。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逼你了。我再也不会用无知的情爱牵绊你,纠缠你了。”

我转身,倾尽全力奔向远方,仿佛一旦停下,便会被悲伤与绝望淹没。天地万物,模糊在了婆娑的泪眼中,分不清是非对错。

终于,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地里,我停了下来,倚在一棵古树上,不住地喘息着。树上的雪片簌簌而落,沾满了我的衣襟。

“……国师不会是担心薛谦吧?未免太高估那个懦弱的人了,他能够绝处逢生,完全是因为君上除掉了清雅。他根本不是君上的对手。当初,长公主那么厉害的角色,都被君上解决了,薛谦又算得了什么?……”

“……那又如何?说到底,我和那些躺在冰冷棺木中的人一样啊,都是孤家寡人,他们的痛苦与孤寂,永远不会有人能懂。他们的死亡,尽管天下缟素,尽管举世悲啼,却没有一滴真实的眼泪。”

……

思绪翻飞如海浪,原来,薛谦赶走我,是不想牵连我,独自面对那些未知的凶险。只是,他为何要重蹈清雅的覆辙呢?

我回望京都,视线所及,唯有苍苍莽莽的白色。宛如画师手中的涂料,泼在了花花绿绿的底稿上,只剩下一片空茫。

确实,我还挂念着相国府中的那个人,但我知道,自己不该心存不忍,更不该回去。那里根本就不属于我。那里的恩怨纠葛,高手之间的生死较量,我根本插不了手。

这次我是真的决定离开,远离那些许久不变的忧伤。

我转身,前方,道路纠葛漫长。刹那之间,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惆怅涌上心田。

人啊,终其一生,都在追寻幸福,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只是,峰回路转,我们总是在不经意间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口。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

第十八节:无法逆流而上

魏国,大梁。

路过此处时,很不巧,这里刚经历一场浩劫,尸骸遍野,满地狼藉,甚至灰烬还伴有余温,残留的火星飘摇闪烁,欲灭不灭,宛如拼死挣扎却始终无济于事的灵魂。

楚国出动四十万大军,对魏国进行毁灭式的屠杀,魏国拼死抵抗,却仍然无法逃脱惨败的命运。损兵折将后,迫于无奈,魏王只得承诺,向楚王进贡,只是,贡品并非城池、土地,亦非黄金、牲口,而是拥有绝色姿容的美女百名。楚王因此被列国冠以荒淫好色、残暴不仁之名。魏国君臣敢怒不敢言。

于是,魏国王室以每人五十两的价格,向民间收购尚未出嫁的少女,然后从中挑选出姿色上佳者,精心装扮一番,准备将其送入楚国。

八年前,继父府中,那个冷傲倔强的少年,嘴角牵出一缕清寒的笑,神情萧索,带着一分眷恋,二分傲然,三分落寞、五分萧索,七分淡漠地睥睨这红尘。

他说,终有一天,他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他所受到的苦痛,人世将以百倍奉还。他说,他将会富足四海,将会权倾天下。他说,他会天下无敌,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哪怕片刻的喜怒哀乐,也足以牵制芸芸众生的生死存亡。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一无所有的王子,受父亲遗弃的孤儿。冠盖满京华,却没有一个人看好他,几乎所有人都坚信,他的一生,已然成了路边老了春心的杨柳,再也舞不动了。

许多梦想,飘渺迷离,隔了千万重的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及,太远了,远到望眼欲穿都看不到尽头,远到本以为来世才敢奢望。然而,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料到,光阴过尽,百转千回之后,遥远的梦想就这样悄然实现了,甚至未曾看清,脚下那条漫长的道路,是如何一寸一寸地缩短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