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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关孤沉默半晌,缓慢的道:“你是永不让我心安了,舒婉仪!”

舒婉仪平静的道:“你可以不爱我,但你却无法劝止我来爱你,任你剑利刀快,你也毫无法子!”

关孤沉沉的道:“什么时候——你对我产生了这种情感的?”

拭去泪痕,舒婉仪问:“你真看不出来?”

苦笑着,关孤道:“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聪明,我只觉得你对我不错,很关切我,但对一个全心全力帮助你们脱难的人,这种情况十分正常,偶有感触,我也一笑置之,却没想到你竟如此认真——”舒婉仪低细的道:“你很精明,而且机敏无比,但在这种男女情感的感觉,你却出乎我意外的迟钝,我以为,你心中应该多少体会出一点来了……”摇摇头,关孤道:“我下会朝那方面去想,而且,也没有这种闲暇叫我朝那方面去想,我不是属于适合谈论男女情感的那一类人。”

舒婉仪幽幽的道:“没有人可以脱离情感的拘束,没有人可以弃置爱——因为人不是木石,不是铁打的心肝……你相信不?在你那晚上执剑进入我家。意图伤害我母女的时候,就在这种情形下,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现你是与众不同的,你是超群拔荤又动人心魄的,你很冷酷,很尖锐,很深沉,但我看得出你也是一个极有理性,极有智慧,也蕴孕着满腔挚诚的人:只是这一切全包含在你那山一样坚硬冷漠的外表中了……也许是我的直觉和预感吧,虽然当时你来意不善,但我却肯定你不会杀害我们。因为我感受到你那种隐隐中的仁恕气息与忠义胸怀……”她抿了抿嘴,接道:“结果,我对了,也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暗暗仰慕你,钦敬你,感谢你……我是个女儿家,当然我不能向你率直表明,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形态和言语举动来暗示你,来提醒你,好多次了,难道你全不察觉?全不明白?你该知道,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孩,总不会毫无理由的对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如此关注……”关孤淡淡一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关注是为了我对你母女效此薄劳的原故……”舒婉仪委屈的道:“你又在推拒……你是个极端聪明的人,我不相信你分辨不出纯谢恩式的感激与掺有其他意义的关怀……”当然,关孤不会是这么迟钝与懵懂的,他早已察觉舒婉仪对他的态度有些异样了,他也明白这种“异样”乃是归属于男女之间情愫的萌芽。

但他却真的不能接受,他不得不故作漠然,故作僵麻,因为正如他所说的,他与舒婉仪不是一个生活圈子里的人,而生活在两种极端不同环境里的男女,便往往有其难以协调的观点。

另外,眼前的局势,将来那血漓漓的灰色前程,也都是他无法接受这红粉柔情的原因,再说,关孤更不愿背上一个名誉——一个为了帮助这孤女寡母而被人讥诮他借机染指人家女儿的名誉。

纵然事实不是这样,但江湖传言,绘形绘色,大多失真讹误,如果他真背上了这个名誉,又有几张嘴去向人分辩?

