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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疑惑间,就听盛霸禅继续说道:“只是一来你被杨惟俨迷失了本性,这种种罪行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你一人;二来你毕竟曾是云岩宗的门人,本门也不便擅自处断。因此宗掌门已决定将你交由仙林四柱的各位掌门、长老公议,名典正刑!”

“公议?”宋雪致乱糟糟的脑海猛然一省,顿时领会到天心池一石四鸟的险恶用心,低低斥骂道:“无耻!”

盛霸禅不为所动,淡淡道:“要知道,你在过去的七年里犯下无数罪孽,不论如何发落都是罪有应得。你应该感激宗掌门的慈悲宽宏,就在这种情况下还给了你当众陈情悔过的机会。我相信你不会畏罪自尽,否则只会让云岩宗愈发蒙羞。”

宋雪致激荡的心绪渐渐宁静下来,晓得此刻任何的反抗辱骂都是徒劳。她的脸上恢复了平静,说道:“烦劳盛总监代转宗掌门,就说我谢谢他的好意!”

盛霸禅当然能听出宋雪致话里的讥讽之意,却佯装不觉地微微颔首,说道:“距离四大门派公议之日还有几天的工夫,你可以一边静心养伤,一边冷静下来反思自己的过错。倘若需要纸笔书写,也尽可向门外的守卫提出。”

宋雪致没有说话,王霸澹叹了口气,微带怜悯道:“明昙,你还有什么请求?”

宋雪致轻轻摇了摇头,听到脚步微响,石门开了又关,盛霸禅三人业已离去。

她像瘫痪了般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终于慢慢地伸手入怀握住那枚红贝壳。

在这冰冷的世界中,那是唯一还能给她带来些许暖意的珍宝。她握着它,银牙深深陷入唇肉,有一缕缕淡淡的咸湿血丝流入口中。

她理解了杨恒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杨南泰为何宁可与十八名卫道士拼得同归于尽,亦不愿自己落入仙林四柱之手。

想到自己曾杀害过那么多人,其中还包括许多曾朝夕相处的云岩宗同门子弟,她的心不禁滴血成冰。尽管那时自己神志迷失,并不知所犯之罪,但那些个鲜活的生命,却是真真切切葬送在自己的一双手中!

“百死莫赎!”盛霸禅森冷的话语震得她身躯一阵瑟缩战栗。

她已了解到天心池此举的恶毒之处,不仅可以利用自己羞辱师门,还能连消带打化解杀害空照大师的罪嫌;更令她害怕的是,此事一定会传遍仙林,杨恒获悉之后势必来救,一头撞进宗神秀与盛霸禅布下的天罗地网。

另一方面杨南泰惨死,杨惟俨和灭照宫群雄又岂能善罢甘休?继雄远峰大战之后,一场更为血腥狂暴的杀戮又即将呼啸而来。

种种种种,追根溯源皆因自己而起,却绝不会因为她的死而终结。

她的心痛苦得几乎失去知觉,死死地握紧那枚红贝壳,轻轻低问道:“南泰,教教我,我该怎么办……”眼泪却已干了。

◇◇◇◇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亮升起来了,就挂在清朗的海面上空,像一尊皎洁的圆盘,脉脉散发着玉华,却再没有人能和杨恒共赏。

他一动不动地跪在养父的墓前,失去了思想,没有了感觉,只有许久才吐纳一次的呼吸,显示出他还活着。

面前是一块重新被拼凑起来的碎裂墓碑,上头是母亲用指力刻下的熟悉字体,那么扎眼,那么锥心──以简单的几个字宣告一条生命的长逝,杨恒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会比这件事更残忍,更悲哀。

但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墓碑后的坟冢已经被人粗暴地挖开,墓穴里空空如也。本该长眠于地下的养父遗体,竟也不翼而飞。

他竟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甚至面对的是一个被人掘开的空坟!

可是这样的残忍,仍算不上登峰造极的地步──母亲,他那历经苦痛,九死一生的母亲,又一次失踪了。

他的手上兀自握着一块扁圆的银饼。那是当他满心懊恼从始信峰归来时,从墓前的泥泞中寻找到的惟一物事。

为什么上苍总是一个接一个地和自己开这种残忍而荒谬的玩笑?在他失意归来跨入家门的时候,迎接自己的既不是母亲的温暖,也不是父亲的沉毅,而是一座冷冰冰的坟头,和一块不会说话的银饼。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疯狂地寻找着母亲的下落,父亲的遗体,得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直至最后的绝望。大海吞噬了所有,甚至村里没有一个渔民晓得自己离开后的那个黄昏,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杨恒沉默了,自始至终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眼泪,感动不了仇人,呼唤不回亲人,这个道理他在九岁的时候即已深深懂得。

然而仇人在哪里,是谁杀害了父亲,劫走了母亲?对此他一无所知。

是的,他恨凶手,但更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离开渔村去黄山,悲剧也许不会发生。

当一个人伤心到极点,愤怒到极点,剩下的便只有那一具枯骸。

他就是这样的一具枯骸,失魂落魄地跪在养父的坟前,面对那触目惊心的空坟!

