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又或许只是因为她的动作吵醒了他,所以他总是皱眉问:“你就不能昨晚把这些东西准备好?”

一两次还行,次次都要被这样质问,简直就像是凭空多出一个长辈来管她,聂乐言也有点受不了,便同样皱眉回他:“我没那个习惯,不行么?”

结果他根本不理她,翻个身继续睡,以实际行动来对她的狼狈仓促致以无情的嘲笑。后来正是因为这样一点点的细微小事彼此不合,两人就索性不在工作日的时候睡在一处,免得互相干扰,还影响和气。

最后终于还是没去外面吃饭,因为就在她们准备出门之前,已经有人送了外卖来。

大大小小的餐盒叠在一起,加起来有十来个之多,看了盒子上印的精美字样,才知道是城中一间大名鼎鼎的餐厅,向来以做江淮菜系出名。

宁双双立刻拨电话过去,笑嘻嘻地说:“三哥,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香喷喷的糯米鸡引得她食欲大动,嘴巴自然比往常还要甜。

聂乐言却在暗笑,昨天也不知道是谁一条条一桩桩地数着她三哥的坏处,从小到大的恶行,听起来倒像是罄竹难书。

然后便听见宁双双又说:“……哦,你还在开会啊,那我不吵你了,拜拜。”难得乖巧地道了再见,收起手机时却朝聂乐言看了眼,摇头道:“怪不得都说资本家是魔鬼,三哥更是魔鬼中的魔鬼,这么迟了还不肯放员工吃午饭,真是过份。”

聂乐言说:“你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当然被他知道。”

宁双双很是无辜,“那我也是向他学的。你都不晓得,他在家里的表现有多好,好像根本不用花什么力气就能让长辈们都喜欢他,所以他是最得宠的孙子辈了,爷爷总说他是多么多么的谦和有礼,进退有度。结果一转头,等长辈们都不在场了,他就又立刻换了张脸,以戏弄别人为乐。”

“大概被戏弄的人就只有你吧。”

“嗯,谁让我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孩子呢,好欺负。”

这点倒是与聂乐言的情况不谋而合,她随即笑了笑,说:“先吃饭。改天再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她和你年纪差不多,而且性格挺像的。”

“女的?”

“对,也姓聂,是我认的干妹妹。”聂乐言突然想到,“不如我也认你做妹妹好不好?”

宁双双本想点头,再一想却说:“不好。”

聂乐言奇道:“为什么?”

“不好就是不好嘛。”宁双双含糊其辞,只是低下头去吃她的扬州炒饭。

据不保守估计,以后或许会要叫嫂子也说不定呢,还认什么姐姐呢。

多此一举。

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江煜枫才得以从会议上脱身,下午倒是再没什么事,于是便开了车过来。

拿着钥匙打开门,才发现一楼并没有人,只有玄关处的两双鞋子显示她们还没有离开。

聂乐言与宁双双正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电影,就连躺椅和小桌子都是原先就备好的,只是一直摆在室外,似乎没人有空去理会它们。

冬日里难得有这样好的阳光,明媚柔和,在地板上投下无数细小的金色碎片。其实是宁双双首先发现的,于是建议休息一会儿,两人便抱着笔记本电脑跑上来,幸好聂乐言平时也有储存影片的习惯,便挑了部轻松浪漫的爱情喜剧,与宁双双坐在一起观看。

是很老的一部好莱坞片子,梅格瑞恩与汤姆汉克斯合演的《网络情缘》,似乎还有好几个译名,但聂乐言最爱这一个,觉得缘分确实是件十分奇妙的事,连这样两个看似死对头的男女都能最终被牵到一起去。

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所以她早就将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针织衫来,是极浅的紫色,将肤色衬得十分白皙,那衣服样式倒很简单,只有领口缀着隐暗的花纹,却又颇为修身,配着利落的长裤,即使坐在椅子里,整个人仍旧显得匀亭优雅。而且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她难得地没戴围巾,于是露出一段颈脖来,皮肤仍是白,白得几乎可以看见细小的绒毛和淡青色的血管。

似乎是正看到某处好笑的地方,她两只手交叉搭在身前,嘴角向上轻快地扬起,与宁双双齐齐露出毫无顾忌的笑容,整张脸都沐浴在阳光下,每一分线条都是清晰的,却又柔和得不可思议。

江煜枫站在门边,恰好见到的就是这幅情景,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恍了神。他不禁低下头微微咳了声,似乎是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又似乎只是为了让自己收敛心思。

果然,原本正看着影片的聂乐言很快便应声回过头来,其实笑容还停留在眼角唇边,来不及收回去,因此看上去竟像是难得心情极好地对他说了声:“哦,你来了。”

明明知道只是个错觉,江煜枫居然还是下意识地跟着情绪上扬起来,略一点头:“嗯。”又问:“你们在看什么?”

