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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可否先会话?”

“你想说甚么?”

“自从你来到故园之後,我们的生活就像得到一股清流。”

铭心忍住笑,“太夸奖了。”

“如果允许我用英话,我可更顺利表达心意。”

“别忘记我们正在上课。”

有人笑了。

一看,原来是卓元宗。

铭心意外,“真高兴见到你。”

元声嘿一声,“不公平待遇,为甚么看见我没有同样开心?”

铭心连忙说:“没有的事,一样高兴。”

可是元声犹感不满,“一样?你放在天秤上量过?”

铭心咳嗽一声,大家才静下来。

刚打开课本,元心拎着手提电话跑进来。

“元华要与我们说话。”

    第5章

她把电话接到对讲机上,人家都听到了大小姐的声音。

元宗先讲:“元华,你好,婚礼几时举行?”

元华却说:“别谈那个好不好。”

铭心一怔,所有的新娘都可以讲三日三夜的题材,元华却不感兴趣。

“我想念你们。”她忽然饮泣。

“别哭别哭,”元声连忙安慰,“我们随时可以见面。”

元心也说:“慢慢你会习惯。”

“我想回故园。”

“太迟了,”元心答:“我已占用了你的房间。”

元华无限牵念,“你们玩得很高兴吧。”

元声答:“还是老样子。”不敢夸张。

“夏铭心仍在吗?”

铭心连忙说:“在这里。”

“铭心是一只鹰,将来飞得既高且远,看地上的我们,一定觉得可气可笑。”

“元华你太过褒奖。”

“我是真心。”

铭心连忙改变话题,“近日闲来做什么?”

“学习夫家习惯礼义,他们祖籍福建,三代侨居。”

“那也一走很有趣。”

“幸亏会讲国语,不然要用英语对白。”

大家都略为宽慰。

“你们几时来看我?”

元声十分豪气,“随你喜欢,我们包架飞机就来。”

元华忽然兴致索然,“他们催我试穿礼服。”

“去吧,”铭心鼓励她,“你一定是最美丽的新娘。”

电话挂上了

元声看着元心,“你看,一出嫁就同娘家一点干涉也无,不再是卓家的人了。”

铭心头一个笑,“胡说,我永远是我自己,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将来即使为人妻,人母,甚至是人家的祖母,始终也是我自己。”

元声诧异,“可是,女子当忠於夫冢。”

“不是夫家,”铭心更正,“是自已的家庭。”

连元宗也笑,“铭心另有一番见解。”

铭心说下去:“娘家是出生地,哪里断得了关系,许多女子嫁得好,像取到大国护照的侨民,浑忘祖籍,冷眼看原居地兴衰,有甚么不妥,啧啧连声,无关痛痒,如此凉薄,哪里行得通,娘家若果真的沦落,哪里还叫夫家亲友看得起。”

元心犹疑,“铭心你话中有话。”

“是吗,我有感慨,兄弟摔跤,不赶去扶持,还冷笑连连:活该,也是时候了,以往太过骄纵,应有此报。”

元心笑,“这是说谁?”

元声也笑,“说你。”

“不不不,”元心指着二哥,“说你才是真。”

元宗咳嗽一声,“铭心在说某些华侨的态度。”

元心说:“铭心说的都是大道理。”

元声却问:“下课了吧?”

铭心答:“把课文自一念到十。”

大家都笑了。

那一天,佣人把午餐搬到图书室来。

元宗说:“我们应当时时聚在一起吃饭。”

元声看看钟,“大哥,你约会时间到了,我陪你。”

“我可以自己去。”

铭心想问:去何处?

元声坚持,“我有空。”

兄弟俩退下。

元心说:“元声讲得对,我们家子女,有的是时间,有时看到人家忙得透不过气来,认真羡慕。”

铭心不知好气还是好笑,“那麽,自今日起,你开始收拾房间下厨煮食好了。”

“不,铭心,我是指运筹帷幄那种忙碌。”

“营营役役,一如蚂蚁工蜂,可是那样?”


元心低下头,“你看,铭心,我注定一事无成。”

其实,那也是罕见的福气,但是元心不会明白。

“铭心,你从未说及将来对象条件。”

铭心觉得好笑,“我要求烦得很呢。”

“说来听听。”

“他需高大黝黑英俊,毛发浓密,性格洒脱,有爱心,富幽默感,会得跳舞、接吻、喝酒、具专业知识,精通文学音乐,而且,深深爱我,还有,年龄自廿八至三十二之间,太小太老均不考虑。”

“哗。”

铭心微笑,“同每一个年轻女子梦想中择偶条件毫无分别。”

“可需要家势?”

