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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说的?谁是他?"

这一句话提醒了我。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过,他根本没有开过口,又怎么能把房间给我?

一切都是幻觉,想当然,自说自话。

不,不是一厢情愿,不可能,由他主动,绝对是双方面的感情。

我已弄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闻得耳畔嗡嗡声。

这个时候,周博士赶到。

她带着一个朋友,由他取出证明文件,同酒店经理说了几句话,把我带走。

在车上,我什么话也没有说,紧闭着双眼。

周博士问我:"送你回家?"

"家,什么家,哪个家?"

如果是,我已无家可归。

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说:"我回不去了。"

"胡说。"

她吩咐朋友送我回去。

一路上她把我的头按在她肩膀上,轻轻拍打我手背。

我向她断断续续地申诉:"他失踪了……为什么要这样做?刚开始,一直抗拒他,是他追上来,是他……"

"不要急,慢慢同我说,有的是时间。"

"不,我要找到他,越快越好,我要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前后才一日一夜,事情来个天翻地覆,接受不了。

"家到了。"

"我不要回去!"

"你需要休息,医生快来了。"

"谁叫医生?"

"我,海湄,你相信我,对不对?"周博士哄着我。

我忽然醒过来,"我不是弱者,不需要医生,过一会儿就没事。"

我挣扎着去按铃。

"海湄——"

"你们请回吧,谢谢你,周博士,谢谢你。"她与朋友交换一个眼色,无奈地在门口向我道别。

我踉跄地回到屋内,一照面碰到国维。

他意外之极,但没有忘记讽刺我,"咦噫!这是谁?怎么回来了,回心转意了吗?"

我没有去理他。

回到房间,案头上的白色鲜花已全部变成棕黑色的花干,腐烂的花根发出怪味。

这是最后的一盆花,我的手不住地颤抖,这难道是最后的一盆花?

坐在床沿,用手捧着头,根本不知何去何从,失去奇www書qisuu網com全部思考能力。

国维进来问:"你决定不走?那对不起,我可要出去,约好几位年轻貌美的小姐,不好意思叫她们久候。"

我瞪着他。只见他已经打扮好,新烫的头发摊在微秃的额角上犹如开了一朵花,佩斯李领巾打得如六十年代的男明星,加上永恒的墨镜,这个滑稽的人已约了更年轻的女孩子,是的,我怎么可以忘记他一直喜欢极之年轻的女孩,只有十五六七的黄毛丫头,才不会对他表示怀疑,才会使他的信心恢复。

他朝我摆摆手,"再见。"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去。

他以为我在外头兜个圈子,想清楚想明白没有地方可去,没有出路,所以回头,于是他能够变本加厉侮辱我——反正已经撕破了脸。

我镇静下来。

事情坏得不能再坏,路已走到绝处,反而无碍了。外头在下毛毛雨,一滴一滴似雪水般冷,天空是铁灰色,与我一颗心一般调子。

我大笑起来,一直仰着脸笑,直至脖子酸软,佣人们吃惊,全部躲起来。

疯了吗,真疯倒也好,然而没有,还得亲自把全屋所有的帘子都拉拢。

同我一样,阳光只透进来一个下午,恐怕还是我们的幻觉。

我会再见他,我会找到他,一定。

谣言说,母亲病逝在精神病院,临终之前,她已经很胡涂,抱着一只枕头,频频叫"海湄,海湄",但父亲没有告诉我,我是听别人说的,最后,也没有让我去见母亲。

她死的时候,是一个人。

父亲决意要她偿还一切,每一个仙,连本带利。

在复仇的过程中,他毁了自己,毁了女儿,也毁了后妻。

我想我得到父母的遗传各一半。

第一个要找的人,是玛琳,很明显,她认得朱二。那夜猝然在街上偶遇,她的表情告诉我,她见过朱二。

电话接通,听到我的声音无限讶异。

我的嗓子干枯,强笑问:"还在家里?嘿嘿嘿,我也是,无处可去。"

玛琳并没有像往日那般反应热烈,僵住在另一头。

"怎么,我的玩笑过火?"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她冰冷。

"喂,我是海湄。"

"我知道。"玛琳不打算与我倾谈。

"有什么不对,我得罪了你?"

"对不起,孩子叫我,改天再说吧。"她挂上电话。

我愕然。

每个人都把背脊对着我。

再找安琪。

"玛琳怎么了?"