宁双双倒是后知后觉,听见二人对话才发现他的存在,立刻插进话来,眉飞色舞,样子颇为兴奋:“爱情剧。三哥,你要不要一起来看?正好快要到高潮了。”

仿佛这时才第一次将视线和注意力放在电脑屏幕上,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又有太阳的反光,然而仅仅瞟了两眼,江煜枫便说:“这么旧的片子,难道你以前没看过?”

“重温嘛。”宁双双立刻奇道:“咦,莫非三哥你也看过?”那表情,分明吃惊得要命,因为江煜枫看上去完全不是会看这类电影的男人。

可是他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仿佛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微微倚在门边,又站了一会儿,才说:“你们慢慢看,我走了。”

宁双双问:“又要回公司啊?”

“嗯,下午还有事。”他往外走了两步,就快要走到楼梯口了,结果只听见聂乐言在后面“哎”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他到底还是停下来,转过身微扬起眉梢看过去。

聂乐言已经站了起来,一只手还搭在椅背上,仿佛是刚刚想起什么来,可是这会儿却又突然有些犹豫,逆着阳光,眼神都在不经意地闪动。

他觉得自己今天心情很不错,于是难得好耐性地等了一会儿,却见她仍是踌躇得要命,这才开口问:“怎么了?”

聂乐言轻轻皱起眉心,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他:“我原来有一条手机链,你有没有见到过?”

电脑音响里传来影片悠扬舒展的配乐,宁双双正一个人专心致志地看着,仿佛心无旁骛。江煜枫的表情倒是没变,只不过一时之间并不作声。

[二十二]

见他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聂乐言只好又说:“就是手机挂坠,末端是一只水晶小鹿的,我以前也用过一阵子。”

“那么后来呢?”江煜枫终于肯动一动嘴唇,其实他整个人都陷在室内大片的阴影里,但眉宇间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仍旧分外明显,“既然是你的东西,怎么现在反倒来向我要?”

“我好像把它弄丢了,昨天在家里找了,但没找着。所以想会不会是原来不小心落在你那儿了。”她停了一下,眉头仍旧微微蹙着,仿佛在心里做着某个决定,忽然又说:“……算了,大概是真的丢了吧。”

那样小的一件东西,而且自己真有好一段日子没有用过它,所以大概早就丢在某个角落里,再想找回来也困难得很。

她不想勉强,于是重新坐回椅子里去,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屏幕上,可是心思却越飞越远。

那条手机挂坠原本是属于程浩的东西,最终却落在她的手里。

更确切地说,是她偷来的。

那次在海边露营之后一起坐火车回学校,想来大家都玩得太累,又恰好赶上午休时间,于是火车开动没多久便都睡着了,就只有她奇异的清醒,并且还有心情走去车厢连接处去洗了把脸,结果回来的时候正好经过程浩的身边。

他的手机就放在桌上,那只小小的鹿型水晶垂下来,在半空中有节律地轻轻晃动,一下又一下,五彩缤纷地反射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其实她曾经问过他,这挂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因为极少见到男生会往手机上装饰这些东西。可他当时说并没有意义,只是为了好玩。

最后她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口仍旧怦怦跳个不停,手心却一直紧紧攥着,任由里头那个小小的冰凉的硬物被最终捂成温热。

她只想留一个纪念。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放手,那便好歹让自己留下一个可以永久怀念的东西,不要那些虚幻的回忆和想象,只需要一件实物,看得见摸得着,一件曾经长久地属于过他的实物。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荒谬而又疯狂的做法,仿佛这辈子就只疯狂过这一回,直到几分钟之后,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她才又开始后悔。

强烈的后悔。

长这样大,她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她竟然未经对方同意,便擅自偷取了别人的财物。

可是已经来不及。想要再还回去,已经来不及,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突然没了方才的勇气。

有时候,做出某件事的机会只有那么一次,仅仅的一次而已。过了那个时机,就连自己都会觉得那个举动能够成功竟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因此后来她还是保留了那只水晶小鹿,却有很长一段时间根本不敢把它拿出来,就如同真的盗窃犯一样,家中藏着一笔巨额的赃物,于是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别人发现了举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