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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莲华



江横渡阔烟波晚,潮过金陵落叶秋。

        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

        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

        今日市朝风俗变,不须开口问迷楼

        ——  李绅.《宿扬州》

        宋.扬州

        扬州,古称广陵、江都,为华夏九州之一,在《尚书》等古籍中均有记载。唐有诗云:“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扬州的风景,名声虽比不上有天堂美誉的杭州,却也是誉享天下的江南水乡。

        隋朝有名的暴君——自命不凡的隋炀帝,对扬州更是有一种特殊而强烈的感情,他选择了扬州作为他被绞死的刑场。

        扬州南临长江,北接淮水,中贯南北大运河,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是南北粮、草、盐、钱、铁的运输中心和海内外交通的重要港口,历来是兵家和商家的必争之地。

        因此,比起杭州来,扬州吸引人的不是她如画的水乡美景,而是那里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的商业气息。

        建隆元年(公元960年),□□赵匡胤建立大宋国,扬州更是发展成南方的商业中心,与都城开封相差无几。

        要问当今扬州谁家最富有?即使是小孩,也会回答你——城南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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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华府

        “小姐,小姐……”

        “嗯?”  华思染随口应着。

        “小姐,您又走神了。”梳妆镜前,华府大小姐——华思染睡眼惺忪。她的贴身侍女——挽翠,细心地替她的小姐梳头绾髻。

        “您说今天让奴婢帮您梳什么样的头?”

        “随你吧,别绾上次那种坠马髻,头发的重量都在一边,整日下来弄的我脖子疼。”

        所谓的坠马髻,就是把束起来的头发侧垂在头部的一边,或者绾成髻。“还有,我说过了你我两人之间,你勿须自称奴婢。”

        “奴婢,不,挽翠知道了。”  挽翠轻笑,“小姐,您还没睡醒呀。”

        “嗯。”没办法,春眠不觉晓嘛。

        转眼间发髻已绾好,挽翠说道:“小姐,今天是戴这支镶花金钗还是戴那支四蝶金步摇?”

        “金钗吧。”经过一番折腾,华思染总算是有些清醒了。

        “好了。”小姐的外貌虽称不上绝色,但夫人清灵水秀都传给了小姐,自有一番韵味。谁说人美就一定是外貌的美丽,不是吗?

        “不错。”  华思染赞道。扬州多美人,自己的外貌也只能算是中上之姿,然而看着镜中经过丫鬟精心梳妆的自己,华思染不禁感叹:唉,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啊。

        “小姐,您知道扬州城里的人是怎么夸您你吗?”

        “怎么说?”华思染挑眉。

        “芳华二八,贞静如莲华。”

        听着赞美,华思染轻笑。“再过几月,我都快十七了,算是待字闺中的老姑娘了。”

        华家从商,是扬州城最富有的人家,城里人会这么夸她,还不是给爹面子。她长什么模样,她自己还不清楚?若她不是华家的人,而只是一般人家的女儿,还会有如此的夸赞么?

        “小姐,您又这样了。”她一直觉得小姐对事情的想法总是有些悲观的。

        “不过,他们也没有完全说错。”  华思染自镜中望着挽翠,“我会这么美,是因为我有一个巧手的丫鬟。”

        挽翠脸一红,娇嗔道:“小姐,取笑挽翠了。”

        “冤枉啊,这可是在夸我们家挽翠呀。“来来来,你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出来。”华思染玩心忽起,“这样吧,则良辰吉日,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从此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小姐,您又拿这事来取笑我了……啊!小姐,你别跑……”

        “来抓我呀,来呀,来呀……哈哈……”

        主仆俩也顾不得尊卑,在房里嬉闹起来。

        两人正闹得起劲,突然,有人敲门。“小姐……我是华福。”

        倏地,房里静了下来。

        “挽翠,给管家开门。”说话的声音端庄清雅。

        “是,小姐。”

        门打开,华府大小姐,华思染,端坐在红木圆凳上,仪态优雅沉静。

        “管家有何事?”华思染问。

        “老爷请小姐用完早膳后去书房。”

        “我知道了,烦劳华总管了。”华思染微笑,完全不见方才与丫鬟嬉笑的神色。

        “那老仆告退。”华福行礼退下。

        “挽翠。”华思染轻唤道。

        “在。”挽翠一脸正色。

        “我们走吧。”

