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恨不平,且把匣中宝剑弹。俺也曾钩西风渭水寒,俺怎肯义手告人难。何一日见青天?作一番吐气扬眉,那时节,方显男儿汉。———右调《西江月》词

歌毕,将剑入鞘,只听得门响声音,郝鸾凝神道:“好似有人推门的一般。”话言未了,又是一推,郝鸾是个好汉,其心不惧,便问道:“是谁?”又没人答应。想道:敢是我心神不定?不然是树叶儿被风吹落打的门响?忽又听得指头在门上弹了两下。郝鸾道:“敢是花园门不曾关,走进歹人来了?”就掣宝剑在手,开了房门,跳将出来。四下一望,并无人影。想道:这又奇了,分明是个人,如何出来就不见了?正沉吟之时,只见花架下站着一人,却是一个做贼的打扮,郝鸾大喝道:“大胆的贼子,敢来讨死么?不要走,吃俺一剑。”便仗剑奔那人,那人把身子一转,呼的一声,早已跳上屋去了。郝鸾见那贼纵上屋去,反吃了一惊,往后退了几步,拿剑指着骂道:“你这个剁万刀的贼子,快快下来,免得俺取箭来射你。”那人道:“郝大兄休得恶口伤人,你方才想我,我来又拿宝剑吓我。”郝鸾定睛把那人一看,好似在船上会见的那人。便问道:“你可是在船上游西湖的么?”那人道:“然也。”郝鸾道:“你夜晚到此园中,敢是来窃取衣物么?”那人笑道:“非也。我闻你的大名,人说你是洛阳好汉,我特来会你。”郝鸾想:这个人能黑夜上屋如登平地,必有手段,不免唤他下来,试试他的本事如何,或救得孙佩亦未可知。便说道:“你既来会我,因何鬼头鬼脑的?且请下来见礼。”那人道:“我试试你的胆量如何,你可把手中宝剑去了,我就下来。”郝鸾笑道:“大丈夫怎肯暗里伤人?”那人也笑道:“我却也不怕。”便从屋上轻轻的跳下来,并无一点响声。郝鸾暗暗称奇,便请那人到书房,二人见礼坐下,幸喜有茶,郝鸾奉茶,问道:“足下尊姓大名?仙乡何处?怎生认得我的?”那人道:“因日间在西湖偶见台驾英豪气相,况又久慕大名,因此特来拜谒。在下本城人氏,姓马名俊,贱字子昌。实不相瞒,父母在日,所遗薄产微末,后来父母双亡,结交四方豪杰,所以家业萧条。偶遇一个道者,传了小弟轻身之法,做了那不要本钱的买卖,将取来之物周济那穷困人家,人见小弟身轻,起我一个别号叫做‘玉蛱蝶’;又见我二目有光,又叫我‘电光目’。”郝鸾听了,想道:“原来是个贼,我是一个堂堂的大丈夫,怎与贼子交结?岂不惹天下的英雄取笑么?马俊见郝鸾沉思,便笑道:“小弟虽是做这勾当,再不被人所擒。前年芜湖县知县,姓魏名雷,贪赃不堪,酷刑无比,一县中人无不怨恨。小弟知道,那日访得魏雷谒见上司,被小弟在半途中轻轻杀了,替万民除害,这是一件为民除害事。旧岁嘉兴府知府,姓董名士弘,因城内有一劣官,姓马,名叫自英,因他好色,人都

        叫他为色仑兜,强占人家妻女。偶有一人姓扈名戽,他的妻子有几分姿色,那马自英就算计他,谋他妻为妾,无计可施,马自英由人勾引扈戽到家中,又拿住扈戽,说他是贼,到他家来偷窃的,将银钱送与知府,要将他妻子准折偷去的赃物。知府就将扈戽拿去,用刑拷打,就将他妻子硬断准折贼赃,怎奈这扈戽死也不招。那时小弟知道如此情由,走到扈家对他妻子说道:如此救你丈夫。扈戽妻子柴氏满口依允,只要丈夫见面便了。况且马自英还着人看守。到得二更时分,小弟轻身去到马家,竟把扈戽劫了回来,又替他换了衣服,叫他躲在僻静之处,又到扈家与柴氏说知,左近放起一把火来,惊得四处纷纷的乱跑,乘着火势,把柴氏带出来与他丈夫相见,又助他盘费,送他出境,他依旧回福建去了。那马自英被小弟连放了五六次火,烧得他一贫如洗,知府又被我劫了几次库银,叫他赔过不休。小弟虽是个贼,没要紧的事我却不做。”那郝鸾听了他一番言语,心中甚是惊惧,想:马俊所做的事,可以救得孙佩如反掌耳,司马傲之言莫非应在此人身上?便开言说道:“马兄如此仗义,我郝鸾有眼不识泰山,望乞恕罪。”马俊道:“小弟乃是下等之人,承兄抬爱,切莫见弃。”郝鸾道:“明日有几位山东朋友相会,屈兄明日在此一会,不知尊意若何?”马俊笑道:“敢不从命?奈我才从屋上而来,恐被尊使看见,反为不美,待明日走大门而进,才是个道理。”郝鸾道:“仁兄所言极是,但此时门户俱已关闭,如何是好?”马俊道:“不妨小弟从那里来,还从那里去就是。”言罢起身要走,郝鸾道:“仁兄休要失信。”马俊道:“不必叮咛。”出了书房门,将身子一纵,上了房屋,将手一拱:“小弟去也。”煞时就不见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聚义赠剑说冤枉