手心里的银饼冷了又被捂热,捂热了再次冷却。而他的心始终冰冷,冷得不晓得疼痛的感觉,不晓得时间的流逝,也记不起他曾经想到的疑点。

──那是什么疑点了?是坟前捡起的这块银饼吗?好像是,好像是……

银饼上还留有指痕,那应该是母亲留下的。从外形上判断,它应该是一块被捏扁的碎银,在母亲遭擒前一刻被她悄悄藏在身下的泥泞里。

然而她为何要捏扁碎银将它留在这里?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吗?

他茫然摊开手,呆呆地注视着这块银饼。银饼不会说话,却像一张圆乎乎的脸,闪着寒光漠然看着自己。

“银面人!”再一次,杨恒的脑海中晕沉沉地闪过了这三个字,像一道电流瞬息通透全身,让他麻木的躯体有了一丝反应。

银面人是凶手!

可要到哪里才能找到银面人?七年了,从端木神医被掳开始,神秘莫测的银面人犹如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缠绕着自己,阴魂不散若隐若现。

一桩桩有关银面人的故事从他的记忆里翻出,却无法串联成线。

他们劫走端木神医,杀害石颂霜母亲,伏击杨北楚,刺杀司马病……如今又杀害自己的养父,劫走自己的生母,所有这一切似乎毫无关联,却又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而他,却找不到将它们连接起来的丝线。

“你来干什么?”当意识复苏,他终于发觉自己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我的儿子死了,我来看他。”背后的人回答,那是他的祖父杨惟俨,灭照宫宫主。

“看他?”杨恒的语调机械,“让你失望了,他不在这里。”

“想知道谁是凶手么?”杨惟俨没有接战,“你母亲落入了宗神秀的手中。”

杨恒空茫的眼眸深处缓缓地,缓缓地燃起一点光,然后就像席卷草原的熊熊烈火弥漫开来,似乎要将这黑夜彻底焚毁。“谢了。”他说。  

“不必,”杨惟俨回答:“我想知道,南泰的遗体在什么地方。”

“有人带走了他。”杨恒说出了心中最乐观的猜测,而将那可怕的念头深掩起来。

背后响起微声,那是杨惟俨的衣袂在风中颤动。忽然,杨恒意识到至少在他们两人之间已多了一点相通:他失去了儿子,自己则失去了父亲;而他们的敌人,远在长白山,正冷眼旁观他们的愤怒与悲伤。

没错,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杨惟俨掩饰在冷漠面容之后的那缕哀伤。

他和他一样,不会哭天抢地,更不会暴跳如雷,只把这悲伤深深吸进骨子里。然后,慢慢咀嚼,独自品味。再没有比杨家人更了解杨家人的了,即管他们曾经彼此憎恨,至今依旧恨意未消。

“你准备在这儿跪一辈子,求菩萨保佑你的仇人自动消失,你的母亲平安无恙?”杨惟俨问道。

真是奇怪,他好像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或者一直都是。当然,他并不在意这个,也不在意那个连名义上都不是的儿媳最终的命运。

他来,本是想见一眼儿子,或许还会叶落归根将他带回东昆仑,永远留在雄远峰顶那一方黄土之中。而他的儿子,再不会背叛他,反抗他。在他永远失去他之后,感觉到的不再是寂寞,而是哀伤。

他痛恨这种感觉,也不齿杨恒的反应。填平伤口最好的手段,绝对不应是眼泪。

杨恒忽然徐徐举起手,指尖有一簇微淡的银光在闪,像黑夜里的一颗寒星。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木然问道:“我在父亲的坟前找到的。”

“银面人?”杨惟俨显然是想到了。他更想到凌红颐从黑沙谷带回的有关太古道的情报和司马阳临死前的口供,目光连闪几下唇角逸出一丝森寒的冷笑道:“这才像宗神秀做的事──他差点毁了我两个儿子。”

杨恒没有应声,从地上缓慢地站起,僵直着身体。

“以你现在的心境和状态,去找宗神秀等于送死。”杨惟俨的话语残酷而直白,“你无力报仇,反而赔上自己的一条小命。”

杨恒霍然回首,一声不吭地盯视着自己的祖父,脸上写满了执拗。

杨惟俨轻蔑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服?你还一心困守在自己世界里,离天三万里。”

他一边绕着杨南泰的空坟缓缓踱步,一边说道:“不要以为自己初悟神息就有什么了不起,从炼气晋升到修神,你才跨出第一步。神息四境路漫漫其修远兮,又岂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你要比别人强,除非先走出自己的那方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