        跨出房门,她的身份是华府大小姐华思染,不能无拘无束,不能任性嬉笑。

        是的,走出了这道门,她的角色就是贞淑娴静的华府大小姐。

        芳华二八,贞静如莲华……

        呵,多讽刺的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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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老爷子华平,华府的当家,年过五十,虽然相貌一般,但在商场上手腕灵活,广积人脉,在二十年间把华家发展成扬州第一富,无人能出其左右。

        华老爷一生娶了一妻一妾,正妻林氏是听从父母之命迎娶的绸庄千金,二夫人柳氏是年轻时遭父母反对无法娶进门的恋人。

        华老爷膝下有一儿一女。独子华念平,妾氏柳氏所生;千金华思染,正妻林氏所出。

        “老爷。”华府二夫人,柳月娘步入房门。

        “月娘。”华老爷从书案起身,上前搀扶。“为什么不多休息,那些丫鬟们都去哪儿了,也不跟着……。”

        柳月娘含笑,举起手捂住丈夫的嘴,“一大早刚起,哪有又睡的道理。是我吩咐丫头们不要跟着的,自己一个人来的。”她的丈夫就是喜欢担心她。

        “你身子不好……”

        “我没老爷想得那么娇弱。”她出身贫家,从小吃也是苦长大的。“老爷到是需要多休息的那一个。”

        “华府家大业大,要守着不是件容易的事……”

        “月娘明白的。”看着丈夫花白的发鬓,她有些心疼。自从姐姐走后,老爷似乎更愁眉不展了。“让念平帮你分……”

        “爹。”  华思染在丫鬟的搀扶下,跨步进书房。“找女儿有何事?”

        “思染,你来了。”华老爷扶妻子坐下。

        “老爷好,二夫人好。”挽翠请安道。

        见柳月娘也在书房内,华思染敛下双眼,静立一旁,不发一语。

        没有人说话,书房一片寂静,静得有些尴尬。

        “啊,我想起来,念平说晚些时候还要去我房里问安……”柳月娘打破僵局,“老爷,我先回房了。”

        “我叫人送你……”打月娘进门起,思染对月娘的态度就是这样,见了面也是不言一语。是死去元配对她纳妾的恨转移到女儿的身上了吗?

        是吧。没有恶语相向,偶尔的碰面,除了静默还是静默。这是女儿愤怒的方式。

        “不用了……”柳月娘赶忙起身,步向门外。在经过华思染身旁时停顿了下,微微福了福身,“大小姐,我先回房了。”

        沉默——还是无尽的沉默。

        为了避免更多的尴尬,柳月娘快速走出书房,不,更准确来说是逃出书房的。

        这样类似的戏码已经不知道上演过多少回了。相见,她的沉默,以及二娘的落荒而逃。她看得出的,二娘对自己,是有些怕,有些惧的。

        想到这,华思染突然有股想笑的冲动,二娘为什么要怕自己呢?她可是华府老爷的宠妾啊,何必要怕她一个小女子?当初爹要娶她过门时,华府是多么地惊天动地呀。

        但是,二娘是怕她的。

        她不曾叫她一声二娘,她也一直唤她大小姐。

        “坐吧。”见柳月娘走远,华老爷开口说道,“挽翠,我有事要与小姐说。你先下去。”

        “是,老爷。奴婢告退。”

        听到挽翠合上房门,华老爷叹了一口气,“你不该这样待你二娘。”

        “这就是爹要同女儿说的事么?那恕女儿先行退下了。”华思染说完便起身。

        “好了,坐着吧。”华老爷踱回书案,“你瞧瞧这个。”他把一封红色拜贴递给华思染。

        华思染接过拜贴,心想:有人家要办喜事了吗?

        要做一个成功的商人,广交四方朋友一向是不二的原则,商场上也总是免不了这样那样的人情,所以,出席一些红白喜事,彼此互相走动是很平常的。这些生意上的事平时都由爹和大哥处理的,即使爹和大哥都无法亲自前往,管家也会把一切安排妥当,把拜贴给她一个姑娘家做什么?

        打开拜贴,一眼瞧见几个醒目苍劲的大字。原来发贴人是洛阳风府。

        洛阳风府的老太爷,两个月后要过六十大寿。风府的当家主子准备大摆宴席,宴请天下朋友至风府一聚。

        风家为商人世家,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积累了无数的财富,一跃成为北方首富,控制着北方的商业命脉。商人轻贱,可就连官府也要忌惮风家几分。

        只是这份拜帖写得有些奇怪,帖末特意写着希望华府当家携千金来风府小住,出席寿宴。

        “爹,为什么要我也去?”