对舒婉仪来说,关孤尚未产生那种男女相悦的“爱”,他同情她,怜借她,也爱护她,却没有像对一个情人那样的依恋,至少,目前是如此,关孤没有想到其他,尤其没有想到那种情愫的发生。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在如今来说,他认为这些事全是奢求,全是遥不可期的空中楼阁,他所注重的,只有近在眉睫的满布荆棘的前途,与危机四伏的去路,他仅盼望能护着这孤女寡母平安渡过重重的难关,只要她们能有惊无险的抵达目的,那也就是关孤最大的慰藉与期望了……轻轻抚着斜倚身旁的“渡心指”凉滑的剑柄,关孤这时有些失落及空虚的感觉,他苦涩的道:“不要再谈这个了,舒姑娘,不要再增加我心里的不安,令我的精神再受折磨,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舒姑娘,你不必等我,那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你这样做,只会使我们彼此痛苦,在你来说,你原可不用被这无形的枷桔套在魂魄上的,没有谁值得你等待,没有人能以虚耗你的青春韶华……”舒婉仪低徐的道:“用不着劝我,关孤,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知道我该做什么与怎么做,除非是你嫌弃我——但感谢你并没有嫌弃;那么,以外的理由我全不考虑,我已经决定,所以我便会贯彻始终,就是这样了,关孤,你不要我,你永不再见我,这全是你的事,我会等你,永远等你……”面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关孤道:“舒姑娘……你好逼人,真正狠的不是我,是你,我只是予人一种短暂的痛苦,而你却令人永生不得安宁,我的剑快,但远不及上你这种看不见的磨难…一心头上的磨难来得严酷……”舒婉仪颤抖的道:“如果,你认为这样的爱是一种心头上的磨难,我也无法改变你的观点,我只知道我将照我的心意去做,无论你怎么批评以及论断……”关孤长长的叹息道:“或者,岁月再流逝一些,会使你改易你的看法……”凄迷的笑了,舒婉仪道:“你并不了解我,关孤,如你了解,你就会知道,我是永不会改变我的心意的,只要我一旦决定,便会一辈子是这样的……”垂下头来,关孤良久无语,唇角眉梢,却已和如今冷重的露水一样,凝聚了那么些阴寒及凉瑟了。

半晌——

他抬起头来,温和的道:“回去歇着吧,舒姑娘,天,不久就亮了,我们还有好长一段险恶的路途要朝前赶呢?”

柔驯的点点头,舒婉仪站起身来,她接着将铺在地下的毛毯拿起,亲自力关孤覆盖膝上,漾一抹凉凉的笑在唇边,她道:“你也早点睡,关孤,别想人多的心事,不要太忧虑了,要来的终归要来,要受的也必定会受,过去的,过不去,也就是那样了……”0关孤沉缓的道:“我会有数的,舒姑娘。”

刚刚启步,舒婉仪义站住,她以一双水蒙蒙的眸子凝视关孤:“不要为我今晚上所说的一切担心,关孤,你并没有任何责任与义务,你仍是你,你仍不欠任何人的,是与否全在你自行考虑,此外,你不受丝毫的约束,无论是哪一方面的约束都没有……”关孤苦笑不答,于是,舒婉仪迟迟的离开,静静的进入篷车内了;夜,仍是这样清寂落寞,仍是这样郁郁的黑暗一片……车底下,南宫豪与李发的鼾声依旧,篷车内也和先前一样的安静悄然,就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的宁溢,仿佛时光在方才那段过程中停顿了一歇似的……轻轻的,丰子俊出现在关孤身边。

侧首望着丰子俊,虽在夜色浓翳之中,关孤可察觉这位“不屈刀”的面色十分古怪与尴尬,宛如有些什么难以表达的问题憋在他心中一样。

干咳一声,丰子俊不自然的笑了笑:“还没睡啊?我走了一圈,四周全很平静,没什么扎眼的事物……”关孤也笑了笑,却答非所问:“你回来一阵了吧?子俊兄。”

窘迫的搓着手,丰子俊忙道:“请你恕有,关兄,我不是有意的,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只有待在那里不动了,咳,真是不好意思。”


关孤平静的道:“没什么。”

面对关孤坐下,丰子俊有些局促的道:“我在周围巡视了一遍之后,便朝你这边走来,横竖睡不着,想和你聊聊,不想却在快接近你这里的时候发现我那侄女也在这里和你说话,还隐隐约约的哭泣着,我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有站在那里不动,关兄,我绝非有意听你们说话,你千万不要见怪——”关孤深沉的道:“我行事磊落,心中坦然,可面对神鬼而不愧,子俊兄,便是你站在我身边听,我也一样不会忌讳的,你可放心。”

咧嘴一笑,丰子俊道:“关兄言重了,你的为人、操守、德行,我们最是清楚不过,怎会有一点疑惑存在?尤其方才这件事,我听得句句明白,越因如此,我对关兄的凛然威仪更增敬佩,关兄的胸襟之阔,待人之厚,气度之雄,直叫人五体投地。”

关孤淡淡的道:“过誉了,子俊兄。”

犹豫了一下,丰子俊不安的道:“有句话,关兄,不知是否可以问得?”

