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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白玉两头住,他生下来就不是一只好鸟,青山街上那帮小市民的习气把他培养成了懒散、好玩的年轻人。因为不想听上辈人唠叨,他大部分时间住厂集体宿舍。这天傍晚,他倒是回来了,骑着他那辆崭新的凤凰单车,穿着那个年代比较流行的工作服,胳膊上箍的红袖章上印着红色政权四个字。他一进门,一家人都用审视的目光瞅着这个忤逆的不孝之子。他一脸奇怪,“怎么啦,你们?”他爹怒斥他说:“你个混账东西,太不像话了。”

    何白玉不认为他有什么不像话,“我又哪里不像话了?”他妈说:“小刘妈来了,说小刘怀了四个月的孩子,是你的。”何白玉把头一甩,“原来是这事,我还以为天塌下来了呢。”大哥拍下桌子,桌上的茶杯吓得一歪,水泼了一桌,“你这畜生,尽在外面丢何家的脸!”何白玉工人阶级一个,身高一米八六,随便往哪里一站都跟铁塔一般,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只差像他三叔爷爷样穿上军装去跨鸭绿江了。他谁也不怕地瞅着他爹道:“凶什么凶?!你以为还是旧社会?还想用封建家长作风压人?”大哥暴躁地操起一把椅子要砸儿子。何白玉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爹举起的椅子抢过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说:“爸,你发什么火啊?”大哥气得暴跳如雷地吼道:“滚出去!你这不要脸的狗东西!”何白玉一点也不在乎他爹的怒气,也不看他妈,冷冷地说:“什么时代了?还在家里搞封建主义?爸,现在正文化大革命,到处都‘东风吹战鼓擂’呢,你还凶我们工人阶级!”

    李雁军正巧这个时候走进来,这个老将军乘公共汽车来找我爹下棋,可是沿途公共汽车多次被游行的队伍阻碍,以致李雁军午睡起床时出发,将近傍晚才到。老将军视力差了,看不见我们一家人正处在生气中,他大声对我们说:“街上很多造反派组织在聚会游行,五一广场上聚集着很多人,高呼着口号,高唱革命歌曲,好热闹呵。”

    爹没管何白玉,在儿子骂白玉时,他坐在自己房间里没出来,爹说过,隔代的事情他不管。爹见李老将军来了,忙说:“坐坐,秀梅,给李伯伯泡杯茶。”秀梅起身泡茶,李老将军继续说:“很多人都在街上向毛主席表忠心,可毛主席在北京,他老人家又怎么能看到这些呵?”白玉大声说:“看不到没关系,只要我们的心是向着毛主席,毛主席他老人家就会有感应。”李老将军哈哈一笑,“白玉,你没上街游行?”白玉说:“刚游完回来。”

    浑身是劲的何白玉步入房间,他妈跟进去,白玉看着他妈说:“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跟小刘说了,等过了老爷爷的百天祭日,就结婚。”玉珍望着她这个一脸无所谓的勇猛的儿子,“白玉啊,你怎么可以这样?”白玉懒得理睬他妈道:“我还一脑壳的事。”这个只有初中文化却敢拚敢做、在劳教所获得的唯一收获则是牢友们告诉他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何白玉,现在是“红色政权”的宣传部长,他可没时间跟他妈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把他妈赶出来,房门一关就绞尽脑汁地写着他将成立的“工人革命军”的纲领。吃晚饭时,他只是随便吃两口,又急急走进房间写。不一会,他的几个年轻同事来了,都戴着“红色政权”的袖章,一来就步入何白玉的房间开会。十一点钟,这伙人才走。次日一早,何白玉出门时,单车上捆着个行李袋,车龙头上还挂着网袋,网袋里是牙膏牙刷和茶杯等物件。大哥瞟一眼儿子,没开口。玉珍却关心地瞧着她这个目无纲常和法纪的儿子道:“你不回来了?”何白玉一脸红光地回答:“现在要革命,没时间回来了。”

    在大哥眼里,他这个儿子的行为等同于“流氓”,大哥哼一声说:“当年你妈生下你时,我怎么没把你掐死?”何白玉听他爸这么说,笑着瞟一眼他爸道:“爸,那是你的错啊。”何秀梅看不得她这个侄儿用这种嘲讽的语气同上辈人说话,“白玉,你连大小都没有,你是怎么读书的?老师没教你?”何白玉说:“小姑妈,老师教的都是封资修的东西,我都还给老师了。小姑妈,我说你一句,会把你呛死。”何秀梅就恼侄儿这个态度说:“你反了?”何白玉冷声道:“有个人把到手的面包拱手送给别人,然后又躲在被子里哭。”何秀梅知道侄儿说这话的意思,瞪他一眼,“谁在被子里哭,你说清楚。”何白玉也有气,气他这个姑妈在家里横行霸道,就说:“你以为我们不晓得?文华叔和军花姨结婚的那几天,你的眼睛肿得跟红萝卜样,那还不是哭的?”

    何秀梅在家里总有点高高在上,从来没人这么说过她,火了,“你不要脸,婚还没结又把小刘的肚子搞大了,你是个流氓!”何白玉瞪圆眼睛,刺他姑妈道:“小姑妈,你要做老处女,那是你的事,我的事你不要管,你也没权利管。”何秀梅气得拍下桌子,“翻天了你?”“是翻天了,”何白玉举起粗大的拳头,毫不含糊地说,“封建传统、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都是大粪,都是我们工人阶级要用铁拳砸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