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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若干年后,当我腰缠万贯,富可敌国,打算衣锦荣归,让母亲从此不再寄人篱下,打算让那些人对我另眼相看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发现,母亲离开了,继父病逝了,家道中落,女眷和佣人们都散了。我一直耿耿于怀的那句话,再也没有机会倾诉了。我想告诉母亲,我错怪了她。由始至终,她都是那么爱我,那么关心我、在乎我。只是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知道吗?千金难买一回头,是了,太贴切了。那个时候,我突然感到,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统统失去了意义。原来,从小到大,我每一次的愿望,注定要成为幻想与空想。难道这是前世带来的诅咒吗?”我的悲伤逆流成河,在心底泛滟成灾。

“静儿,你真傻。你这么懂事的孩子,应该明白,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是不算数的。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能稍微心平气和想一想呢?为什么非要做决定呢?”他没有指责我,我可以感觉到,他话语中无法掩饰的怜惜。

“其实在那之前,我早就想要离开了,只不过找不到一个借口,无法说服自己,下定决心。”我解释道。

“后来呢?”

“后来我执意要走,继父让我单独去他书房见他。他问我,是否他对我不好。我说不是的,只是,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就像飞鸟永远不会属于海洋一样,无关好不好。父亲,您应该懂得我的意思,我必须离开。他无法劝阻我,于是递给我一张银票,价值五百两。他说,如果我执意要走,他也没有办法,这张银票是他最后能够帮助我的了,从此以后,是生是死,就看天意了。”

“这么多年来,你一定过得很辛苦。”他看着我,眼中满含怜悯和慈悲。

“是的,很辛苦,无处诉说的凄凉。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徘徊在世道上,很多次,我以为自己支撑不下去了。好在,不久之后,我便发现了救命的良药。”

“什么良药?”他问。

“知道罂粟花吗?磨制成花粉,在绝望的时候,服食一部分,便会忘却所有的烦忧。满心快乐。”

肃清紧皱眉头,满脸震惊,道:“罂粟花?你知不知道那是一种毒药吗?为什么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呢?”

是的,国境之南的罂粟花,美丽、绚烂,就像开在天国的一片璀璨与芳华。舔舐了花粉的人,神清气爽,有如羽化登仙,人间喜怒哀乐、纷纷扰扰,尽可抛却。

然而,当你的唇开始吻向它的那一刻,便注定这一生再也离不开它,宛如无法自拔的少女,甘愿沉溺于魔鬼的怀抱中,只为了那自以为是的天荒地老般的温柔与厮守。直至消瘦如枯骨,让人不忍卒睹。

“没关系的。”我嫣然一笑,“大夫算过了,我还可以再活十几年。”说这句话时,我没有丝毫的悲伤,反而是一种心满意足的快乐。

十年,已经够了。

我看向他,本以为他会责备我。不料,他却轻轻将我拥入怀中,语声祥和,宛如慈父的温存。

“静儿,以前的都过去了。现在的你,已经比绝大多数人拥有的更多。以后的十年,我要你好好的过,幸福的过。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否则,百年之后,我无颜面去见你的母亲。”

我推开他,转身道:“真是什么人啊。明明打心底里关心我,还非得把我的母亲搬出来做借口。真是虚伪呢。”我含羞笑了。

次日,肃清便离开了,他赶着前往魏国的大梁,去履行他的职责。

我独自徘徊于母亲生前的房间,那里,依旧残留着母亲遗留的气息,清凉婉约,有种淡淡的甘冽与清香。

我抚摸着母亲的床榻,泪水滴落,润湿了被褥。突然之间,在床榻的角落里,我隐隐感到,被褥之下存放着某样物件。掀开之后,原来是一封书函。

我抖落上面的灰尘,将其小心翼翼地展开。纸质已经泛黄,仿佛手指轻轻一弹,便可瞬间化为齑粉。然而,镌刻其上的字迹,却是刻骨铭心的清晰。

那是母亲弥留之际写下的,她告诉我,她已经打探到了我亲手父亲的下落,只是没有机会亲自前往,去见上最后一面了。这是她心头的又一大遗憾。于是,她把父亲的住处告诉我,希望我能够前去找寻,父女团聚,共享天伦。

我将书函贴在胸口处,可以感觉到,母亲当时的遗憾透彻纸背。于是,我决定,她最后的心愿,无论如何,也会为她实现。

第二十六节: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

父亲的模样,早已模糊,只在记忆深处,残留着一片遥远而泛黄的剪影。我始终无法明白,当初,他为什么执意要走,留下我们母女,孤零零地面对苍凉的人世。究竟是怎样的诱惑,使她不顾一切,甚至抛妻弃子也要苦苦追寻。童年的凄苦,宛如哽咽在心头的鱼刺,注定一生无法释怀。我想,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我马不停蹄,按照母亲的指示,日夜奔波,终于,半个月后,指定的目标已遥遥在望。

