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余唯以不肯受人管束之故,然后落发,又岂容易哉!”
①
这里讲出他一生的思想矛盾,可谓入世难,出世也不易. 他不爱属人管,但又无法不受人管,最终不能逃避世俗政治的迫害,这正是其一生的悲剧所在. 我们必须研究李贽入世与出世的思想矛盾和如何得到统一,才能阐明他的思想特点和给以应有的历史评价.李贽的入世思想,从总体说是属于儒家. 他自称“幼习孔氏之学”
,“虽落发为僧而实儒也”
;“然则善读儒书而善言德行者,实莫过于卓吾子也”
②. 这里说得很清楚,他“虽为僧而实儒”
,且以“善读儒书”与“善言德行”自负. 他晚年在麻城遭受迫害,避地北通州,仍然说:“我老,又信儒教”
,
①《焚书》卷四《杂述. 豫约. 感慨平生》。
②《初潭集. 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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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世间酒色财,半点污染我不得”
①.仍自信是儒家的正人君子. 最后他被诬陷入狱,在审讯中依然申辩说.“罪人著书甚多,具在,于圣教有益无损”。
②即认为他一生言论,并不违反儒家“圣教”。
不过,李贽对儒学亦非盲目顺从. 他曾称赞“孔子之道,其难在以天下为家而不有其家,以群贤为命而不以田宅为命”
,“故能为出类拔萃之人”
,“万世之儒一人”
③. 但另一方面,他对孔子和六经、《语》、《孟》,却有过一些尖锐的批评和贬语. 特别对宋明的道学家,如耿定向之流,更是鞭挞不遗余力.从上面可以看出,李贽之所以称赞孔子,着眼点在以天下为家而不谋私利,实质上是肯定儒家的民本主义和重民思想,首要之点是解决人民的物质生活问题. 如他对孔子的兵食论作了新解,认为只要足食足兵,能对人民“养此生”而“卫此身”
,则下民对上位者自会守信,并不存在“信重于兵食”的问题. 他在另处又说:“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
④儒家是讲重民食的,孟子即说过:“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⑤
李贽大讲穿衣吃饭,可以说是对儒家重民思想的一种发挥.由此可见,关心人民生活是李贽入世思想中非常重要的
①《续焚书》卷二《书小修手卷后》。
②袁中道:《李温陵传》。
③《焚书》卷三《何心隐论》。
④《焚书》卷一《答邓石阳》。
⑤《孟子. 梁惠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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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是他衡量和评价统治者的一条重要标准. 如对齐王建的亡国,他就认为“饿死一无用痴汉”并不可惜,这样能够成全齐国“百万生灵”
,也可算是为人民做下了一点“功德”
①. 对曹操,他既称其“狡诈百出”
②;但对曹操出师“不害禾稼”仍表示赞赏,认为这还有一点“以民为念”之心,比“只知有妻子,不知有百姓”的当道官僚稍胜一筹. 经历四朝十二君的冯道,向来为士林所不齿;李贽则认为,五代时作君主的既不能为民尽责,而冯道却总算尽过“安养斯民”之力,因此对他仍有所肯定. 这里李贽的出发点都是“重民轻君”。
他认为改朝换代或事奉哪个君主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对人民尽到“安养之力”。
这仍然是用儒家的民本思想作为衡量标准.由于李贽把为官之责在安养斯民这一点作为入世思想的立足点,所以他任姚安知府时就“务以德化人”
,即躬行儒家的德治. 他为官清廉,辞官时“囊中仅图书数卷”
③. 在“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的封建时代,像李贽那样的清官,恐怕也不多见的.李贽自己为官清廉,对刻剥人民的贪官污吏则切齿痛恨.他评点《水浒传》,书中叙述有个和尚见到桃花山、二龙山、白虎山都是强盗,就说“当时强盗却恁地多”。
李贽即评点说:“当时在朝强盗还多些.”在他看来,封建王朝的贪官污吏都
