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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余老道士本不是道士,早年乃是京畿道上的马夫,因为抢了一个大户而被朝廷通缉,不得已入了山门,只是余老道士虽然人在山门,心却仍旧留在山下的花花世界之中,耐不得山中寂寞,等风头过去,又脱了道袍,潜回家乡,过那逍遥快活的日子,却想不到正好被对头撞个正着,抓进狱中结结实实的过了二十几年好日子。

他被放出的时候,已经是安德十四年,余老道士二十多年的大好年华就这样白白的浪费了在牢狱之中,放出来之后身无长技,有好事的人见他白发垂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就劝他去看相算命,也能勉强糊口活命,他无法可想,只得扯了一块白布,做成幡子,走街串巷,或算或乞,直到十五年瘟疫爆发,京畿道作为源头,死尸成片,他再也不敢留在京畿道,扯了幡子一路南下,路过临沂府又捡到了孤儿贺旗,一直养大。

贺旗跟着余老道,整日混迹乡间,做那装神弄鬼的事情,起先余老道常常失败,他们二人被愤怒的村民打的头破血流,满街乱跑不过是家常便饭,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一老一小二个道士都要先行计划逃路,之后才敢入村招揽生意,这种日子持续了七八年,直到有一天贺旗和余老道两人来到浙西的十方村。

按照余老道的说法,十方是江浙道有名的大富之乡,十方的人,没有不发财的,那里的人顿顿都是大鱼大肉,但凡大富之人,没有不害怕鬼神的,两人往十方走一趟,施展一下本事,那些富户自然会乖乖的送钱上来,就这么一笔买卖,可以管好几年了。

贺旗虽然不说什么,心中却也知道,余老道八成又是在做梦了,上一次在松江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什么大贵之人,必定心中有鬼,以鬼神说之,必定能够赚得满钵金银,到头来,不仅钱没有赚到,还差点被打死在松江,但愿这一次,三清庇护,真的能够赚到钱。

余老道和贺旗一老一少,行走江湖多年,挨够了拳头,渐渐的也学的精明起来,所谓有需必有求,贸然上门告诉人家,你家有鬼,人家多半是不信的,大明自靖海皇帝改新以来,百姓对于鬼神之说已经没有早些年那样迷信了,再说如今的年代,想找出一只鬼来,比登天还难。是以如今之日,余老道总是带着贺旗预先潜入村镇,装神弄鬼几天,然后才大摇大摆的走街串巷,这几年也全凭这招,二人才不至于过的太辛苦。

到达十方近郊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二人找了一处废弃的破庙作为栖身之处,这时太阳渐渐西沉,天边乌云密集,黑压压的看样子竟是朝十方的方向涌来,一阵凉风吹过,空气中带着几分湿润,余老道狠吸了几口空气,对贺旗说:“真是天助你我,今晚是要下雨了,月黑风高,雨急云重,正是吓唬人的好时候,贺旗,你速速准备,待到这雨一下起来,我们就要去办事了。”

贺旗点点头,解开了行囊,将一套东西摆了出来,穿戴妥当,余老道从身上拿出一个方盒,从里面捏出许多白泥,仔细的将贺旗的面皮涂的生白,又用唇膏着重画过他的嘴唇,觉得差不多了,才取出一面方镜,说:“你且看看,如何?”

贺旗这副模样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了,只是一扫,道:“师傅,不必看了吧,画了这么多次了,再说天这么黑,那些人看不真切的。这种东西难洗之极,还是少抹吧。”

余老道用的白泥乃是他从松江西人画店之中买来的油彩,端的厉害,遇水不溶,必须要陈年老醋才能洗的掉,每次洗过,贺旗总会恶心的好几天不想吃饭。

余老道点点头,说:“虽然如此,总是小心谨慎才好。”

夜半时分,一声轰轰巨雷从天而降,接着,一滴,两滴,三滴,点点滴滴的雨点打在门前,这雨,终究是来了,一霎时,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暴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一阵狂风在雷电的伴随下呼啸而至,风追着雨,雨赶着风,风和雨联合起来追赶着天上的乌云,整个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

余老道快走几步,抢出了门外,朝着十方的方向望去,大叫一声:“来得好。”转过身来,抄起地上的包裹,对贺旗说:“快走快走,莫要错过了这天赐的机会。”

贺旗拿出蓑衣披在身上,又戴上一顶大大的斗笠,将面孔遮的严严实实,快步跟上了余老道,两人一路疾奔,不过几里地的路程,就进入了十方。

天色在这风雨之中,暗的可怕,借着偶尔划过天际的几道闪电,贺旗将这镇子看了个仔细,心中喝彩一声,暗想这十方果然是浙西数一数二的巨富之乡,红瓦绿树,高楼大屋,随处可见,一条窄窄的小河穿镇而过,数十座精雕细刻的高拱石桥横跨河道,两岸尽是雕镂画舫,高高悬挂的灯笼照在水面上,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彷佛天上的星辰。好一派繁华富足的景象。

