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羽蕊淡漠地回他。
她把枪插回腋下枪套中,弯身去抬起那把小刀,执着刀柄交还给他。他犹疑、怀疑地看着她。
“非友即敌。拿去,你要杀人,不要从背后偷偷摸摸的。我站在这,你当着我的面动手吧。”
煤球把刀子接了过去,握在手里。“我没有要杀你,只是要抓住你,看你这么晚偷偷摸摸的要做什么。”
“这是块人人都可以来的空地。”她说,嘲鄙地扭一下嘴唇,加上一句,“除了东方鬼和……”
“黑鬼。”煤球接道,将刀刃折回去,刀子放进口袋。“你幽幽走过去的样子,又穿著黑夹克、黑裤子,还真像个鬼。”
羽蕊这时暗暗吁出一口气,表情变温和。“好久没见了,煤球。”
煤球斜斜头想了想。“二十几年了。你干得挺不错,先是白人的情报员,现在当起东方人的保镖来了。”他的口气极尽讽刺。
“适者生存,当年你教我的。”羽蕊试着提往事,看能否消除他脸上的愤怒暴戾之气。
“规则改了,我学到了以暴制暴才是生存之道。”他紧咬的白牙森森发光。
“我去过以暴制暴的地方了,煤球。这一套在战场有用,到了文明世界,你要用的是智慧。”
他的怨恨使他颊上的疤在夜色中看上去更狰狞,但在那股怨恨后面的与现实挣扎的痛苦,羽蕊明了。由于明了,她的心感到好痛。她曾身在其中,她懂得那种必须终日力求生存,还要生存得有尊严的痛苦。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狗屁!我知道的是有个东方鬼要来拆我们的家,你帮着他!”
他切齿的指责点出了一件事。
“捣乱我屋子的是你!”羽蕊猛然想起。
“是我儿子。”他骄傲的承认。“我处罚了他,但是那是你自找的。你可以去告诉你的东方老板,我们死也不会搬走的。”
“如果你是代表全区的人说话,那么,煤球,你也干得很不错。”
煤球瞪着她半晌。“至少我们全家宁死也不会离开。”
羽蕊深吸了口气,知道在这件事上和他争论无益。沉飞要改建整个社区,不论居民愿不愿意,届时都得还出旧住屋。她同样不愿见到更多人流浪街头,可是她无法作主。
“你这时候跑来做什么?”煤球质问。
她也不知道。她睡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该就寝时又睡不着,开车出来兜兜风,不知不觉就开到了附近。
“嗯,这儿的确不是个怀旧的好地方,是吗?”她语音中有几分辛涩。
煤球狐疑的端详她。“你若念旧,就该帮我们,不是帮白人或东方人。”
“我谁也没帮,我做的是我的工作。昨天开枪的是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不悦地瞪眼,“我家里有把来复枪,很久没用了。”
羽蕊点点头。“用刀子刺伤我的老板呢?”
“你以为是我?”
“或你儿子?”
“杰生没那么大的胆子到街上去行凶伤人,他不会做伤人性命的事。”
羽蕊又点点头。“你有几个孩子?”
他忖度着她问这话的用意。“杰生是长子,另外两个女孩都很乖巧,还有个最小的儿子才七岁。”
“你太太是玛蒂吗?”
“除了她还会是谁?”
羽蕊笑了。“不知道,但我记得她誓言旦旦,绝不嫁给你这个大老粗的。”
他黝黑的脸突然红了一大片。“唔,她终究嫁给我了,还为我生了-群漂亮的孩子。”
“恭喜你们,虽然迟了些。老茉莉好吗?”她问候他母亲。
他的神色黯沉下来。“老了,有病,还是那么固执。”
“我可以去看她吗?”
他防卫地又冰起脸。“她大半时候什么也听不见,你跟她说什么都没用。”
“你担心什么,煤球?哪,”她拿出手枪,他马上退后,但她把枪倒过来,枪柄朝他地递过去。“你替我保管,等我走时再还给我,这样我可以去看老茉莉了吗?”
那个项羽蕊,沉飞恨恨地想””恨他自己,他要怎样才能不想她?
他不知道他自宴会出来,在马路上开车开了多久。他不该去参加这个宴会的,他可以不去,可是当他留羽蕊,她一口拒绝,旋即离开,他挫败得像失去了整个“沉氏”。
“我有约会。”她说。可恶,难道他没有?他要的话,那些女人足以让他忙到脱肠。
哦,该死!瞧羽蕊害他把自己想成什么了?
他的右臂仍隐隐作痛,他腰背上的伤更是一动就痛得要命。
可是他只有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才能阻止自己想她早上进门时的泑模样,及他吻过她后,她脆弱迷惘的表情。结果他又错了。在宴会里,对着他面前的女人,看着那些明明白白等着邀请和诱惑的眼睛,他却想不起她们的名字。她们都十分明艳动人,其中一个一双眼睛蓝得像宝石,但她们都不是羽蕊。
他知道他应该只记着他们工作上的主雇关系。她能,他为什么不能?
