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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站在桌前尺许之处,赤脸仁兄与他的伴当没有开口,店掌柜却从后面冒将出来,冲

着燕铁衣打恭作揖,胁肩谄笑:“我说,这位爷,呃,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还千万请你

老包涵着,实在是不好启齿的事,你老可别见怪。”

    赤脸朋友重重一哼,十分不耐的道:“开店的,你赶快把话说明白,我们大老爷和

夫人小姐还等着地方歇息,那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真叫黏缠!”

    店掌柜忙道:“是,是,我这就说,这就说。”

    燕铁衣淡淡的道:“掌柜的,可是外面来了贵客,要我们让出单间上房来?”

    躬腰拱背,店掌柜惶恐不安的道:“你老明察,你老体谅,住店落宿,原是分个先

来后到,没有把前面住进房的客人撵出来给后来的客人住的道理,但……但这一拨贵客

身分不同,乃是京里告老还乡的一位都老爷及其宝眷,小的……小的不能不来向你老打

个商量。”

    朱世雄冷笑一声,尚不及发作,燕铁衣已使了个眼色,微微笑道:“原来是位退隐

归乡里的御史大人;都宪老爷们闻风言事,职司宪律,多是体恤民疾,揭奸发伏的清官,

我们草野之士,让出一间客房来以奉贤吏安顿家小,正乃表示一点虔诚敬意,真是何乐

不为?掌柜的,你放心,我们让一间房子出来便是。”

    店掌柜还来不及再说什么,赤脸朋友已恶狠狠的接口道:“谁说只要一间客房?这

片破店一共两间上房全叫你们占了,我们大老爷及夫人小姐只住一间如何得够?通通都

要给我让出来!”

    忽的跳起,朱世雄怒火冲头,哇哇大叫:“真他娘的主大奴也大,你是干什么吃的?

居然横到我们头上来了?别说一个不在其位的御史,就算皇帝老子,也不能不讲道理,

怎么着?你是看我们头上顶着个‘孙’字不成!”

    赤脸大汉瞪着朱世雄,哼哼冷笑:“好个山野村夫,不长眼的野猢孙,你敢情是吃

了熊心豹胆啦?冲着我钱大教头面前发威卖狠?要不给你点教训,怕你永不会懂得怎么

说话才叫规矩!”

    忽然大笑起来,朱世雄往外挪步,斜吊起一双眼道:“想不到在这个荒野陋店,还

碰上了向我叫阵的人物,来来来,钱大教头,我这身筋骨早就该松散松散,你正好偏劳。”

    捋起衣袖,赤脸大汉暴烈的道:“狂妄东西,看我收拾你!”

    一个身材胖大,满面油光,穿著一袭银团寿字图长夹袍的福相老者,突兀的踏进门

来,同时高声叱喝:“钱涛,还不给我住手!”

    红脸大汉闻声之下,立时后退,形色转得异常恭谨的垂下双手:“老爷,是这厮太

过不通情理。”

    一挥手,老者极其威严的道:“不用说了,我这些年来告诫过你多少次?待人要谦

和,对事要容让,切莫仗着有一点官势便肆意骄狂,尤其要善视百姓,德惠子民,这才

能上报朝庭恩遇,不负庶黎仰望;我一再教训你这些话,只一转眼,你就全忘了?”

    叫钱涛的仁兄连忙躬着身道:“不敢,老爷,钱涛不敢稍忘。”

                    

柳残阳《枭霸》

第九十二章  五豹子  虎嘴采须

    燕铁衣跟着站了起来,和悦的道:“就冲着这位都老爷的一番话,朱兄,我们两间

上房全让了也罢!”

    怔了怔,朱世雄不甘的道:“可是,我们先订下的房间呀!”

    燕铁衣道:“随便凑合一宿吧,你不是说过,但能避风吹日暴,不受霜打雨淋,就

算天大的享受了么?眼前咱们至少还有个屋顶遮挡着,光景尚称不恶。”

    舐着嘴唇,朱世雄无可奈何的道:“你既然要让,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其实我无所

谓,两条板凳一搭,照样睡场好觉,就怕你不习惯。”

    燕铁衣笑吟吟的道:“我也不要紧,荒野地里雾宿打滚的经验可多着呢,天天睡锦

榻热匟,我那有这等好命?”

    走前几步,那老者象征性的做了个揖,声音恢宏,气势十足的道:“老夫温以敬,

草号之源,半生为官,闻风言事,察查民隐,只因年老体衰,精力难荷,幸承今上恩典,

赐准卸职还乡,数十年宦海浮沉,上对朝庭,下待子民,尚称未曾妄食王禄,有负圣恩,

虽只落得一肩行李,两袖清风,而此心堪慰。”

    望着这位“年老体衰”的都老爷,燕铁衣抱拳道:“久仰贤名,温大人,难得你为

官清正,驭下有方,不才我先订下的两间上房,便敬奉大人你暂充行馆吧。”

    温以敬矜持的道:“却之不恭,老夫这就受下了。”

    说着,他一昂头,迈起八字步,神态俨然的在店掌柜躬腰前引下缓步入内,接着,

众人提着大箱小包,又簇拥着一位颇有风仪的中年贵妇,一位青春年华的大姑娘匆匆跟

进——

    由于那大姑娘被好几个仆妇丫环围绕着,外面的人谁也没看清是个什么长像,但从

倒影及其装扮穿著来瞧,包管是一枝花的年龄乃是错不了的。

    悻悻然坐下,朱世雄恼火的道:“大当家,只看着这副架势,我就不觉有气!”

