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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外州VS长安道



这天,适逢关珊寿辰,下班后招呼部门几个集体腐败。难得老融不在当晚授业解惑,更难得几个股民齐齐赚了点小钱,一行三车六人兴致颇高地杀往皇城根脚下的某个园子。

        关珊的小跑载着丁咚张牙舞爪行在最前,周川的SUV里坐着黄玫丽和老融,慕憬开着自己的车远远尾随着。

        慕憬暗叹自己刘姥姥了一回,进得大官园就只有咋舌的份了。门口密密麻麻的名车自不必说,不知几进几出结构复杂的四合院,绕得她完全不知天南海北。终于转而来到天井边,威风八面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座神柱,迎头向她施压。

        细看之下,古韵古香中式设计,一桌一椅每个细节都在古典中透着现代,低调中彰显华丽。

        沿着四方细渠缓流的活水中,锦鲤不知疲倦地游弋。

        丁咚凑过来悄声说,“一看就是个顶级消费场所,不适合自己掏腰包。”

        慕憬看看神情嘻哈的关珊和毫无动容的周川,耸耸肩跟在黄玫丽后面快走几步,径直来到二楼清雅的包厢里。透过落地窗外的露台再向外延伸,可见历经几百年风雨的皇家园林红砖绿瓦古木苍穹,合着微茫的夜色。

        关珊豪气干云地敲击着青瓷餐具,一气点了清酒浸鹅肝,三杯银鳕鱼,佛跳墙,鱼翅,蟹冻和几种甜品,开了法国干白,然后嚷嚷着开始车轮干杯。

        闹了几场下来,气氛和谐,温度适宜,上好白葡萄酒自动在每人头脑中发酵。酒不醉人人自醉。三个男人围坐一端不知道聊起什么话题来,把女人们赶得远远地。女人们则借机端起杯子凭栏吹夜风。

        关珊正胡说八道得起劲,突然噤声闭嘴意兴阑珊起来,直愣愣的眼光对着楼下鱼贯而入的一行人。

        慕憬不经意地瞥过去,先映入眼帘的是妆容精致得恰到好处的女人,大波浪卷发随意散于肩上,纤长雪白脖子系一条与套裙同色系的亮色花纹GUCCI丝巾,骄傲矜持的笑容收放自如。赫然是RCIG的Grace,慕憬一直记得她,记得她在那天傍晚叫停了他的脚步。记得她格外骄傲闪耀的眼神。

        “倒霉!这么好的日子都让她给搅了!早知道她也来这地儿,我是打死也不会来的。”关珊闷闷地说。

        黄玫丽碰一下她的杯子,“你这家伙这么没心没肺,还在乎区区一个她?得了,喝吧。”

        关珊转而碰下慕憬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慕憬只是若有若无扫了一眼Grace亲切挽着的那个高大男人,垂首淡淡地抿了一口酒。

        “看她那小样,趾高气昂地,气死我了!”关珊咬牙切齿再狠狠盯了几眼Grace和她身边风度翩翩的男人,突然有点气馁,忿而坐回沙发上。

        黄玫丽拍拍关珊的手背,“行啦行啦。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到大学,你都跟她比了二三十年了,累不累啊你!不就是她爷爷比你姥爷官大点,她比你漂亮点,学习比你好点,上班玩票职位混得比你高点,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你不是还比她先嫁了一好老公吗?”

        关珊把头埋起来,半天才闷声说,“小样!你这是安慰我嘛!本来还有个好老公可以炫耀,这下又给人比下去了。我老公再好,哪比得过人家RCIG大老板多金又有才啊!”

        “他俩成不成还两说呢!权钱交易,基础脆弱,喀嚓一声说崩就崩。”黄玫丽不屑地撇撇嘴,不难察觉的酸涩意味。

        关珊这下悲从中来,就差以头抢地了,“婚都定了,还不咋咋地!宁老爷子那么强权,谁还敢悔婚吃枪子不成?哎,没看她给我发请帖时候那眼神!小样!我苦命死了啊我!既生宁蕾,何生我关珊哪?!!!”那悲痛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人抢了爱人正无处喊冤呢。

        慕憬无措地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两句,周川突然很冷地插话进来。“女人之间的战争,完全莫名其妙!”

