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的记性一向不错,当然记得她,是那个过去和聂乐言形影不离的女生。

于是微微点头:“秦少珍?”

“果然是你呀,程浩!”画了个烟熏妆的秦少珍显得很吃惊,也不知道是因为偶然遇见他,还是因为能被他一眼认出来。

她又说:“好像大四毕业以后就没见过你了。”

“我曾经在外面待了一阵子,半年前才回来。”避开醉得脚步踉跄的客人,仿佛下意识一般,他的视线在她的附近微微略过,可是连一个熟悉的身影都没看到,于是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问:“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其实他们并无深交,之间唯一的维系恐怕也只有一个聂乐言而已。听他这样出于礼貌性质的询问,秦少珍却还是笑道:“还不错。”停了停又说:“大家都不错。”

这样意有所指,他哪里会听不出来?可也只是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那就好。”

她又问:“你一个人?就要走了吗?”

“刚才和一个朋友坐了一下,正准备走。”

她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结果一眼便看见吧台处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手执着酒杯,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她不由得再度表示惊奇地“咦”道:“那人是不是严诚?”复又看他,眼里很快闪过捉摸不定的神色,“你们认识?”

直到这一刻,秦少珍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也顾不得先回家卸妆换衣服,出了酒吧之后直接就朝聂乐言的住处奔去。

门铃响了很久都没人来应,她又拨聂乐言的手机,等了五六下之后被接通,她便问:“你在哪里?”

“喝茶。”那道声音听起来平板单调,毫无起伏。

秦少珍想了想,突然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结果倒是聂乐言先问:“有什么事吗?”

她暗暗吸了口气,终于还是说:“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刚从酒吧出来,想到你家坐坐,谁知道你竟然不在。”

大概聂乐言信以为真了,便在电话里说:“那你再等等吧,我现在就回去了。”

她却立刻说:“算了算了。”其实自己的本来目的就不是来找她闲坐的,可是那些话到底还是很难这样直接说出口,于是经过斟酌再斟酌之后,她故作轻巧地道:“你猜我刚才遇见谁了?居然是严诚嗳!想不到他平时一本正经温文尔雅的模样,结果今天居然被我看见在酒吧里和陌生女人乱搭讪!”

电话那头没有声息。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只好继续不遗余力地往姓严的身上抹黑:“这种男人真靠不住,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所以,我觉得下次他要是再约你,你还是不要理他了。最好也不要见他,干干脆脆地拒绝他吧,断了他的希望!这种两面派的男人不行!”又问:“对了,他最近还有没有约你见面?”

似乎只有极细微的呼吸声顺着电波远远传过来,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聂乐言不冷不热地说:“今晚刚见过面。”

秦少珍不禁愣了一下,这才隐约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头。

果然只听见她接着说:“严诚的人品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认识程浩。”她的声音仿佛疲惫至极,远远地传过来,竟然显得有些飘渺不定,“……真巧,他和程浩认识,而且还是许多年的好朋友。”说完这句,聂乐言便不再吭声,短暂的静默之后,秦少珍叹口气,也不再设法隐瞒,索性一边往电梯里走一边坦白承认:“我也是今晚刚知道的,他们俩是朋友。而且,我还见到了他。”

不等聂乐言开口,她继续说:“乐言,这么多年,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一点都没变。”

秦少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聂乐言不愿去仔细揣摩,也不敢去揣摩。

她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甚至曾经那样狠狠地下定决心,结果却还是以失败告终。以为什么都有个尽头,以为一切都会结束,可是到头来才发现,有些情感如同生了根的树,一直长在她的身体里,不能拔,连碰一碰都觉得疼,那是一种连皮带肉撕扯的疼痛。

她何时变得如此执着?从小到大,被家里上上下下宠溺着,被周围众人喜爱着,于是好东西多得数不胜数,幼年时候的玩具甚至有大半间屋子那么多,她从来都是玩过了就扔在一旁,她从来不乏追求新鲜的兴头。

唯独这一次,唯独这一个人。

她竟然对他有了执念。

初时那样热烈,最难过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被放在火上烹熬,反反复复,无休无止。一直到后来,终于逐渐冷却下来,但依然淡忘不了。

