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像这对衣着外表上南辕北辙的父女。金玉珍对于出自她阿玛的故事极度不以为然，口吻中尽是轻蔑鄙视。
从高亢的语调中，张搴直觉眼前这位年轻时尚女子对她父亲有股深沈的怨怼，有道难以横越的鸿沟。这份距离一度存在于他与父亲大千之间。
王爷刻意避开女儿的眼神及挑衅，对着两名外来客叫道：「这不是故事…不是神话…」
王爷转向张搴，期盼得到他的背书：「张搴先生，你相信，对不？」
金玉珍无情打断王爷的恳求，先前安抚父亲的孝顺女子瞬间成了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转变叫人吃惊。
「你醒醒吧！阿玛。过去三十多年，散尽家财所追逐的…不过是场梦。为什么还执迷不悟？…就算那东西真存在，都经过三千多年，早化成一坏黄土...成了神话传说…神话传说！你懂不懂？」
金玉珍眼光一撇：「张搴先生，你是个文明人。现在...科学昌明的时代，你相信...神兵利器的这种...鬼话吗？」
视如仇寇的父女二人同时盯着张搴，等待他的答复。好个尴尬时刻，莫名压力叫张搴左右为难。
一个单纯的拜访，没想竟无端卷入一场父女对立纠葛中。张搴当然不想因此开罪任一方。担任外交官工作多年的父亲曾经告诫张搴：「不要无心树立敌人，因为多半人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面对着两双注视等待的眼睛，思索后张搴给了个世故外交辞令般的回答：「我相信科学。但也对所有超越科学的力量心存敬畏！」
对这中庸、狡滑又有点乡愿的回应。江龙给了个混着嘉许和嘲讽的笑容。张搴只能报以奈何。
响应令老人满意。「这张羊皮，就是来自于失落的青铜…」
答案反带给张搴及江龙更多问号。直性汉子江龙抢口追问：「不是青铜？怎么这会又成了羊皮？王爷。您是不是说...错了?」
「混账。青铜是青铜，羊皮是羊皮。能搞错？」老人中气十足骂道。
江龙只得闭嘴。看着来客好奇追间的反应，王爷像是只战胜的公鸡，精气十足。金儿则成泄了气的皮球，继续不友善盯着两名外客。
「不管五片、六片或是七、八片青铜…后来所以失传的原因之一...是其中三片早给人调了包...。」
「为了保住自家江山...叫世人循着原来传说，去争夺根本已经残缺不全的青铜片，永远无法完成问鼎天下、窥伺神器的大业。」
二名听众又是一阵意外。
「只是，想出这恶毒点子的家伙，也落得和周公一样两难处境；既担心外人取代自家天下，又忧心子孙们无中兴之力。所以，毁了青铜后，又留下羊皮为记。」
「那个他娘缺德的家伙想出这种…黑心肝黑屁股的毒计！」
见了江龙义愤填膺的模样老人大笑：「那好。小子，就你猜猜…这缺德的家伙是谁？」
江龙这可愣住。结巴应道:「王爷。我又不是行家博士…这事我猜不出来。」
「小子，总该听过三国演义的故事？」
「听过，当然听过...这点文化我还是有的。」
老爷子可喜欢江龙的憨厚。蓄意逗弄着江龙：「答案…就在里头。」
江龙只得猛抓头皮向好友求援。
「是曹操！对不？」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瞇着眼，眼神上下飘浮打量着眼前洋人。最后又落在张搴颈上的十字架上。
「如果…第一次毁鼎造成春秋、战国的烽火连年。那么第二回毁鼎，应该就是…三国鼎立！王爷！我的推论，没错吧？」
「曹操、曹阿暪...打小就点子多、心眼多、猜忌多。临死还留下七十二疑冢。所以我认为除了曹操...应该没有第二人选？」
老人笑声如雷声响起。
「哈！…了不起呀...了不起。张先生。就是地道中国人，有你这般见识的人也不多…」
忽然老人停下笑声。又开始诡异打量着张搴，转变叫人不解也不快。
「你小子...可能是…我这辈子等待的最后一个奇迹！」
老人的反应的确叫人难以捉摸。
「没错…当年东汉献帝时，十八路诸侯出兵共伐董卓，董卓兵败挟献帝自洛阳逃往长安（190AD）…可各路诸侯各怀鬼胎，不急着去长安救回汉帝，反到争相抢进京师洛阳，争夺传国玉玺，代汉号令天下。但十八路诸侯会盟发起人之一的曹操却没有加入这场玉玺的争夺战。知道是为什么？」
「难道曹操不想逐鹿天下？…当然不是！因为曹操有个其他诸侯所不知的皇家大秘密。」王爷故意喘口气，卖关子吊胃口。
「什么皇家大秘密？王爷你可快说，别卖关子。我都快给您憋死了…」
老人这才心满意足开口：「曹操…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小子。」
「他是个大太监的后人。」张搴的回答又叫王爷意外。
