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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不!"我粗暴地喝止她。

让周博士嘲笑我好了。

我抓起手袋跳起来走。

"海湄,它完了便是完了。"

我转头大声说:"你救不了我,你眼睁睁看着我死,没有人救我,从来没有。"

她的声音比我更大:"你得自救!"

我拍上她办公室的门,那方玻璃震得要落下来。

周博士追出来,我见她一脸焦急关怀,忍不住扑进她怀中。

走廊里的人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眼光。

"对不起,博士,对不起。"

"回去好好休息,你累极了。"

我独自开车回去。

脚踢到门口,那盏长明灯黄色的光晕落在我头上,那一夜,他站在一旁做观众,我如一颗星般光彩。

任何人都会爱上那种感觉,而希望得到更多。

更多。

才接近大门,已经听到人声沸腾。

有人在屋内开舞会。

门是虚掩的,一推开,暖气冲出来。

一点儿都不错,客厅挤满人,都是时髦的、疯狂的、美丽的,正在搂抱、笑、喝酒,陈国维把家变成小型跳舞厅。

他人在哪里,我也懒得理,但求钻进自己房间去。

推开房门,只见床上堆满女客的皮裘及外套,并无我容身之地。

我明白了,再笨也明白了。

陈国维是要赶我走。

照他的性格,断不会让我自由地来,自由地去。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那样做。

我必须走。

我看进镜子里,照出憔悴的容貌,眼睛通红,脸色极之青白。

半夜三更,不知怎么做,希望举步走进镜子里,通向极乐世界,永远不再出来。

正在这样想,忽然看到镜里有人向我招手。

寒毛直竖,尖叫起来。

直到有人伸手搭在我肩膀上,才知道镜中不是鬼。

是陈国维。

他醉得很厉害。

摇摇晃晃,用一只手指指着我,因无法瞄准我的鼻子,终于颓然放下手。

我不怕他,从来就没有怕过他。

我说:"要我走,不必装神弄鬼,只是别忘记,这屋子有一半是我的,给我那一半,马上走。"

这是我所应得的,作为他的女伴十年,才获得零星酬劳,他不至于为难我。

国维呆坐在床上,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知如何作答,他倒在各式各样的大衣上,顺手扯过一条玄狐披肩,遮住面孔。

我刚要走,听得他叫我,"海湄,海湄。"

"什么事?"

他在狐狸毛底下发出声音,"我是否老了?"

太诙谐了。

一时间我忘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仰面笑起来,但随即发觉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掩住嘴巴。

我也坐在床沿,因别处都有客人,无处可去。

夜深,气温低,又没开暖气,觉得冷,拣了件灰色貂皮披在身上。

只听得陈国维说:"不要离开我。"

我一怔。

接着他说:"桂如,不要离开我。"

桂如是邓三小姐的芳名。

醉酒的他忽然想起了她,原本应当使旁人感动,但是太迟了,她已年迈病逝,他也开始衰老萎琐,现在给人的感觉只是可笑。我转身。

"海湄!"

我开始发觉陈国维根本没有醉,他清楚得很。

"明天我来找你,"我说,"与你把帐算清楚,记住,明日上午,你可别出去。"

我又回到路上。

那时候,他们管那种女人叫马路天使。

我也是,开着车在路上到处荡。

雾渐渐浓,停车在山顶看夜景。

一直喜欢这山头下的灯光灿烂,十多岁时国维带我上来过好几次,每次都以为他会吻我,但没有。

真是一个世纪前的事了。

我把头搁在驾驶盘上,这里没有人看见,恐怕可以偷偷流一会儿眼泪。

有人轻轻弹我的车窗,这是谁,我抬起头。

是位年轻的警察,张望后座,张望我。

示意我摇下车窗。

"你一个人?"他问。

我点点头。

"夜深了,小姐,回去吧。"

真舍不得离开,我属于黑夜,只有它才会安抚我,小心翼翼护住我伤口。

警察先生欲语还休,终于说:"小姐,凡事不要想太多。"


