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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洗心革面



        “玉蝉师兄,你躲在那里偷看,莫非已吓破了胆,都不敢上前拜见我爹?”

        江小星语带讥讽旨在激人过去,这小煞星定然觉得方才受了欺负,指不定在他爹面前如何搬弄是非呢,玉蝉却半点不惧,自石壁后面含笑踱出去,又摇身化回真容,顶着他讶然无比的目光,径直掠到了对面的山巅上。

        山巅上的男子衣衫猎猎,繁复厚重的玄色衣衫掩不住身形消瘦,人却定如磐石山岳,艳阳之下,雪色发丝泛着幽幽银光,没有太盛的狰狞戾气,却有一身阴寒彻骨的冷凝,叫人逼近时不得不运功抵抗,一抹黑绫覆在眼上,衬得肌肤毫无血色,鼻梁挺直,薄唇如削,明明面目不全,却有十分慑人于无形的气势。

        这便是传言中神秘之极能知天下玄机的魔界客栈首领?便是被江小星说的通天彻地神乎其神的六无君?便是让师父遁世许久如今又不敢相见的因缘?玉蝉既也身出魔道,虽然往日只是略有听闻并不认得,却能自灵气深浅分辨出其中高下,竟不敢对他多加打量,只依照辈分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

        “琪瑶仙子门下大弟子玉蝉拜见师叔!”

        六无君却半晌不应,玉蝉恭伏着身子跪了半天,忍不住偷眼打量,见江小星冷脸站在他的左侧,将一双冷眼睨视过来,隐含得意和蔑视,他右侧站了一位绿衣小姑娘,定是江小星的同胞妹妹江心月了,这丫头倒是极好,先无比好奇的打量了许久,然后抱住她爹的手臂似在提醒什么。

        “琪瑶仙子门下大弟子玉蝉拜见师叔!”玉蝉又道了一句,不觉间提高了语调。

        “我只知十年前曾有位师姐唤作风琪,却不知她有个名号叫作琪瑶仙子,你错认了!”

        六无君又静默半晌,终归应了一句,语气不辨喜怒,嗓音清冷慑人,既来了此地却说不识,只怕是因人不肯出来相见而气恼着。玉蝉心知他定然隐忍了不少,可见必是有心闲话几句,于是径直起身笑道:“错不了,家师俗家的确唤作风琪,这琪瑶仙子却是近年来的自号,她虽不能出来相见,却命弟子前来问上一句,一别百年,师叔的贵体可安好?”

        六无君道:“我的眼睛生在她的身上,岂能安好!”

        玉蝉讶然叹道:“难怪家师不敢出来,原来是有这挖眼大仇难解。”

        六无君道:“我不要她用自己的眼睛来还,只想听一句话。”

        玉蝉奇道:“是什么话?”

        六无君不答反问道:“你方才说......一别百年?”

        “那虚空幻境中的时日怎么能与外面相较?弟子失言,该说一别十年才对。”

        “虚空幻境?”

        “师叔既然无所不知,岂不闻世间有一门功法,能叫人的神魂堕入虚空幻境?那幻境恰恰与永恒之境中的流光凝滞相反,时间飞逝的极快,但纵使在其中呆上百年,只能抵外面的几日,我与师父进去时乃是六月下旬,出来时不过才到了七月上旬,可见玄妙之极。”

        “难怪......是谁做的那一种幻境?”

        “能做之人当今世上首屈一指,师叔莫非猜不出来?”

        六无君静默片刻,似乎仔细斟酌了才道:“回去问你师父,这前后一百多年里,可真洗心革面了?”玉蝉虽有疑惑,却应道:“弟子这便去问。”方走几步又被唤住了,六无君道:“你再问她,既已遁世便是为了避开风头浪尖,为何又要出来自扰扰人?”

