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马俊说道:“兄长说来,我马俊若是救不出孙佩,誓不为人。”郝鸾听了,即将闹争春园打米公子,前后说了一遍。急得马俊暴燥如雷,说道:“世上有这样庸劣的人,小弟不才,情愿不避汤火,到开封府走这一遭。若不救出孙佩,不杀那米斌仪这贼子,乃万世的匹夫。”郝鸾道:“贤弟莫非戏言?”马俊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敢戏言?”郝鸾道:“不知贤弟几时动身?”马俊道:“要走就是今日,若是迟延时日,非为弟兄。只差一个帮手,不知那位贤弟与我走走?”言还未了,周顺应声道:“俺与你去。”马俊道:“若是二哥同去,越发好了。”当时马俊起身,说:“今日权且告别,多则两月,少则月余,必带孙佩到此相会。”那陈雷见马俊如此性急,恐不能成事,便说道:“马仁兄不要性急,闻得开封府乃繁华之地,必有守府参军镇守城池,如今孙佩身陷重地,非同小可,待我回到山寨,邀请他二十个兄弟,同心合胆劫取,方保无事。仁兄须当三思。”那陈雷言毕,常、柳二人听了此言,越发心焦,暗地里埋怨郝鸾说道:“大哥怎与响马强盗结交?后来不知怎样结局。”只见马俊笑道:“此时俱是自家兄弟,何必隐瞒,但黑夜里勾当是兄弟做熟了的,虑他做甚么?但我马俊平昔言不及齿,要去就去。”郝鸾不好催他,只是点头说是。又见马俊如此着急,那里肯停一刻?一时气性急燥,立刻就要起身。郝鸾

        马俊真心实意,便想道:看来周顺、周龙、陈雷非真侠士,到是马俊如此义气,不若赠他一口宝剑,今若当众人赠他,恐他三人着恼。便把马俊扯到书房中,低低的说道:“我看贤弟真乃侠士,当日司马傲赠了愚兄三口宝剑,叫我转赠,前日赠鲍刚乃是攒鹿剑,今贤弟到开封去,手无物件,将此诛虎剑赠与贤弟防身。”马俊接在手中,掣出看时,果然光华耀目。便入了鞘,藏入衣袖里面,出来说道:“小弟换了衣服就来。”起身言毕,竟自去了。常让对郝鸾说道:“马子昌此去怎样救得孙佩?况劫狱犯禁的事,仁兄除不止他,反纵他,何也?”郝鸾说:“贤弟不知马子昌的本事,此去无妨,不必忧虑。”不一时,只见马俊换了长行的衣服,腰佩宝剑,与众人作别,说道:“兄等高坐杭城,小弟就此拜别。”朝上作了一揖,众人还了礼,郝鸾与众人又叮咛一回,携着周顺往外就去。众人送出大门,将手一拱,放开脚步,竟自去了。郝鸾与众人回到园中饮酒,至晚方散。周龙、陈雷到店中安歇,且自不言。

再说马俊与周顺出了城门,周顺道:“咱与贤弟匆匆而行,却忘记了行李盘费,却怎么处?”马俊道:“不难,总在小弟身上。”二人说说行行,不觉的走了五十余里,到得个乡镇上。马俊取出了银子,买了一床铺盖,打过了尖,依然赶行。若是缺少盘费,马俊就在富豪之家量意取些。这一路上过的丰丰足足的,免不得晓行夜宿,在路非止一日。到了开封,日色将落,急急的赶进城门,找寻客店。马俊、周顺从不曾到过,路头不熟,寻了半会,来到一条大巷,巷内走出一个老者。马俊上前问道:“借问老丈一声,此处可有宿店?”那老者提着灯笼,将马俊看了几眼,说道:“转弯头一家就是宿店。”马俊、周顺谢了一声,走不多远,果见一个灯笼上写:“公文下处。”马俊走到门首,问道:“里面有人么?”只见里面走出个人来,将马俊看了几看,说道:“爷们是下店的么?”周顺道:“正是。”小二道:“请进来。”马俊叫小二接了行李,来到后面一看,却是两间大大的厅房,一连四五进平房,两进大楼。马俊到了那三进住下,房屋虽多,却没有人住。小二取了两盆水,二人洗面已毕,小二问道:“爷们还是自家起火,还是一同叫小二奉膳?”马俊道:“俺们不会起火,一总是你的,俺如今同你说明,就是我弟兄二人,日间三餐,晚间的酒肴连房钱,与你一两银子一天。”小二听见说是一两银子一天,心中大喜,说道:“听凭爷赏赐,小人怎敢争多?只是还不够些,请爷添些才好。”周顺道:“一两银子一天就是足价了,还要争多呢?”马俊道:“只要你吃饭吃酒的肴馔洁净些,再加上二钱一天罢了。”小二道:“既是爷们慷慨,小人不敢再言。”马俊道:“今晚不用你的物件,烦你替俺买办,少不得与你些饭钱。”便取出一锭银子,交与小二道:“这块银子与俺备夜宵,这一锭银子算明日的房钱,所多的算今晚火钱,快快备来。”小二接了银子,欢天喜地,跑到前面与店主说明,那店主叫做武乾宸,听小二之言,想道:天下那有这等失算之人?就把银子收下,叫小二去买了熟米菜,又宰了一只鸡,叫妻子在厨房烧煮,武乾宸他就慢慢的走到后面,与马俊、周顺见过了礼,说了些情面话。不多时,店小二捧上饭来,不知是甚么酒肴饭菜,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施计放火盗人头