她忘不了他,尽管他不爱她,尽管她以为自己可以忘得了。

可是很显然,这个想法简直错得离谱。

所以现在她几乎连想都不敢想,只是不断地逼迫自己不去好奇多年之后的程浩究竟是何种模样,逼迫自己忘掉他曾经在秦少珍的面前活生生出现过的事实。

她躺在床上一遍一遍不停地告诉自己,虽然今天发生这样多的事,但是明天还是和以往的任何一天一样,并没什么改变。

她和他,分散湮没在这个城市的滚滚人流中,没有机会擦肩而过,就像永远不曾相遇。

[二十一]

从小自诩机敏灵活的宁双双第二天就发现有人情绪不对劲,于是便趁着开冰箱拿饮料的空当,语气轻松随意地问:“乐言姐,你想喝什么?这里的品种应有尽有,比supermarket一点都不差。”早上一见面,她对聂乐言的称呼就已经改了口,十分自然的一声乐言姐,比前几天更见亲密。

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零食也是在她的要求之下找人送来的,动用的当然是江煜枫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其中还包括这台全新进口多开门冰箱本身,都是让江煜枫的助理连夜指挥人从商场搬回来的。

要她充当维系他们关系的纽带,那当然得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才行。



况且,她也不是毫无建树的,至少已经成功地将聂乐言的办公地点暂时由公司转移到江煜枫的新房子里,因为她对着聂乐言可怜兮兮地说:“……我在国内没什么朋友,三哥那种人你也是知道的,他就算有空也不会来陪我,所以我平时一个人实在是非常非常的闷,就只有乐言姐你了。”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将聂乐言拉来这里“陪”她消磨时间。

其实对此聂乐言倒是没有多大异议,反正在哪里都一样可以做事,而且江煜枫最近似乎非常忙,基本上不会出现,自然也就和她互不相扰,所以在这八小时里可以说是风平浪静。唯一令她觉得有点郁闷的是,看着这套豪华住宅里一应俱全的设施,她常常头疼地对着自己的设计图纸想,究竟现在是不是正在做着无用功呢?因为在她看来,这房子完全可以立刻搬人进来居住,而且各处装修细节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很显然前任设计师也是行业老手,甚至可以说是个高手。

所以她忍不住想,如果哪天让她发现江煜枫是吃饱了没事干耍着她玩,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直到一杯果汁被摆到眼前,聂乐言才回过神,抬头便看见宁双双精致漂亮的脸蛋,还有那双盯着她仔细打量的眼睛。

其实这双眼睛和江煜枫的非常像,同样漆黑明亮,深不见底,又仿佛有着动人心魄的吸引力。

于是她不禁笑着问:“在学校是不是有很多男生追你?”

宁双双歪着头想了想,“一般般吧。”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她在她身边坐下来,抿了一口果汁,然后说:“你今天心情不好呀?”

聂乐言仿佛被呛了一下,却又立刻神态自若地否认:“没有。”

“哦,是么。”轻描淡写的尾音,微微向上一扬,摆明了对她的话持深度怀疑态度,却又偏偏不会轻易点破。聂乐言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对兄妹,看来还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过了不一会儿,宁双双便抛下对着电脑专注工作的聂乐言,一个人跑去楼上打电话。

她说:“我中午想吃扬州炒饭和糯米鸡。”

电话那头的人淡淡地回应:“这种无聊的小事,以后不用告诉我。”

她很是气愤,撇撇嘴角:“那什么才叫不无聊?有人心情低落,算不算无聊的小事?”

果然只听江煜枫低低地“嗯”了声,“她怎么心情低落了?”

她立刻愈加心理不平衡起来,故意说:“三哥你这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拜拜。”说完真的直接掐断电话,哼着法文歌轻快地走下楼梯,又问:“乐言姐,我们中午吃什么?”

聂乐言说:“随便。”

宁双双说:“什么叫随便?我又不是男性,这种女人们的标准答案不要对我说。你快想想,中午去哪儿吃饭比较好。”

[奇]聂乐言简直哭笑不得,这只不是一句口头禅罢了,怎么倒和性别牵扯到一起去了?不过和江煜枫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她很少有机会说出这两个字,只因为这些事情几乎都不需要她去思考和关心,他总是将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善,然后从容不迫地逐一实践。

[书]这似乎是他的个人习惯,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喜欢毫无准备和计划,不容许丝毫的忙乱和慌张。而她偏偏相反,一觉睡到闹钟铃声大作,然后再手忙脚乱地在衣橱里翻找当天要穿的衣服,那是常有的事。

所以他很看不惯,尽管她忙乱无比的时候他通常都还在床上悠闲慵懒地躺着,但似乎仍有足够的立场看不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