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陆校长本来想把他撤下,但碍于张平父亲的面子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直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张平带的班创下南平小学历史最好成绩时,老师们才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陆一鸣私下对殷海波说:这小子,跟他父亲一样,虎父无犬子啊。

张平的父亲张超前是当年市里响当当的名牌教师,桃李满天下,后来一步步往上调,直到当上市教育局局长。但这是多年后的事,陆一鸣当时并没想到张超前会成为他的直接领导奇-书-网,否则他也不会对张平置于死地。他对张平一直没有好感,但表面上还是很客气的,每次张父询问起来,他总是赞不绝口,说张平谦虚上进,前途无量。张超前对此就会表示感谢,说我把儿子交给你,我放心,但请你务必对他严格要求。陆一鸣只是笑,笑得很诡异。因为是隔着电话说话,张超前看不到陆一鸣的表情,否则他肯定怀疑自己执意将唯一的爱子送到南平小学锻炼是不是明智之举。如果他真怀疑了,张平也不会遭至后来的劫难。

张平对于父亲和陆一鸣之间的通话一无所知。他的整个身心都放在学生们身上,无暇顾及其他。他最关注的学生就是我,无论他如何努力,我就是拒绝和他沟通。课堂上我不发言,下课后也不和其他的孩子玩闹,我总是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教室里,象根木头。为了了解真实的原因,张平对我进行了一次家访。母亲吓得要命,以为老师又是来告状的,父亲也很紧张,回答张平的问话时变得语无伦次。张平的和颜悦色让他们多少有些宽心,但还是保持戒备,张平问及我呆滞的敏感问题时,父亲闭口不谈,母亲也只偷着抹泪。张平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作罢。但他坚信我没有病,我的封闭肯定是有原因的。他很努力的要找到这个原因。

那天上课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撞开,是教导主任殷海波。张平的脸色顿时流露出不满。他最反感别人打扰他上课。

“先停下,先停下,”殷海波的嗓门大得吓人,“我来宣布一件事情。”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

明天市教委要来人考察,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正式列入公办学校,经校领导研究,下午全校停课搞卫生,班主任布置好具体工作,任务到人,责任到人,谁出了问题谁负责,好,现在继续上课。

殷海波一口气讲完,还没待大家反应过来,就风风火火赶到隔壁班“宣布”去了。下午,校园里一片沸腾,学生们提的提桶子,拿的拿抹布,大扫除就此开始。我分配的任务是擦窗户。但我呆在一旁没动。我穿的长衣长裤,手臂上有伤疤,不能卷起袖子。班长是个胖子,叫陈建军,他跑到张平办公室告了我一状。

你为什么不参加劳动?

我耷拉着脑袋没吭声。

你说话呀,告诉老师,你为什么不参加劳动。张平看着我,很急。但我还是不吭声。张平更急了,他将我拉到他面前,尽可能用平缓的语气跟我说,桑桑,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你不说话,老师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跟我说话,听到没有,把你想说的告诉老师,说什么都行的。

我抬起头看着张平,象听不懂他的话似的,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神情木然。张平这回真急了,他一把抓住我的双肩摇着我说,你说啊,桑桑,你为什么老不开口啊,老师求你了,你说话啊!说啊!说啊!

“哇”的一声,我大哭起来,张平触到了我肩上的伤疤,钻心的疼痛顿时让我抽搐般缩成一团。张平吓坏了,一把拉起我,紧张的叫起来,怎么了,桑桑,你怎么了,告诉老师,你怎么了?

不可避免的,张平还是看到了我手臂的伤疤,我一辈子都记得他看到那些伤疤时脸上所呈现出来的震惊和痛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惨烈啊,我瘦弱的臂膀上爬满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紫痕,那些紫痕纵横交错,极大的刺激了张平,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受惊如小鹿的我,含泪将我拥入怀中,哽咽着说,对不起,桑桑,是老师错了,我早该发现的,早该发现的。

第二天,在迎接市教育局考查组的欢迎大会上,张平作为新老师上台发了言,他说得不多,廖廖几句而已,但就是那短短的几句却掀起了轩然大波,其中一句我印象最深刻:“真正的好老师是不用教鞭的,真正的好学生也是不需要教鞭的。”说完,当众折断一根别人送给他的竹教鞭。台下的学生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陆校长和殷海波则是面面相觑非常的尴尬,其他老师中只有白菊一个人跟着学生鼓掌,张平在台上当然看到了拼命鼓掌的白菊,他大步走下台后感激的朝她笑了笑。白菊随即回报他一个赞许的微笑。张平顿时勇气倍增,别人的白眼丝毫影响不了他,因为他知道他并不是孤立的。