        老融丁咚马上凑过来拉着败犬关珊重新开始投入酒场战斗中。闹闹哄哄几番下来,寿星又如小强般生龙活虎起来。

        酒店环境虽好,屏风下的包厢隔音却不尚佳。胡闹之际,忽然听见一墙之隔传来敲击声,有个清越傲慢的女音趁着众人愣神停顿间隙插话进来,“我说谁这么吵?关珊儿,是你啊!也不过来请我喝一杯。”

        关珊蓦地恼了,抄起酒瓶就冲过去了,黄玫丽只好急急追出去。慕憬小坐片刻,外面并无太大动静传过来。丁咚熟视无睹地拉着老融、周川胡吃海塞起来,一边不忘给慕憬布两道菜。慕憬犹疑着喝了口水,末了还是忍不住起身去卫生间解决个人问题。

        细细地搓手之际,她突然被夜风激灵了一下,猛然抬头。镜子里有个男人的影子,站在门边上,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发觉她的回视,他动动嘴角笑笑,“气色不错!”

        慕憬对着镜子里的影子也勉强牵牵嘴角,匆匆低头洗掉手中的肥皂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您也春风满面得紧!”

        程熠微闻言,突然对着空气笑得忽如一夜春风来。

        慕憬甩干手上的水珠,有点懊恼。打定主意不再继续理会他,目不斜视径自穿过他的身边走出洗手间。

        程熠微一把攥住她的手,两个人的指尖均如夜水般抵死冰凉。“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有那么一点点吃醋?”他的神情近乎无赖,弯腰自下而上瞅着她。

        对着那可恶的神情再度生出一丝恼恨来,她狠狠甩下手,头也不回要朝前走。他倾身上前又一次堵在她身旁。

        “如果这样想能让您好过些,”她开口说道,“那么,也无不可。”

        他没有理会,转手摸索她的短发,声音有一丝柔软,“你剪头了?”

        她闭眼再抬起来,努力让嗓音变得尖锐些,“您不是早该知道吗?”故作奇怪地看向他。

        “我早该知道吗?”他问她,停顿一会,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楼下园子里的Grace、关珊和黄玫丽,三人不知因何站在天井边交谈着。

        “还是,你认为我早该认识她们?”他问她,继而冷笑一声,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他。

        “我不认识她俩中的任何一个!”他陈述事实,对着她的脸,“你接近所有人都有企图有目的,所以就理所当然认定全世界的人靠近你都是在对你觊觎着什么!所以就认定我非要派一两人去全天候看着你?你不觉得可悲可笑吗?”

        她挣扎两下,然而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他冷冷地看着她,随着怒气,手底力道不自觉加重,“你不就是贪污公款叛逃国外那个慕容震的女儿慕容憬吗?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在旁人眼里有多大分量,多少价值,值当全天下所有人都来处心积虑接近你利用你?”

        她吃痛,瞳孔里有受惊小兽在颤抖,眼角泪光闪动,嘴里含混不清说出来的却是,“噢,当然,我总是喜欢自作多情罢了。”

        他咬牙,双手捏住她洁白的脖子,那里突突跳动的颈动脉连着她柔软的心脏。他突然控制不住地想要摧毁她不知是伪装还是真实的硬壳,眼底变得黝黑如潮涌深不可测。她咬咬牙根,对上他的眼睛,“既然您对我慕容家并无觊觎,既然您也没有收我当小三儿的那份心意,咱俩落花无情流水无意,我看您还是把我当成H1N1隔离得越远越好。”

        “小三!”他怒而捏紧她的动脉,直到她剧烈干咳起来。他的手轻微颤抖一下,蓦地松开,身体却靠近一步。“我真想打开来看看,你这女人脑袋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处境?我只知道你让我眼前的处境很尴尬……咳咳,还有,如果你不立刻放开我去哄哄自己的老婆,恐怕你以后的处境也妙不到哪儿去……”她把眼光移开,遥遥地看向不知名处。

        Grace不知何时开始拿刀子似的目光远距离凌迟着她,关珊抱臂仰脸一副幸灾乐祸样儿,黄玫丽神色不明。

        此时此刻,她和程熠微两个人身体的距离无限接近到零点零零一毫米以下,暧昧指数无限上升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以上。

        然而谁会知晓,他们胸膛里各自跳动的心,遥远得岂止万水千山。

        他意识到众人的注目,更放肆地近身一步贴近她,甚至伸手揽上她的腰,彷佛在向世人宣告些什么.。她被逼得退无可退,身子抵住阑干半悬于空中。

        待到丁咚、周川和老融等人也在包厢门口探头探脑的时候,他才哼了一声,心有不甘地放过她,转身离去。

        慕憬并无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况——青紫色下巴尖尖的,眼光楚楚可怜,无意识地流转间媚态横生,一副旁人眼里标准的狐狸精模样。

        她只是若无其事揉揉脸,招呼眼珠子即将掉到地板上的丁咚,“吃饱了吗?饱了走人。”

        甩掉关珊等人巴结讨好和八卦无边的身影,慕憬终于把车开出胡同,独自驶上华灯璀璨的长安街。辉煌的灯光一刹那太过耀眼夺目,她忽尔之间觉得眼前完全视线模糊。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柳道离别。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