        “因为风府当家打算近日成亲。”

        “啊?”父亲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华思染不明白。成亲和寿宴有什么关系?“那风府可真的是双喜临门了。”

        “新娘还没有定……”

        华思染更困惑了,“女儿不明白,请爹明示。”

        华老爷抿了抿唇道:“除了华家,豫王爷和当朝杜相国也收到你手中的拜贴。豫王爷的小郡主和杜相国的千金都待字闺中——”

        “女儿懂了。”华思染打断父亲的话。原来是借寿宴之名,行选亲之实啊。“爹希望女儿去吗?”要是父亲有心拒绝,她是可以不去的。

        “我……”

        听出父亲的踌躇,华思染又问:“爹认为,风家主子能看得上女儿么?”豫王爷郡主和相国千金除了高贵的出身外,也是绝色的美人啊。华家虽人称扬州首富,但她也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女,风家主子会瞧得上她吗?

        “为了华家,爹希望你去。”华家在扬州城有布庄,银楼、钱庄。但能让华家成为扬州首富的绝对不止是这些。

        扬州地处南北大运河与长江的交合点,是水路交通的要地,而华家的船只就占了整个扬州城的八成。洛阳是运河中段的要地,离都城开封也只咫尺之遥。风家为北方首富,扎根洛阳,若风华两家能够联姻,华家必能将势力发展至北方。

        原来她连拒绝的机会也已经没有了……“好,我去。”华思染抬起头,与父亲对视。

        “思染,你知道的,你也快十七了,寻常家的女孩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已经嫁人了。”  看着女儿一脸平静,华老爷竟有些害怕,可他必须说下去,“如果你能嫁进风家,一辈子锦衣玉食,你娘也会为你高兴的。

        “娘早在思染十二岁那年过世了……”高兴?恐怕在父亲执意纳妾的那刻起,娘的快乐就已经灰飞烟灭了吧。

        “思染,爹也是……”

        “爹莫要再说了,是女儿不该任性的。”女子十五岁及笈,便要开始婚配了。娘在她十二岁那年过世,她守孝三年。之前,她也是以此为由让父亲回了上门求亲的人。眼下三年之期早已过去,父亲是因为对娘郁郁而终的愧疚才由着她的,让她的婚事一拖再拖。

        在家从父,她没有选择的自由,她应该明白的。

        自由啊……多么地让人渴望,又多么地遥不可及……

        “思染,只要你去,你要什么,爹都能答应你。”华老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知道女儿不愿意,然华家要扩大到北方不只是偏安于江南,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能放过,舍不得呀!

        自由!对,自由!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

        “爹,女儿希望爹能答应一个条件。”

        “好,只要爹能办到,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若是风家主子没有选女儿为妻,请爹答应女儿以后所有关于女儿的事都让女儿自己做主,包括……婚事。”

        “这……”

        “请爹放心,女儿在风家也会尽我所能,不会故意落败。”她保证。

        “好,我答应你。”

        “爹能对死去的娘发誓吗?”世事无常,她需要承诺。

        “好。”恍惚间他在女儿身上似乎看到了亡妻的影子——沉静而坚定。

        “我华平向天起誓,若女思染未能中选,往后与其有关之事,由其做主;纵终身不嫁,华家亦愿养其一生。如有食言,皇天在上,甘受责罚。”

        “女儿谢过爹,请问爹何时启程?”她要的承诺她得到了,为什么她的心却有些发痛?

        “十日后,我会叫念平送你去洛阳。”他老了,不再适合长途的跋涉。

        “那女儿先退下了。”她转身,定了定身子。“请爹日后多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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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书房,已接近午时,阳光照耀,让人睁不开眼。

        一直候在书房外的挽翠见小姐出来,随即跟上。

        “你都听到了?”华思染问,脚步没有停下。

        “是的。”

        “你可以不随我去的。”此去前途未卜,她不该拖累挽翠。

        “小姐,挽翠心里发过誓要一辈子跟着小姐的。”

        脚步突然停下,“不会后悔?”

        “不会。”回答地毫不犹豫。

        华思染幽幽地笑了。“好,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扬州华府,千金华思染。芳华二八,贞静如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