        “这个问题很简单,倒也不用去问家师。想那幻境中只有我师徒两人,虽彼此相依相伴却不免冷清,师父见弟子时常烦闷抑郁,百般逗弄也无法开心,所以就只能陪我出来了,红尘俗世虽有腌臜□□,却真不乏乐子可寻,此地据说名唤作情人谷,师父她说往后就与我......呃......玉蝉又失言了,请师叔恕罪。”

        玉蝉这番话竟似颇有深意,六无君终冷笑一声,道:“听来,她倒是对你极好!”玉蝉仿若不觉他语气中压抑的冲天怒气,笑道:“我师徒二人自然情深似海,她对我极好,我当然也对她极好。”

        六无君静默了半晌,周身的冷凝之气更盛,道:“空离山的青光洞主本是一只翠玉蝉,沾了主人许久的灵气,又陪他葬在一处福地许久,这才生出一缕妖识,修成人身后便堕入魔道,数千年来伤人害命做尽恶事,手下聚有大小妖灵无数,十年前独据一方,啸傲魔界好不威风,陆玉,你这样的人,竟能死心塌地的入了仙道?”

        这位玄机雅渡之主果然名不虚传,玉蝉讶然叹服,不知他这一双盲眼如何能够辨人,回道:“禀师叔,家师说玉蝉本是高洁之物,我先做配蝉辟邪,再做含蝉护体,既受了不少的正气熏染,便该同主人生前那般做个妙人,她愿舍上百八十年心力度我入道,既然有那许久的真心对待,玉蝉怎能不死心塌地?”

        “得这百年相伴,凭你也配!”

        这话听来有怒有怨,有蔑视更有嫉恨,六无君冷哼声中将衣袖疾拂,一股大力撞过来,玉蝉无法躲闪也无心躲闪,虽早就凝极法力抵抗竟也闷哼一声飞跌往山下,江心月惊叫着似有心救援,却见他攸的在半空处消失不见了,不由急道:“爹,您竟把他打得灰飞湮灭了?!”

        江小星却冷声道:“只将这厮打回原形可不成,应该也挖出那琪瑶仙子的眼睛来,再杀了她给爹报仇雪恨才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位无比慈爱的女仙竟然就是辣手挖他爹眼睛的仇人,方才乍然得知便气恼之极,之前对她的好感全无,谁知话方出口便挨了一声狠斥。

        六无君道:“孽障!可知这里面住的正是你娘?”

        “什么?真的是娘亲?”江小星先是愕然后又欢喜,欢喜完了又是烦忧迷惑,这叫怎么回事,娘亲为何要挖了爹的眼睛呢?

        江心月却是雀跃之极,想要催促着进去相见,却又不敢多言,只得不住的拿眼睛瞟向江小星示意,谁知他却道:“呃......爹,娘亲既然不愿意相见,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待会儿她若知道那玉蝉被您打回原形,只怕会恼怒怪罪。”

        他说的正是反话激人,六无君转身朝向一方,不言不动站了片刻,看似平静,若是想到历历往事,胸中却只怕有波涛汹涌,终道:“未免仓促不便,咱们改日再来罢。”

        江心月自然极不情愿,想抱住她爹的手臂央求几句,却隐隐觉得他既伤了人定然就是在生气的,强行忍了半天终于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星见过了,月儿还没见过呢,爹也没见过,好歹找到了人,怎么能这样就走?”

        江小星把她拉到一旁,凑近耳边低声道:“笨丫头,回去我说给你听,画给你看,你不就知道了?”江心月皱眉噘嘴,哼道:“那有什么用?我总归是没见过真人!”

        江小星别别扭扭更加小声道:“你不知道我的画工一流?不过,娘亲穿的衣服忒少,比那些妖姬们还要清凉,画起来不免羞人。”江心月不明所以,奇道:“那些妖姬什么样子?”

        “你常住在山上没见识过,我可是见过不少,那些妖姬都好妖媚惑人。”

        “什么是妖媚惑人?”

        “妖媚惑人就是......”

        听两人压低嗓音嘀咕了这几句,六无君终忍不住哼了一声,上前几步一手拉着一个,疾速穿过结界进入了仙谷之中,轻车熟路般径直去到那瀑布下面的水潭边上。

        “且在这里候着!”

        见他明显的怒气冲冲跳入水潭瞬间消失不见了,江心月惊道:“爹莫不是要寻死?”