“不。”

“为甚么?”

“世家规矩太多,无自由。”

说出来就後悔,可幸元心并不介意。

“可需富有?”

“不,生活只需舒适,毋需豪华,花太多时间赚钱,哪里还有余暇享受生活。”

“铭心,你完全知道你要的是甚么。”

“是吗,”铭心失笑,“知道有甚麽用,做人往往身心均不由主。”

“同你说话真有意思。”

“下课了,元心。”

“铭心,可否陪我去挑跳舞裙子。”

“元心,恕我不感兴趣。”

“你到甚麽地方去?”

铭心微笑。

她与老人健康院有约。

一班年轻人准时抵达义务为老人院的地板打腊。

夏铭心在烦恼的时候最热衷做这种纯体力劳动,脑筋完全休息,手足不停操作,暂且不去思想任何问题。

清洁工具也由商号捐助,义工辛勤操作,进度迅速,三小时後换更,又是另外一班人接上。

夏铭心除下工作服离去。

回到故园,看到卓元声的跑车已经回来。

她走进屋内,元声迎出,像在等她。

她问元声:“比我还早回?”

“大哥有点不舒服。”

卓元宗总叫人担心,铭心想上去看他。

元声却问:“可否陪我到荷花池散步?”

“当然可以。”

“你鼻尖上有汗珠。”

“是吗,让我洗把脸。”

“不,铭心,现在我就有话说。”

他脸色慎重,彷佛真有重要言语。

他俩缓步到荷花池。

铭心赞不绝口:“谁的设计,小小一角,与尘世隔绝。”

“家母。”

“真好心思。”

卓元声忽然说:“铭心,我想离开这个家。”

“铭心不出声。”

“你可听见?”

“知道了。”

“请给我忠告。”

“这种事不宜太冲动。”

“我厌倦这个家。”

“这样说多不公平,家给你一切,你不感恩,反而抱怨。”

“没有自由。”

“我是自由身,自由需付出代价,一人在自由世界流浪,有时烈日当空,晒得唇焦舌燥,几乎皮开肉烂,无滴水可饮,还有,大雷雨之际,又无片瓦遮头,你应付得了?”

“试一试。”

夏铭心叹口气,“豺狼虎豹追逐,要你的命,混身血污挣扎,你也愿意?”

“铭心,你太夸张。”

“真实生活中斗争,我还没形容到十分之一。”

“我需要你的鼓励。”

铭心怔住。

“与我一起走。”

“元声,你误会了,我原不属於故园,走不是我的问题。”

“做我的伴侣,我们走到天涯海角去。”

夏铭心睁大双眼,“为甚么?”

“别问太多,铭心,只需与我走出去。”

“汽油用击怎麽办?”

“走路。”

“腿酸了怎么办?”

“铭心你太扫兴。”

铭心温和地说:“事先总得把生活问题都考虑清楚呀。”

夏铭心夏铭心,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没有缺点的完人,现在我终於找到了你的弱点,你难道没有听人家说过:世事唯一不能小心翼翼应付的是爱情,否则,你就不懂得甚么是爱情。”

夏铭心到底还年轻,竟与卓元声争拗起来:“爱情不过是生活部份,恋人仍然得活下去。”

“有手有脚,怕甚麽吃苦。”


“你同我说吃苦?”夏铭心气结,“你懂甚麽,你一生一切都是现成的。”

“夏铭心你这个俗人,我看错了你。”

铭心忽然心平气和,她吸进一口气,“是,你对我估计过高,我根本不爱你。”

卓元声像是鼻梁上中了一拳,他似乎不明白世上会有不爱他的异性。

他张大了嘴巴,颓然垂头。

这时,天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悉悉,落在树顶,他们没湿身。

本来憩息的淡蓝色小蜻蜓受到雨水打扰,刹时自荷花叶子上飞起来,像一只只小精灵似。

“夏铭心,你是那样直接残酷。”

铭心微笑。

因为她不爱他。

她吁出口气,所以她毫无顾忌,所以她理智清晰,错与对,黑与白,一目了然,她不爱他,她甚么都不欠他。

铭心按住他的手。

卓元声受到伤害,“在你眼中,我与元华元心的地位竟一模一样。”

“好好做卓元声,将来承继庞大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