那次考查的结果可想而知,南平小学终于还是无缘列入公办小学的行列,理由是教育方式粗暴落后,教师整体素质差。陆一鸣气得差点吐血,他把情况告诉张平的父亲张超前,没想到张超前除了代儿子说了几句歉意话外并没什么特别表示,相反张超前内心却是相当的赞同儿子,但他还是叮嘱张平,不要锋芒太露,不要跟陆一鸣搞得太僵,跟他对着干对你没好处,凡事要收敛,要想为人师表就得先学会如何处世,你还年轻,真正的挑战还在后头。

张平点头,表示接受。陆一鸣因为张超前刚调到教育局,碍于后路并没有处分张平,但已经开始明显的冷落张平,其他的老师也是如此,张平真正陷入了孤立中。只有白菊,始终对他笑脸相迎。那段艰难的岁月里,如果不是白菊的微笑,张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虽然他明白父亲将他放在南平小学是为了锻炼他,但他还是没想到人与人之间竟是如此的难以相处,连真话都不能说,所以那段时间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虚伪的,只有白菊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坦荡。

2

张平和白菊爱情的开始应该是始于那次书画比赛后。对于那次比赛,我一生都难以忘怀,它对我的人生观起了很大的作用,让我知道,原来我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不象严明玉说的那样,脑子有毛病。

记得那天是一节历史课,具体讲什么内容我已没印象,我只知道我听得索然无味几乎就要睡着,但在课堂上睡觉太明目张胆,于是我就摸出纸笔用课本作掩护偷着画画儿,结果上课的老师没发现,走廊里巡逻的殷海波却看见了,扑进教室抓起我就往教室外面拖,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人已经到了办公室,校长不在,张平却在,他是我的班主任,理当为我的行为负责。但张平没有为我争辩什么,人证物证俱在,说什么都没用。殷海波张牙舞爪一番后,张平反应冷淡,殷自觉没趣,气势汹汹的走了,他一走,张平才开始审视我的行为。我很紧张,缩在门边大气不敢出。张平倒显得心平气和,他拿起我的作品认真的欣赏起来,欣赏完了就问我:是你画的吗?


我点点头。浑身发抖。

真的是你画的吗?

我很奇怪地看着他,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张平也看着我,目光炯炯。

你平日经常画画吗?

张平好象对我上课画画的行为不敢兴趣,倒对我的作品感兴趣。他眼睛望着我,手里还拿着那幅画。具体画的什么我记不得了,无非是不着边际的一通瞎画,我从不认为那是什么作品,除了白菊偶尔夸奖外,从来没人注意到我的“作品”,但我就是喜欢画,上课画下课画,书本作业本上全被我画得乱七八糟,家里也一样,墙壁上门上,连床上的被子枕套都不能幸免。爸妈对我是咬牙切齿,但又无计可施,因为我画归画,却还算是乖巧听话,不至于让他们太费神。

你知道吗,桑桑,你是我见过的学生中最有想象力的。张平的眼睛还盯着那幅画。我瞪着眼睛,不太相信他所说的。

你是个天才,小姑娘。张平看着画笑了,是那种沙漠中发现绿洲一样的笑,他不无感慨的说:想不到这样的学校还有你这样的小精灵,我很幸运。见我傻了般没吭声,他又说:听着,这个星期六的上午你代表我们学校参加全市小学生书画比赛,我正愁没人选呢,殷主任把你送给了我,真是慧眼识明珠,改天得好好谢谢他,你说是吗?

张平真的当面谢了殷海波,那是我比赛后的事了,当时校长还有其他几个老师都在场,张平非常恭敬的说,殷主任,您真让我佩服,对每一个学生的专长都了如指掌,一般的老师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今后我还真得向你多学习。

殷海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云里雾里,他还不知道我参加书画比赛的结果。

张平又说,殷主任,您是怎么知道我们班的夏桑桑会画画?

殷海波还是不知所云,他每天都要揪好几个学生罚站,当然不记得揪过我。

我知道,那孩子特别会画,而且画得很有灵气。另一个老师在旁边搭了讪,张平扭头一看,是白菊。这让他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个学校还有人和他一样注意学生画什么。他看了一眼白菊。白菊也正看着他,很友好的一笑。张平当然也回应了白菊一个笑。就这一笑,拉近了他和白菊的距离。

而当殷海波得知被他揪出来的学生得了全市书画比赛的第一名后,脸色很难看。其他的老师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当然有理由不相信,南平小学从建校到现在,还从没有一个学生在市里比赛上得过名次,通常遇上这样的比赛,学校不是拒不参加就是随便叫个学生滥竽充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