        江小星龇牙笑道:“笨蛋!娘亲就躲在下面呢。”

        “啊?我也要去!”江心月方要随后,却被江小星强拉着出谷去了,“我也要去见娘亲!快点送我回去!”她的连番抗议却被他奇怪的举动压了下去,“辰哥哥,你在做什么?”

        “找东西。”江小星垂首弓腰,果真在树丛中仔细翻找着什么。

        “找什么?”

        “一只翠玉蝉。”

        江心月这才恍悟,想起方才那位莫名挨了一掌的玉蝉来,于是急忙帮着寻找,不多时果真自隐蔽处捻起一枚幽光闪烁的翠玉蝉来。

        “辰哥哥,他是不是死了?”

        “死不了!不过是元气大失几日内无法维持人身,拿来给我!”

        “不行,你看来很讨厌他,定会趁机欺负他的。”

        “此时不欺负,更待何时?嘿嘿!”

        “你敢对师兄无礼,娘亲知道定会罚你的。”

        “她现在自顾尚且不暇,可没空去管旁人了。”

        “自顾不暇?你的意思是,爹会跟娘亲动手?”

        “呃......这我怎么知道?”

        “咱们快点去看看吧......”

        于是,江小星带着妹妹又回到水潭边上,强抑躁动老老实实的跪等。

        水潭的下面几丈深处另有一片水域,墨绿色的叶片映衬之下,百八十朵仙莲亭亭玉立,华彩闪烁形态各异,上下两片水域之间被生生隔开一方天地,厚重无比的潭水一滴也没有渗下,仙神之力可见一斑。

        水域中央有座丈许方圆的莲台,六无君怒气冲冲的下来,却只定定的站着不言不动,周身的冷凝之气倒减了不少,风琪阖眼端坐在几步之外,仿若不觉身侧有故人来见,实则心绪翻腾汹涌,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人。

        若不是她当年赌着一口恶气撒了个大谎,他又怎会悲愤之下自戮双目?若不是他自戮双目,她又怎会自责愧疚懊悔到极点,屡屡被那血淋淋的一幕自噩梦中惊醒?若不是她天真的以为自己早晚能够修成仙道,不历因果便能跳出那些本就不可能跳出的尘缘羁绊,又怎会屡屡刺伤他的一片真心?

        她忽然想起神帝当日说过的话,世上最无奈的便是这若不是三字,到如今他心中有的是爱还是恨?他终忍不住闯进来,到底是为了嫉恨难平,还是因为前缘未了?那一双得来莫名的小儿女又被他寄予了何等情思?

        年少轻狂时,总有些叫人遗憾又伤感的事情,不知什么东西该当珍惜,也不知什么东西值得付出所有去换取,伤了旁人也伤了自己,如今懊悔不迭,亦不知可还有机会补救。

        风琪随他静默了许久,久到将竭力压抑不去想的往事俱都想过几遍,言行举止一幕幕如在眼前亲历,自相见的第一眼时起,想他做过的一切当年看来癫狂痴傻如今却觉得情痴入骨的事情。

        直想到那个伤人至深也伤己至深的夜晚,殷红的鲜血,深渊般空洞的眼眶,癫狂的人,破碎的心,决绝的话语,字字伤神蚀骨,纵使想了许多种方法去忘记,到头来竟不曾忘记分毫,反倒将他融神入骨,也将当年的自己恨之入骨,纵能用一百年修成坚如磐石的心智,竟敌不过他在身边这样静静一站。

        她终忍不住睁眼望去,这人,怎么竟清减如斯?那双波光潋滟神采飞扬的眸子再也不见,不会再用深情的,邪魅的,狡黠的,清冷的,甚至狠厉的眼神看人,只有一抹黑绫挡住伤处的狰狞,看来却更加刺眼也更加刺心,直要叫人忍不住落泪,也叫人忍不住要扑过去忏悔。

        “仙道......可成?”又过了良久,六无君终问了一句,语气轻如羽毛,听来却重如山利如剑,撼人心扉刺人肺腑,不提玉蝉,不问遁世的去向,也不问出世的因由,旁的过去的人事不过多余,只短短四个字,确是含着太多的深意。

        那夜分明是那般惨烈决然的情景,如今乍然再见,他竟没有嗤笑讥讽,没有质问去处,只柔声问这一句么?有这一问便似还有在意,有在意便似还守着当年的约定,守约便似守情,既守情,纵有怨恨难平,若肯将真心奉上,可还能换来当初那般情痴入骨的对待?