①《藏书. 世纪. 田齐》②《谲奸论》③《姚州志. 循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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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货真价实的强盗,其数量当然比上山落草的强盗还多了.从以上材料来看,李贽入世思想的基本点就是要实施儒家爱民的德政. 在这方面他做到了以身作则. 后来他虽辞官避世,仍念念不忘民间疾苦. 他不断抨击贪官污吏,揭露那些“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
①的假道学、伪君子的丑恶面目.他虽然出家,却终为当道者迫害致死,这与他始终坚持批判现实的入世思想是分不开的.至于李贽的出世思想主要是受佛教的影响.他50岁时开始学佛,却还未出家.51岁时曾出任姚安知府,但3年任满后就坚决辞官. 由于他怕受当地官府管束,故“宁飘流四外不归家”
②. 他55岁到湖北黄安,在老朋友耿定理家住下,后定理去世,他与其兄耿定向意见不合,就离开耿家,定居在麻城龙潭芝佛院,与僧无念等同住. 据袁中道记载,李贽寄居僧舍近20年,平时“闭门下键,日以读书为事”。与人交往,“其所赏者,镇日言笑;意所不契,寂无一语”。且与人交谈时,“滑稽排调,冲口而发,既能解颐,亦可刺骨”。
③从袁中道这段描述可见,李贽确是过着避世远俗的生活,但高兴时又是嬉笑怒骂,冲口而谈,其中必有不少惊世嫉俗之论,使人感到“刺骨”。由于他避世而不忘论世,容易招来祸患,故而又使他产生伤世厌世的思想.李贽既受到佛家思想的影响,又深感世俗的迫害,因而
①《初潭集》卷四.②《焚书》卷四《杂述. 豫约. 感慨平生》。
③袁中道:《李温陵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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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在尘世苦海间难以解脱.他说“年年等死,等不出死,反等出祸”
,“其令人叹尘世苦海之难逃也”
④. 这里李贽一方面有消极等死的情绪,以至自称:“等死之人身心俱灭,筋骨已冷,虽未死,即同死人矣.”但另方面又表露出他不怕招祸的倔强性格. 如谈到“等祸”时即说:“若等祸者,志虑益精,德行益峻,磨之愈加而愈不可磷,涅之愈甚而愈不可淄也,是吾福也.”他对“等祸”并不害怕,反而愈磨炼而愈坚强,认为是一种福气,所以又说:“则祸来又何必避,苦海又安知不是我老者极乐之处耶!”
⑤本想避世却又不能回避与世俗战斗的需要,使李贽不得不看破生死关. 如在麻城时传说史巡道要驱逐迫害他,他立即作出严正表示,声称“不畏死”
、“不怕人”
、“不靠势”
,因为“人生总只有一个死”
,并“无两个死也”
,那有什么可怕呢?
“故我可杀不可去,我头可断而我身不可辱.”
①这种不怕牺牲的态度可谓非常鲜明. 不过,李贽虽以不怕死来闯过世俗的生死关,但另方面又认为人身总是受苦的. 他称:“有身是苦”
,无论“病时”
、“无病时”
,“死时”
、“未死时”
,“老年”
、“少年”
,“贫贱”
、“富贵”
,“亦无不是苦者”
②. 既然人身都是苦,那就只有寻求佛家的解脱法门. 所谓“不真实厌生死之苦,则不能真实得涅槃之乐”
③.李贽这就从世俗的不怕死到向佛家求解脱,完成了自己的出
④⑤ 《续焚书》卷一,《与周友山》。
①《续焚书》卷一,《与耿克念》。
②同上,《与周友山》。
③同上,《答友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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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思想.李贽在看破世俗富贵关与生死关的同时,又产生人生虚幻思想的一面. 他说“世间戏场耳”
,“何必太认真乎!”
①既然人间如戏,万事皆假,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那只好向我佛寻求解脱的出世法了. 李贽曾经说过:“出家为何?
为求出世也.“
②但他却又终于无法出世,而落得被捕下狱自杀的结局. 他在狱中最后作诗,有“我今不死更何待,愿早一命归黄泉”
③的绝笔. 从不怕死这一点来说,他确是已度过了生死关. 但他只能通过自杀才能求得解脱,这对他的出世思想来说未免带有一点讽刺的味道.上面讲了李贽的入世与出世思想,这些思想形成了他性格上的两重性矛盾. 他声称“自幼倔强难化”
,这种性格当然难以适应官场. 他在晚年所写的《感慨平生》中,追述他历任县博士、太学博士、司礼曹务、员外郎、郡守等官职时,无不与当道上司“相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