那是一座人迹罕至的村落,位于齐、楚边界。一条悠远深邃的河流,宛如界限,将其与人世隔绝。

时值深秋,河流北岸的枫树林一片火红,宛如燃烧于记忆深处的那份挚爱,身临其中之人,不禁心有戚戚。

那个时候,天色已晚,我独坐孤舟,赶往对岸那块神秘的世外桃源。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似曾相识的涛声,却不见当初的夜晚。

我斜倚栏杆,随着小舟悠悠荡荡。枫林深处,流连的琴音,还在拨弄着过客的心弦,明月照无眠。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晨光曦微之时,我不知不觉间到达了彼岸,刚下船,便听见苍劲如松柏的声音迎面传来,“我们的桃源村,人迹罕至,与世隔绝,今日贵客光临,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我抬头,看见一须发皓白的老者,正在揽须而笑,慈祥而温和。

“老人家,不速之客,打扰之处还望见谅。”我拱手道。

“哪里哪里。姑娘请。”他伸手相邀,我们并肩走在石子路上,曲径通幽。

“姑娘此次前来,莫非是为了躲避战乱?抑或是其它意图?”他问,眼中隐隐闪烁着探寻之光。

“不瞒老人家,在下前来,是为了探望故人。”我诚挚道。

“哦?我们全村世代居于此处,百年来与世隔绝,更不曾与外界之人有何交往。而姑娘却执意认为故人在此,不知有何凭证?”

“老人家,难道此前桃源村一直不曾有外人来过吗?”我停下了脚步,郑重道,“请老人家如实相告。”

“姑娘所指何人?”老者揽须道。

“是家父。在下是为了完成家母的遗愿,才不远千里,前来找寻家父。”

“哦,原来如此。”老者的眼中,半是欣喜半是疑虑,“敢问令堂尊姓大名?”

“家母吴氏,名为紫衣。”

“系何年所生?”

“乙亥年腊月,和家父乃同年同月。”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在下上官静。”

“哦,”老者满意地笑了,颔首道,“静姑娘请随老朽来。”

于是,我们分花拂柳,几经转折,来到一茅屋前,启门而入。

“这是令尊大人毕生的心血,他死前再三嘱托老朽,切不可落入别人之手。故,适才老朽才再三试探。”老者打开暗格,将一卷羊皮纸和剩下的那半块玉玦交予我,神情庄重。

我接过玉玦,取出原本的那半块,放入掌中,完美无缺的契合。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这是什么?”我展开羊皮纸,不禁问道。

“这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留给你的唯一的财富。他来到桃源村之前,游遍了名山大川,写下这部著作,在这本书里,记载了山川的详情,地理、水利、地貌等情况,十几年后,他终于走不动了,于是在这里歇脚。”

我凝视着羊皮纸上的字迹,终于明白,这就是他全部的、甘愿为之舍弃一切的梦想!

没有资助,没有承认,没有利益,没有前途,放弃一切,用一生的时间,只是为了游历?

究竟为了什么?

我默然伫立花阴良久,心中满是疑惑与不解,于是我想起一个故事。

远古时代,有个人不远万里,来到遥远的北方,试图攀登冰雪凯凯的山峰之巅。这一尝试,便是三十年。三十年后,身处北极之巅的他,俯瞰着茫茫红尘之时,蓦然发现,北极的冰雪,早已染上了他的鬓发。老了。回归故里后,很多人问他,为什么舍弃人生最绚丽的年华,去追寻一个虚无的梦想,一个也许一生都注定实现不了的梦想。他手指北极之巅,回答却是云淡风轻:

因为山峰,就在那里。

因为它就在那里。

是的,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原本不需要理由。所谓的理由,一般都是世人画蛇添足式的多此一举。

“若不是令尊大人,我们全村估计早就毁灭了。”老者叹息道。

“老人家何出此言?”我不禁问。

“是这样的,姑娘有所不知,我等先辈,原本都是越国贵胄,那一年,被齐楚两大强国夹击,导致全军覆没,国破家亡,于是我的祖先带着族人开始了逃亡的生活,一次偶然的机会,也许是上天的眷顾,他们发现了这块人间净土。随后,我们便世代居于此处,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原来老人家便是越王后裔,在下失礼了。”我拱手道。很小的时候,便听过一些与此有关的传闻,齐楚两国联手消灭了那个不堪教化的蛮夷之邦,并且瓜分了越国的国土,杀戮越国的子民,掳获越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