        风琪顿时泪如泉涌,不敢举手去拭,无声中强抑了片刻,这才颤声应道:“虽余两月,想必难成。”话中的两月可就是那十年之约了,她自然不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如今也不是当年那样轻狂难抑的性子,不想矫揉做作,只想随心随性秉持一个真字,既勘不破情丝,随它堕落了又有何妨?

        六无君静默了许久,又道:“物是人非,你要小心。”

        这话已不是之前的平淡无波,反而带着些压抑的关切,也许他还怪着怨着恨着不肯原谅,也许真当她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账东西,虽有几分未尽的留恋却已不值得再付出什么,风琪心神俱颤不敢应声,生怕一开口便是毫无尊严的祈求。

        她自也有一副骄傲的性子,容不得他冷语拒绝半个字,但在当年,他的骄傲何尝没有一次次被她踩在脚下?那时候她还小,可以把懵懂无知当做理由,如今懂了可还来得及挽救么?

        “我有事,叫两个孩儿随你几日。”

        风琪方要细问,六无君已瞬间冲出水域,她愣了刹那方才想起去追,急急出了洞府却顿时被一双小人儿抱住了双腿,眨眼间他已走没了踪影,追之不及。

        江小星和江心月嘴里齐齐喊着娘亲,哇哇哭的泪人一般,风琪红着脸手足无措了半晌,想要拉两人起来,他们却死活不肯,只一迭连声的叫着,她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支吾着应了一声,两个小家伙这才起身,脸上泪痕未干,表情却是喜滋滋的。

        “娘亲,您这十年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何才肯回来?”

        “笨,人都回来了,问这没用的干嘛?”

        “娘亲,您怎么哭了?爹方才是不是动手打您了?”

        “笨,娘亲分明是喜极而泣。”

        “娘亲,您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上红的厉害?”

        “笨,呃......娘亲,您真的生病了?”

        被这两个小家伙一人紧抱住一条手臂连番说道,一会儿擦眼泪,一会儿摸额头,风琪面红耳赤完全插不上半句嘴,这是个什么情况?何故从天而降了一双儿女,她这被叫做娘亲的竟然不知?她差点儿撂下两人落荒而逃,好在江心月又举着一物道:“娘亲,玉蝉师兄受伤了,您看看严重不严重?”

        风琪拈过那只翠玉蝉来,顿时了然了,整了整颜色,将手一点,在上面注入一道法力,帮他恢复了人身,见他的脸色并不太好,捏过脉象后不由斥了几句:“不叫你出去免得被他误伤,怎的这么不听话?”

        玉蝉虽伤的极重,却似很高兴的,躬身道:“师父,弟子是自己凑上前去挨打的,所以心中全不怪那位......师叔。”风琪皱眉道:“你何故如此?”

        玉蝉道:“呃......弟子与人打赌,赌您同师叔谁先耐不住性子,未赢便先逼这位江小师弟认输了,那几间竹屋便是他搭建起来的,您不是说不叫弟子欺负他么,既已欺负了弟子怕您怪罪,所以就只能想个办法逼那位师叔自己闯进来了。”

        江小星瞠目讶然,这厮为了赢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风琪也不问他用的什么办法,皱眉道:“竟有心算计旁人,我看你分明闲的很,伤势也无甚大碍,待会儿服过丹药,就陪你两位师弟师妹玩耍吧。”

        见她逃命一般回到水潭下面,玉蝉顿时愁眉苦脸了,师父啊师父,您不带这么恩将仇报的吧?虽有无奈也只得照办,扭头看那一双小儿女齐齐瞪大双眼,江小星装无辜,江心月装可怜,他又故作狰狞道:“来来来,师兄我先给你们立几条规矩......谁敢不从,我就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