「好。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没错…曹操是东汉太监曹腾的后人…曹操本姓夏侯…他父亲曹嵩，幼年时被一位宫中任职的大太监曹腾收养，后来改姓曹。因为身份的原故，曹操知道一件鲜为人知的大内机密：三块关系着江山天下的青铜片。所以…曹操不急着争夺国玺。最后国玺落入长沙太守孙坚手中。虽没拿到国玺，可是曹操根据先人留下来的指示，在宫中找到那三块青铜片。当然，这段史实，正史是不会记载…这就是后来羊皮的源由。」
「我以为这回有什么新鲜说法？又是青铜，又是羊皮…一个接着一个神话。我看呀…根本该叫做...鬼话。不，是神话连篇。」
丝毫不顾她阿玛的颜面，当着外人在场，大小姐便发起飙来。话峰一转更嘲讽起两外人：「就算你的羊皮是真…羊皮可不是青铜，件件都可以保存两、三千年…其他的羊皮，只怕早化成一坏黄土。ｗωｗ奇Qisuu書com网喂！你们俩要是没正事干？打算找破羊皮…我劝你们…还是别做白日梦。眼下就有个最好的例子。」
金玉珍横眉一指，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气势实在叫人无法忍受。张搴心想真不知道这对父女是怎么相处。
张搴明白大多数人并不相信神话，特别是这个古老的国度百年前被现代西方的洋枪大炮给轰开大门，开启连串丧权辱国的悲惨命运后。中国的所有神话一夕破灭。张搴也知道他无法说服所有人，眼前的金玉珍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中国人习惯到庙里求神问卜，但并不代表他们真正相信神明，多半是遭遇现实不如意时，冀求心灵上的寄托。在张搴眼里，上帝、诸神及神话，是同时存在；只是并非存在于神殿、庙堂或教堂之内，而是存在于信仰者的心里头。这信念无须证明，大多时候也无法证实，除非有神迹降临。但是神迹许多人毕生也碰不上一回。
尴尬沉默中，王爷忿忿不平叫道：「不！存在…他们真的存在。」
声音虽然低沉，但明确、肯定，其余三人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够了，够了，我听够了。阿玛，过去几十年，你耗费所有积蓄、精力甚至…家庭，追逐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结果得到什么？什么也没有！古董商、鉴赏家…那是人家恭维你，事实上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古董贩子。我们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搬...又得到了什么…是家破人亡…最后，连心爱的女人、我额娘，都保不住！醒醒吧！别再期望指南车助你『中兴大清』的春秋大梦。大清国早亡了。...那些神话抵不过洋枪大炮。当年义和团的神功...也扺不过八国联军的炮火一样…」金玉珍字字尖锐，句句充满着怨怼和怒火，狠狠回敬她的阿玛。
老王爷也不干示弱，满脸胀红着咆哮，回应女儿的指控：「大清…没亡…大清没亡，当今皇上还在。咱们还有皇上，只要找到指南车，咱们大清一定中兴有望…中兴有望。」
父、女二人多年的情仇和歧见，终于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可苦了两外人，无端卷入一场家庭纷争。见眼情况失控，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之时。不待二人起身，已然被卷入火网中。
「喂！还有你们两个…如果，打算买什么，便请出手，给钱走人。否则的话，马上离开这屋子…别再来打扰一个又老又病的老人家。难道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
两人在金玉珍机关枪似的抢白下，哑口无言，一时全应不上话。
收舍起羊皮，起身告辞之际，王爷又开口：「你们两个给我待在原地。没我的话谁也不准出这屋子。」
第9章 半壁江山
上海1942年七月
老人家洪钟的命令，叫二人左右为难。
「耳聋了。我的话没听着！坐下，给我坐下。」
张搴、江龙尴尬至极地回到如坐针毡的位子上。咫尺之遥是怒气未消的金玉珍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俩。
王爷起身，转向身后不远的神桌，端下桌上的香炉。铜制香炉普通的很，高约三十公分，大概有个盛汤的大碗大小，常见于一般中国人的家中。大概因为材质的关系，看来有点沉，老人拿着似乎有些吃力。二人见状，急忙起身相助。但老人当下回了个拒绝的表情，自个儿慢慢踱回位子。
回到位子上，二话不说一把掏出香炉中的香枝；突然一下把香炉整个给翻了过来，香灰散布了大半个桌子。对老先生举动，在座皆不解，但没出声，只是静待着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