    燕铁衣笑道:“你没听他说‘宦海浮沉数十年’?官做久了,难免带点官气,显著

官威,就像我们江湖上打滚的年岁一长,也多少会带着一股子悍气野气或等而下之的青

皮流气一样,都是无可厚非的。”

    朱世雄啼笑皆非的道:“你似乎半点心火全不上?大当家,亏你还这么优游自在呢。”

    燕铁衣道:“人总该有点修养,是不?”

    往四周一看,朱世雄又摇头道:“不但我们订下的两间上房让了出来,我看连另外

两间的统铺也没有了,姓温的官儿手下丫环佣妇加上保镳跟随一大堆,那还有我们的一

席之地?大当家,我们今晚很可能真个搭板凳睡觉啦。”

    燕铁衣道:“老实说,我早就在这么盘算了。”

    说话间,那钱涛已由里面折了出来,他看也不看这边的燕铁衣与朱世雄一眼,管自

招呼着另外六七名伴当及几个车夫在一大圆桌坐下,一边大声吆喝店家往里屋送水送饭,

一边急催自己桌上来酒来菜,加上其余的人们帮腔插嘴,乱哄哄的闹成一团,不止是店

掌柜内外忙得额头上见了油汗,两个小伙计也几乎跑断了腿。

    叹了口气,朱世雄喃喃的道:“这群恶胚就这么个嚷嚷法,今晚想睡得着觉么?”

    燕铁衣道:“大概要先侍候他们歇了睡下,才轮得着我们,而且,店家忙着招呼贵

客财神,我们早就叫泡的一壶茶,约莫也喝不上嘴了。”

    朱世雄恨声道:“娘的,算这批奴才福大命大,休说大当家你从不吃这口乌气,我

姓朱的又几曾如此逆来顺受着?要不是大当家你再三拦阻,我不捣他们个人仰马翻,我

就算他们合着揉出来的!”

    燕铁衣安闲的道:“稍安毋躁,朱兄,稍安毋躁。”

    朱世雄伸手打了个哈欠,才想找几条板凳并凑两张床铺,目光一转,却蓦地定向了

门外——

    很快很快,门外,五条身影旋风似的卷了进来!

    那五个人甫一进门,立时分散,五个人一式的豹皮头巾,豹皮紧身衣,豹皮软靴,

一片黄褐色的斑点闪晃中,他们手里同样的五对斗大金环刃也映着烛光熠熠生寒!

    五人里,一个浓眉狮鼻海口的魁梧人物首先大吼如雷,声如洪钟:“通通不准动—

—我们哥几个和列位无冤无仇,不打算伤害你们,我们乃是来替天行道,索回温以敬那

狗官多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知机的乖乖坐着看戏,有热闹你们瞧,那一个想要插手管

事,就莫怪我们哥几个翻脸不认人,朝横处宰!”

    一剎那,整个前堂里是一片死寂,一片僵窒,那两桌上的十余位仁兄们个个面色泛

白,形态仓惶再也不嚷不叫了,再也不见方才的那等气焰。

    这五个不速之客颇识声势之窍,他们只一露脸,那股子锐劲,业已慑住了场面!

    朱世雄忍不住窃笑,他小声道:“大当家,这可来了我的同行同道啦,大水冲倒龙

王庙不是?成年的干那无本生莣,今天堪堪也被人当作了肥羊。”

    笑笑,燕铁衣道:“且看他们搞什么把戏。”

    朱世雄压着嗓门道:“眼下还没出你大当家的地盘哩,这些浑头居然敢明火执杖,

横着打劫?大当家可允忍着?”

    燕铁衣平静的道:“约莫是外地来的朋友,或者是一路跟缀下来作案的伙计,江湖

一把伞,四面八方都得多少掩遮一点,只要不过分,将就着算了。”

    朱世雄打量着对方,低声道:“你不认识他们?大当家。”

    燕铁衣道:“不认识,很显然的,他们也不认识我。”

    另一个黑瘦细长,却双目如鹰的豹衣人朝他们这边一瞪眼,凶神恶煞地叱叫:“不

许咕哝——你们两个!”

    就接着他这声叱叫,里间已传来几声惊呼,接着响起一片跌腾滚仆之声,杀猪似的

尖嚎跟着响起——

    没有一点矜持,没有半分威严,更不含丝毫“官气”的响起。

    是温以敬都老爷:“救命啊……来人……救命哇……钱涛……陈子轸……赵宏……

你们快来救我啊……”

    一声比一声急,一声较一声惨,更挟持着女人的哭喊及叫嚷声,于是,自钱涛以下,

那十余条汉子可就越来越坐不住,越来越脸泛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