关孤道:“请说。”

丰子俊低声道:“我,我那小仪侄女,可是真——真的失节了?”

沉默了一会,关孤缓缓点头:“是的。”

“咯噔”一咬牙,丰子俊面色大变,语声暗哑:“是在‘含翠楼’发生的事?”

又点点头,关孤沉沉的道:“不错。”

双手握拳,两眼泛出血光,丰子俊切齿道:“是谁?”

关孤冷静的道:“‘百面狐’温幸成。”

缓缓吐出一口气,丰子俊激动愤恨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他喃喃的道:“无怪你是那样的宰割他了……当时我还认为太过残忍……如今想想,你任是那样宰割他,却仍然太慈悲了……”关孤轻轻的道:“我并不是经常那样杀一个人,假如没有十分充分的理由的话。”

丰子俊沉重的道:“小仪是——被强暴的吧?”

关孤叹了口气,道:“你这话问得太伤人心,子俊兄,像舒姑娘那样美好的女孩子,莫非还会主动迎合那畜生?”

连连点头,丰子俊忙道:“不错不错,是我问得狗屁,是我问得荒唐……”双目中的神色是黝暗的,关孤伤感的道:“这件事,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条创伤,心灵上的创伤,我行道江湖,争的是强,斗的是狠,淋着血雨,顶着腥风,在暴力与杀伐中混生活,渡日子,不想到头来却连一个对我寄以厚望的弱质少女都保个住,就在我眼前,就在我的身边,那畜生竟夺去了舒姑娘的贞操……”他顿了顿,又道:“子俊兄,这是一种至极的羞辱,无比的凌侮,难以言喻的轻蔑,武士的尊严,剑手的威信,江湖男子汉的自豪,便全在那一刹间被剥夺了,被嘲弄了,子俊兄,这样的滋味,没有品尝过的人永不知它的辛酸与凄苦……”顿了顿,他义低哑的道:“血的教训,血的刺痛,这就是了……”丰子俊安慰着关孤道:“人生在世,有许多不可逆料的打击与困境,关兄,我们总要咬着牙来忍受,用无比的忍耐力渡过以期达于坦途,这些道理,相信你较我更要体会得清楚……小仪所遭到的不幸,实在令人悲愤扼叹,但她没有受到更大的伤害,已属侥幸,尤其是关兄你已为她报了仇,雪了恨,说起来你与她也可以平顺下这口冤气了,事情既已发生,我们便只好谋求补救之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必再耿耿于怀了,这桩意外的灾难,尤其怪不得关兄你,在你当时的境况来说,你已尽了心力,你没有值得遗憾的地方,更没有人会责怪你,关兄,你千万不要自责……”关孤沉痛的道:“杀了温幸成,只是表面上的报复而已,子俊兄,他所留给我与舒姑娘的创痛却是难以消除的,这并不会因温幸成的死亡而死亡,它自是一段悲惨的,耻辱的回忆,要遗忘这段令人痛苦的回忆,恐怕却是太难,太难了,我实不敢预料,要到哪一年,哪一日我才会将这内心的创痕抚平于无形……”丰子俊诚恳的道:“不要太想不开,关兄,你原是个如此豁达的人,这件事,就当它是场噩梦吧,梦醒了,自也一切消逝无踪,关兄,没有人认为你该负什么责任,你所做的,已大大超过你本份中该做的了,放开它,不要再去苦恼……”吁了口气,关孤苦笑道:“但愿我能当它是一场噩梦就好了……”轻轻的,丰子俊道:“除了你我,关兄,没有别人知道小仪的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