第二章  夜半歌声

贺旗随余老道走南闯北十余年,都不曾见过如此富丽繁华又不失安静的小镇,一时间,有些看呆。余老道本来走的飞快,见贺旗脚步放慢,只顾东瞧西顾,当下大恼,给了贺旗一个脑门,拉上他飞身向镇中心快步走去。

十方算不上什么大镇,不过半个时辰,贺旗和余老道就将整个十方镇逛了个遍,十方之巨富,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细数起来,镇上虽不过千户人家,但能够用巨富来形容的,竟有上百户,且不说那朱门雕栏,画栋飞檐,单说那门口的护门石狮,就与平日所见极为不同,最高者竟有五米左右,大多通体金光闪亮,敲上去卓卓有声,整个狮身都是黄铜所铸,主人之巨富,可见一斑了。

贺旗和余老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犯起了迷糊,不知道从哪家下手是好,一般来说,这种巨富之家,都顾有护院仆人,家中恶狗无数,一个不好,被看出了马脚,就会落得一顿暴打,上次在松江,就是如此,二人本来已经将他们吓住,却无奈畜牲不知好歹,一个窜身就将余老道扑到在地,余老道心中害怕,高叫救命,这世上哪有喊救命的鬼,当即被众人一顿好揍,偷鸡不成蚀把米。

“师傅,到底哪一家?”贺旗见余老道现在也没了主意,雨已经渐渐的小了,怕是再等下去,雨就要停了。

余老道环视四周,半响,终于下了决心,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金漆大门说:“就是它了!”

贺旗点点头,将斗笠和蓑衣脱去藏好,露出一身白衣来,又从身上取出一个牛皮舌头,咬在嘴中,将头发解开打散,胡乱抓了几把,将自己弄的狰狞恐怖,用水浸湿了,这时,余老道已经消失不见了,百步之外,一个白衣女子,长发掩面,红舌垂地,十指如钩,随风飘逸,身上斑斑点点的淡绿光芒,看上去煞是诡异。这正是余老道多年挨打之后,痛定思痛想出来的人偶之术,乃是花了许多功夫用心做出的女鬼人偶,不仅栩栩如生,而且方便携带,不用的时候折叠起来,只有包袱大小,用起来也是十分简单,人偶身上有十根钢丝,操纵钢丝,就能让人偶做出许多动作来。

贺旗见余老道准备妥当,当即快步来到金漆大门之前,用力敲起门来,半响,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谁啊,这么晚了。”

贺旗竖耳听去,那门人步步接近,正在开门,于是急退几步,只等他开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白发老头一手提棍,一手掩着嘴,正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贺旗忽的惨叫一声“还我命来!”,然后伸直了双臂,扑将了上去。

老头吓了一大跳,没等贺旗扑到跟前,就抛了棍棒,高叫一声“鬼啊”,疾奔到门内,将大门重重的关死了,贺旗见老头被吓到,心中得意,又跑到门前,凄声高唱:“大魔乘空发。万鬼骇人庭。怨气谣平章。化女血泪卷。人世何纷纷。枉死当涂生。我生食汝肉,我死勾汝魂。地府十二将,阎君牛马神,赐我群魔谱,杀汝三代亲。红光照十方,应汝全家死,剖汝猪狗心,断汝害人筋。”

门内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老头看来是将众人都叫了起来,贺旗屈身透过门缝看去,院内火光映天,人影晃动,嘈杂纷乱的声音渐渐向门口涌来,个中几人还高叫着:“抓鬼”。见时候差不多了,贺旗赶忙退到一边的角落,从身上取出一块土黄布,用水浸湿了,盖在身上。只是透过黄布上的小缝向门口看去。

“哐”的一声,大门再次打开,厚重的脚步声伴着嘈杂的人声传了出来,几名大汉衣衫不整的抢了出来,随后一个胖子披着一件明黄大衣,在数十名仆佣的簇拥之下,也跟了出来。

“哪里有鬼,哪里有鬼?刘老三,你这老货,莫不是喝多了猫尿,半夜胡说什么?”胖子怒喝到。

贺旗那黄布浸过水,看起来和地面一模一样,又是天公作美,风急雨密,伸手不见五指,是以虽然离胖子不过十步之遥,他却是看贺旗不到。就在这时,余老道一声长啸,发动了。

众人听到长啸,齐齐向旁边看去,不过一扫,就纷纷尖叫起来,那胖子吓的浑身发抖,大衣抖落在地下都浑然不知,贺旗见他这副德行,心中大笑,知道这次余老道是找对人了。胖子身边几名大汉看样子是护院,却有几分胆色,虽然面部一紧,却并不害怕,其中一人出声对胖子说:“主人,或许是人恶作剧也未尝可知,还请主人稍等片刻,看我等将这女鬼捉来。”

胖子此时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听大汉说话,当即点头连连说好,大汉向胖子拱拱手,招呼着几名护院一起向那女鬼疾奔而去,只见那几人脚步甚快,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到了人偶身前,眼看着就要动手,说时迟,那时快,余老道已经操纵着人偶一蹦一跳的逃开了,只不过三五个起落,就消失了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