话说店小二捧上夜饭,马俊、周顺用毕,小二收去家伙,过了一会,方才捧上酒肴,摆在桌上。周顺坐在上面,马俊对坐,小二斟酒。二人饮至数巡,马俊问小二道:“你家既有这些房子,因何却没有人〔住〕下?”小二道:“实不相瞒,这所房子原是孙相公府中的,原先此处要算我这个下处为第一,终日里挤不开。只因今春孙相公是他岳丈请他到争春园饮酒游玩,不知为着何事,与本城了不得麽的公子斗起口来,偶有个红面大汉,把米府家丁打散,又有个黑面大汉帮着,那红脸汉子打得那米府家丁无处躲奔。不知怎样的那两个大汉又到孙相公府中吃酒,米府有个石相公,领了许多人打到孙家来,就被那红脸人打死米府多少家丁,那黑脸人又把那石敢当撞死,那两个汉子竟自逃走,可怜把个懦弱的孙相公拿到县里,苦打成招,问成死罪,只在秋后就要处决。被他家打死的人共有三十多名,总停在孙府厅上不敢掩埋,因那些冤魂到了晚上就抛砖撩瓦,那些下宿的客人说我家店中离他家不远,恐怕惹着了怨鬼,故此就没有人来住了。”马俊听了,方知孙佩住在此地。又问:“如今孙家可有甚么人了?”小二说道:“他家那些家人妇女丫鬟争行走散,只有两个老管家还住在后面。此房赁与我家开下处,每日到我们店中付食米去过活。”马俊道:“如此这孙相公在那里?”小二道:“孙相公在县衙门内牢里,前日他家人到监内去看孙相公,回来说道,监内行了牢瘟,满牢人尽行睡倒,如今的罪人俱提到府监内,相公危在旦夕,只怕还要死呢。”马俊又问道:“难道监内就没有个名医调治么?”小二道:“监内虽有大夫,总是些不中用的,那有名有时的大夫却不能下监医治,若是把我们这里有名的罗大夫请下监去,不消几天就都好了。”马俊道:“是那个罗大夫?他有这样好手段,本县太爷如何不发他下监医治罪人?”小二道:“本县太爷贪赃极盛,每日饮酒取乐,他那里管到这些闲事?”马俊问道:“这罗大夫住在那里?叫甚名字?”小二道:“离此不远,一直向东走就,有个挂牌上写‘罗辉庵大小方脉’,人若有病症,请他一看,一剂药就好了。”马俊问过实信,小二又取了两壶酒来放下,说道:“小人要去收拾物件,大爷若是要酒,喊小人一声就送来。”言毕,小二去了。

马俊对周顺说道:“我与兄长兴兴头头的来此,指望救孙佩的,不意他又病在监内,纵然救他出来,又不能行走,也是枉然。这怎好回去见那郝大哥哩?”周顺道:“这却不妨,就说孙佩身染重病,如何救得?”马俊道:“况无患据,他们那里肯信?”就把眉头一促,计上心来,须得要如此如此,方可为妙。欲要将话说与周顺知之,恐他害怕,待行事之时打发他回去。主意已定。小二收拾完了家伙,来到后面说道:“爷们吃完了酒了。”马俊道:“你可把碗盏收去,再拿两壶酒来。”小二依言收去了家伙,又取了酒来。马俊道:“你可把中门闭了,俺们要睡了。”小二听了,收完家伙,取了两盆水来,与马俊、周顺洗了手脚。马俊道:“小二,那府衙门在那里?”小二道:“就在前街便是。”小二说罢,收拾了家伙,将中门闭了,往前面去。马俊打发小二去后,将酒肴拿进房来,与周顺坐下饮了几杯,说道:“仁兄在此少坐,待二弟走走就来。”周顺道:“更深夜晚,往那里去?若有事,到天明去罢。”马俊道:“仁兄不要管我,我就去就来。”便在行李内不知取了什么东西,放在腰内,又换了衣服,便对周顺说道:“若是小二来取甚东西,切不可开门。”言毕,就到天井内将腰一弯,轻轻的纵上屋去,暂时不见了。周顺暗道:这马俊鬼头鬼脑的,黑夜黄昏出入,必要做出事来。

不说周顺着惊,再说马俊在屋上沿房过街,行了一会,并不见知府的衙门。正在找寻之间,只听得后面更鼓之声,那梆子敲得咭咯金锣响声,他才转回来,就听那梆声。又过了十数进房屋,只见前面隐隐的有些灯光,他就在屋上伏下身子,望下举目一看,只见前面一个高大的照壁,画得花花绿绿,却看不明白。又见那高高的大府门,门前挂着两个纱灯,上面写着“开封府正堂”五个大字,约有十几个巡更的更役,手执军器,左右巡逻。马俊暗道:此处正是知府的衙门。便纵那屋上,向西首轻轻的跳过墙东,进了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