"你不知道?对了,这一段日子你人在什么地方?"安琪连珠炮似,使我放下心来。

"我到欧洲去了趟。"

"怪不得,也不同我们打招呼就失踪。"

"依你说,还得做广告?"装得这般轻松,好佩服自己,"玛琳不妙是不是?"

"已经妥协了。"

"怎么一回事?"

"短暂罗曼史,被老赵发现,要同她分手,并且不准她见孩子,老赵本人异性朋友一箩筐一箩筐,但他不原谅玛琳。结果给她一笔钱,叫她走。"

"什么!"

"玛琳下个月去美国西部。"

"独自?"

"我不知道。"

"怕是同男朋友?"

"不大可能。"

"她男友是谁?"

"无人知晓。"

"几时的事?"

"去年夏季。"

"我没注意到,你有无留神?"

"我只知道,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她眼角春风,特别留意仪容。"

"玛琳以后见不到孩子?"

"离了婚可以探访孩子。"

我说:"那不算太坏。"

"如今法律公平。对,你呢,你怎么了,我们这四人都快散档,要不要出来?"

我喃喃说:"安琪,玛琳为何要找男朋友,那么会赚钱的丈夫,有儿有女,还有她自己一档生意。"

安琪笑了,声音如枭,"寂寞,海湄,你难道不觉得寂寞?实在不怕对你老实说,如果有人来追我,怕我也会把持不住。"

我不再说什么。

"上一次丈夫把你看仔细是几时,上一次你们把臂谈心又是几时,他有没有再次赞你的皮肤,他有没有关心你的哀与乐,你有否注意他打球次数增加到每周五次,而且不需球拍运动衣?"

我闭上眼睛,豆大的眼泪不禁滚下来,鼻子似被人狠狠打上一拳,酸痛得要用手捂住。

"海湄,你还要我说什么?莉莉走了,现在玛琳也要去,我不知是怕轮到我,还是希望轮到我。"

她呜咽起来。

"玛琳不肯与我说话。"

"不会,她什么都告诉我。"安琪说,"她一直同你更亲密。"

这里边有误会,正当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疏远我。

我缓缓说:"你们至少还可以回娘家。"

"振作点,海湄,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到底陈国维比你大二十岁。"她在那头擤鼻子。

"我累了,安琪。"

"好,休息吧,有空约我。"

我缓缓放下话筒。

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周博士总在等我的,当然,只要愿意付出诊金,心理医生还是不难找到,但她与我之间已建立感情。

我跑到她办公室。

博士看见我有丝高兴,"没事了?"

我不出声,垂着头靠在墙角。

"能出来就算好了一半,"她说,"去,去躺一会儿。"

即使单是休息,也需要付酬劳,她另有一间小小的珍室,没有窗户,但布置得很舒服,按时收费。

这种地方专为我这样的人而设,单靠我一人也还不够维持周博士的生计,到底这大城市里有多少睡不着觉、不开心的人?

房内播放音乐,乐声使人想起整夜跳舞的情景。

我实在滑稽,世上有那么多大事不住发生,此刻所想的,不过是拥抱与慢舞。

有得吃有得穿,住洋房坐轿车还要闷到来做心理治疗,啊,可真活得不耐烦了。

周博士进来,给我一杯饮料。

"这是什么?"

"你希望是什么?"她反问。

"孟婆汤。"

"不,这只是一杯牛肉茶,对不起。"

她握住我的手,拍打它。

"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能教你,你自己想怎么样?"

"找到他,问他为什么。"

"幼稚,海湄,幼稚。"

"成年人会怎么做?"

"他想要再见你,自然会找上来。海湄,你没弄清楚游戏的规则,就下场玩,蒙受损失,与人无尤。"

"游戏,只是游戏?"我惨白地问。

"黑色的游戏,你以为他会同你一辈子?"

"我有什么不好?"

她凝视我,"或者美丽的女人有资格比常人贪一点,但是海湄,当一件事完了,也就是完了。"



"他会自纽约回来。"

"他到纽约去了,哎?"

我颤声说:"他所表露的感情不是假的。"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忘掉他,海湄。"

"我不能。"

"到欧洲去,每一个城市都有英俊的男人,你只要傍晚独自到大街去兜个圈子,便可找——"周博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