话说郝鸾见马俊纵上了屋就不见了,呆了半晌,想道:我郝鸾虽有本事,却不及马俊上屋这等快当。便进了书房,吹灭了灯火,就榻安床。到了天明,书童取水进房,郝鸾净了面,用过早膳,只见常让、柳绪同着陈雷走进书房,说道:“昨日史通这畜生好胡说。”郝鸾道:“幸蒙诸兄在彼,便宜了那狗头。”忽见门公走进来禀道:“有周顺弟兄二人,特来向大爷叩头。”郝鸾道:“请他进来。话音未了,外面走进二人,当先一人头戴着棕帽,身穿天青箭衣,果然像个好汉。四人迎进堂来。周顺问道:“那一位是郝爷?”郝鸾道:“在下是郝鸾。”周顺纳头便拜,谢道:“夜来多感大爷活命之恩,如不遇大爷的台驾,已作故人也。”郝鸾扶起周顺,周龙亦上前来拜谢,众人各各见礼,礼毕坐下,问过姓名。陈雷道:“仁兄既到杭州,怎不到小弟店内居住,反在别的下处居住?”周顺道:“前月闻得贤弟自南而来,所以同舍弟前来投奔,不意偶害毒疮,舍弟一时访不出来。昨日晚间若不是郝大爷言及贤弟的下落,又要费咱的心机。”郝鸾见周顺身体虽然长大,却举止动静有些呆气,正是大汉不呆真宝贝。茶罢,就想起马俊怎不来?又只见门公拿着个红金帖进来,禀道:“外面有一位马相公,前来拜访。”郝鸾接着帖子看时,上写:“通家弟马俊拜。”郝鸾看毕,对众人道:“这个姓马的最有义气,必须要前去迎接。”众人迎出大门口,只见马俊头戴一顶扎巾,身穿一件肉红色的直摆,珠履绫袜,手拿一柄未曾写面的金扇。常、柳二生见了,暗笑道:“你看此人文不文,武不武,一团的假斯文。马俊进了书房,各各见礼,礼毕坐下,茶罢,通个名姓。常让想道:“此人进了门,两眼东张西望,不像个正人君子,定是个匪类之徒,非贼即盗。马俊故意说道:“小弟出外多时,昨日方回,闻兄在此,少来拜见,望乞恕罪。”郝鸾道:“小弟事情颇多,不知尊府住处,故而少候。”当时众人又说了些闲话,郝鸾对众人道:“我郝鸾生在洛阳,今到杭州探亲,幸遇列位,义同骨肉,况周陈三位俱住山东,看来岂非天缘凑合?据弟愚意,欲与诸兄结为金兰之好,不知诸兄意下如何?”陈雷等道:“小弟们是下贱之人,怎敢与大爷结盟?”马俊道:“意气相投,结拜是极妙的,何必推逊?”郝鸾大喜,道:“到是马贤弟说得爽快。”便叫家人备了香烛,郝鸾道:“我还有两个兄弟,不在此处,不若望名结拜,不知列位可依?”马俊道:“既是仁兄的好友,拜在结拜,不知列位可依?”马俊道:“既是仁兄的好友,拜在同名何妨?”当时叙起年庚,郝鸾居长。常、柳二生却不过郝鸾的情面,只得依从

        。柳绪写了盟书,依次开了众人名姓,上写道:


第一郝鸾,字跨凤,系洛阳人氏;

第二周顺,字伟然,系山东人氏;

第三马俊,字子昌,系杭州人氏;

第四鲍刚,字子英,系北直人氏;

第五陈雷,字电霞,系山东人氏;

第六常让,字云仙,系杭州人氏;

第七周龙,字杰然,系山东人氏;

第八柳绪,字贵芝,系杭州人氏;

第九孙佩,字玉环,系开封人氏。

开写明白,不一时,众人摆上香烛,各人拜过神圣,发誓已毕,收过香案,用过午饭,即便摆上酒筵,叙了席位坐下,俱是开怀畅饮。酒过了半晌,郝鸾猛然想起鲍刚、孙佩,不觉的眉头倒促,闷上心来。周顺便问道:“今日蒙兄的雅爱,理应兄弟欢聚一堂才是,怎么兄到长眉双锁,莫不是有甚事关心?”马俊道:“敢是恨与小弟们结义么?”郝鸾说道:“非也,愚兄虽是与贤弟们聚义,有趣之至矣,怎奈我想起孙、鲍二人的苦处,我虽在此欢乐,其心伤悲不尽。”言毕,泪如雨下。马俊道:“终有相会之期,何必忧虑?”郝鸾又道:“鲍刚往湖广去了四个月不见消息,这还可以放心;只是不知孙佩生死如何?故此虑他。”马俊道:“孙贤弟无非在家读书做买卖,仁兄何出此言?”郝鸾道:“量无人救得他,说也无用。”马俊生平性燥,忙起身来说道:“孙佩既与俺们拜过,便是骨肉的弟兄,仁兄何欲言又忍,不以心腹说之?那里算得一个弟兄?”郝鸾道:“兄弟们怎么不是心腹?只因孙佩身陷囹圄,遭奸人的圈套,命在旦夕,那里有偷天换日的手段救得出来?”周顺说道:“马贤弟是个性快的人,仁兄可说明孙佩被何人坑害,倘若小弟们做得来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