“不要,沉飞。”她要走,他拉住她,又忍不住的要吻她时,她推开他说:“既然我还要继续为你工作,我们最好不要把关系弄得太复杂,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不是她,就是他自己,迟早会把他搞疯。然后他发现他来到了旧社区。空旷的街边,停着羽蕊的车子。他看看手表,时间已过午夜。他皱起了眉,她这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沉飞把车停在羽蕊的车后面,下车朝社区里走去。他在一幢空屋子阴影中站住,因为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女的,自然是羽蕊。
他真希望能听见他们说些什么。看样子她和这个黑人认识,她的态度很友善,神情温和。背向他的大块头黑人身影僵直。
当沉飞看见羽蕊把枪交给那个黑人,他眉峰蹙得更紧。她在搞什么鬼?
他们离开了空地。黑人在前,她尾随他进入一条窄巷。沉飞悄悄越过空地跟过去。
“她病得很严重呢,煤球。”羽蕊担心、关心地注视床榻上苍老、枯瘦的黑女人。微暗的灯光照着她皱纹满布、奄奄一息的脸。
窄而挤的小房间另一头,站着煤球的大儿子杰生,他充满敌意的自羽蕊进门就一直瞪着她。煤球的太太玛蒂在靠近门的地方,两个瘦巴巴的女孩分立她两侧,也都看着羽蕊,目光怀疑、防备。一个同样瘦伶伶的男孩蹲在他母亲裙子后面,只把头探出来,睁着双好奇的眼睛。
“她意志很坚强。”煤球局傲地说。
“我相信她体内的病菌比她更强。”羽蕊严峻地直起弯向床的身子,转向煤球。“她的身体烫得可以燃烧掉这间你宁死也不离开的屋子。她需要就医,煤球。”
“我们不需要白人医生。”十七岁的杰生低吼。
羽蕊丢给他严厉的一瞥。“你们不需要,茉莉需要。”
“你少管我们的事!”杰生喊。
“闭嘴!杰生。”煤球喝道。
杰生还要抢白,他母亲拉拉他的臂膀。
“茉莉必须送去医院,煤球。”羽蕊坚定的双眼对着黑人沉默的眼睛。“现在。”
“我们没有钱。”其中一个女孩轻柔的说。
煤球凶厉地瞪她一眼,女孩畏缩地低下头。
“是真的嘛!”另一个女孩为她的姊姊辩白,不等父亲瞪她,先垂下眼睛。
“钱的事不用担心……”羽蕊未说完,煤球厉声打断她。
“我儿子说得没错,这是我家的事。你要看她,你看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羽蕊低头看他交过来她的枪。她接回来时,可以感觉到室内每双眼都紧张的注意她的下一个动作。她缓缓把枪放回枪套。
“煤球……”
“不要说了。”煤球过去揭起污渍斑斑的旧布门帘。“非友即敌,你走吧。”
“我……”
“你不该回来的。你以前不属于这,现在更不属于这。”
床上的老妇人突然转动头部,虚弱的半睁眼。“谁?”她声息微弱地问。
羽蕊立刻折转身,在床前蹲下来。“茉莉,是羽毛。”她温柔地把手放在老妇人床单外一只如柴的手上,它烫得羽蕊手心发热。
“羽毛?”老茉莉涣散的眼神在羽蕊脸上费力的搜寻记忆。“羽毛……羽毛……啊,上帝来带我了……”
老妇人忽然抽蓄起来。
“茉莉……”羽蕊喊。
“妈!”煤球冲到床边。
“你滚开!都是你!”杰生怒吼扑向羽蕊之前,双脚突地被举离地面。
屋里其它三个女人都尖叫着。羽蕊惊愕地瞪住提一只小鸡似地把杰生拎着送到屋子-角的沉飞,然后他空出来的手眨眼间抓住了欲过来攻击他以保护儿子的煤球。比沉飞硕大-倍的黑人大汉单臂被制便无法动弹。
“听着,老兄,”沈飞的声音低沉、温和,却透着令人胆寒的蓄势待发威力。“我想你知道我是谁。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憎恶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尤其是女人。羽蕊。”
“啊?”她怔怔应道。
“把你的枪拿出来。”
她不由自主的照做。他突然在这里出现,她完全惊呆了。
“枪里有几发子弹?”
“六发。”
“正好。”他扫一眼煤球一家六口。“谁乱动,一人送他们一颗,不必客气。”他把魁梧的煤球推向杰生,向畏惧得发抖的玛蒂和其它三名小孩努努下巴,“过去一家人排排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