他关心人,因为他还年轻,我牵动嘴角。

寒气越来越甚,我发动引擎,驶车落山。

这次把车停在酒店外。

下雨了。

水珠逗留在玻璃上,每当有别的车子经过,车头灯射过来,一亿一万粒水珠就闪出亮晶晶光芒,同天上星斗一模一样。

他的车要是出来,一定看得见我,再善忘也会记得我的车吧,他是下过功夫来的。

两个小时后,我看到他的黑色座驾转弯进酒店,车中只有一个人。

我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又过了很久,他自酒店出来,我隔着车窗,等他走近,心不禁忐忑。

待他接近,立刻发觉他不是他。

来人是酒店经理。

"早。"他说。第7章

天还没有亮,抑或已经亮了。

我推开小小车门,看到天边的月亮淡淡的正准备隐去。

"朱先生仍没回来。"酒店经理说。

我没有出声。

"我知道很难,但是陈太太,你还是回去的好。"

他们都关心我,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好人的。

"我不能对老板有什么置评,否则饭碗堪虞,陈太太,你是聪明人,你当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噗,天破晓了。

"看你在这里等真是难受。"他长长叹口气。

我把车门关上。

天亮了,我要回去,否则便会化为灰烬。

家里聚会已散,一千平方米的地方似战场,女佣正在收拾。

我回房间,床已空下来。

佣人前来收拾残花。

"不,"我说,"让它搁在那里。"

每间房间找国维。

他在书房,大字般躺地上,胸前一滩紫红色迹子,不知是什么汁液,看上去像血。

十年前,他每天早上七时正起来,温习笔记,准备上庭。多少人说他是最好的,诡计多端,但不失大体。

我也希望可以对他说,国维,你还没有老,国维,差得远呢。

但我也已经失去柔情蜜意。

这种情形见怪不怪,叫他也不会醒,只得等。

等他打呵欠,伸懒腰,用热水敷脸,吸烟,咳嗽。

我说:"把房子卖掉吧。"

"人住哪里?"

"再租新居。"

"哪来钱?"

"邓三小姐有留给你的。"

"起码还要等一个月才有现款到我手中。"

"那么大家等。"

他沉默。

"在这之前,未得我同意,请勿在屋内请客。"

他苦笑,"对不起,昨日是我四十七岁奇www書qisuu網com生辰,恕我放肆了一下。"

我别转脸。

竟一点影子也没有,我比他更绝。

"海湄,自此情况会有好转,我答应你——"

"街上有许许多多年轻的女孩,国维,记得吗,我们也相遇在街上。"

"谁说的?"

"是真的。我犯了事,由外婆替我找律师辩护,辗转介绍,甫到你写字楼门口,已碰到你。"

他低头猛力吸烟,"你还记得。"

"当然。永远记得我不是好孩子。"

"你只是没有机会。"

"还在为我辩护?"

"我总是关怀你的。"

"算了,国维。"

"你成年之后,要求越来越复杂,我无法再满足你。"

忽然之间,他坦白起来,因为要分手,无所惧。

"以前,一件小小的首饰,中午的问候电话,都能使你雀跃,后来你的眼神处处提醒我,像是在说,还有呢?海湄,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做不到,只好逃避。结果你终于要离开我。"

他叹息一声,我麻木地坐着。

"他是谁?"国维问。

早三日我都会喜孜孜和盘托出,好使他知道,他不稀罕,可是有人重视我。

但今日一切已变。

我答:"没有人。"

国维说:"也许,也许离开了我,你会再有新生活,你可以去上学,我替你补习——"

我讶异地看着国维,他始终不肯让我长大,他不是没有爱过我,到此刻他还留恋于我的青春期,他只是不肯让我长大。

他不懂得如何爱一个成熟的女人。

我凝视他。

他有点兴奋:"我终于说服你继母撤消控诉,这是我最得意的一件案子。"


说服她,真不容易,她巴不得亲手把我钉死。陈国维的口才非同小可。

但继母受创,我也受创。她的伤会得好,我的伤不会痊愈。

国维越说越得意,"海湄,当年你是那么漂亮,一头天然鬈发,象牙般肤色,嘴唇像花瓣……真的,绝无夸张。我马上站在你那边。你,白雪,她恶后。"

"国维,不要再说了。"

"不,海湄,从头到尾,你没同我说清楚,整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你是知道的。"

"所有证供都由第二三署提出,你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

我不出声。

"十年了,还不肯对我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事情很简单。"

"事情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