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众人不约而同:
"啊!下雪了!"
光悦看到自己吐气的白烟,于是说道:
"一定很冷……"
武藏也看着外面:
"哦!"
春天里,下着罕见的牡丹雪。雪落到地面,发出啪、啪的响声。黑暗中下着白雪,就像白黑条纹的布料,四个侍女正望着外面的雪景。
太夫叱喝:
"退到一旁去!"
但却没人理会。
"好棒啊!"
侍女们浑然忘了客人的存在,她们就像无意中碰到情人一般,痴痴看着雪景,看得出神。
"会积雪吧?"
"大概会吧!"
"到了明天上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东山会一片雪白吧!"
"东寺呢?"
"东寺白高塔一定也是一片雪白。"
"金阁寺呢?"
"金阁寺也一样。"
"乌鸦呢?"
"乌鸦也是。"
"胡说八道!"
有人用衣袖打人,以至于一位侍女从走廊跌了出去。
平常,要是发生这种事,跌倒的那位一定会大哭大闹。可是今天却出乎意料,跌倒的侍女沾了满身的雪,反而高兴无比。站起来之后,更走向外头,并且大声唱:
大雪小雪
见不到法然
在做什么呢
在诵经
在吃雪
她仰着头,犹如要张口含雪般挥着衣袖,手舞足蹈。
那位侍女就是灵弥。
房内的人们,深怕她会滑倒受伤,可是又看到她活蹦乱跳的,只好笑着说:
"好了!好了!"
"上来!上来!"
灵弥已经将绍由交代她将吉野太夫带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因为她的脚已弄脏打湿了,其他的侍女只好像抱婴儿一般,将她搀走。
侍女当中,有人不想扫船桥先生的兴头,所以机灵的去探寻吉野太夫的情况,然后回到原处向绍由小声回报:
"她说她已经知道了。"
绍由本已忘了这回事,纳闷地问道:
"知道?"
"是的。吉野太夫的事啊!"
"嗯!她会来吗?"
"她会来。她说无论如何,一定会来,可是……"
"会来,可是……可是什么?"
"因为有客人刚到,所以无法立刻前来,请见谅。"
"没见识的人!"
绍由心情变得不好,破口骂道:
"如果是别的太夫这么说,我还能理解。没想到扇屋的吉野太夫这个大美人会断然拒绝客人,吉野也逐渐变成要用金钱买的人啊!"
"啊!不是这样的。那位客人很固执的,如果太夫越说要离开,他便越不让太夫离开。"
"每个花钱的客人,都是这种心理。到底那位不安好心眼的客人是谁呢?"
"是寒严先生。"
"寒严先生?"
绍由苦笑,望望光悦。光悦也苦笑问道:
"只有寒严先生一个人吗?"
"不是。"
"每次和他一起来的人也来了吗?"
"是的。"
绍由拍拍膝盖说道:
"啊!很有趣!雪下得好,酒也香醇,再能见到吉野太夫,那就更完美了。光悦先生,差人去吧!喂!哪位将笔砚盒拿来。"
女子将笔砚盒拿到光悦面前,铺上怀纸。
"写什么呢?"
"诗歌也好……文章也好……诗歌好了,因为对方可是当今的歌人呀!"
"这可难了……要写一首让吉野太夫来这里的歌吗?"
"没错,正是如此!"
"若非名歌,则无法达意;若是名歌,则无法即刻吟诵,请你写首连歌吧!"
"想推卸吗……真麻烦!这么写吧!"
绍由提笔写道:
吉野之花
何妨移至吾庵
光悦看了之后,也起了吟兴:
"我来接下半首吧!"
高岭之花
何畏严寒之云
绍由瞧了一眼,欣然叫道:
"好唷!好唷!高岭之花何畏严寒之云……啊!写得好,云上之人,也要懊恼喽!"
于是绍由将诗折好,交给墨菊太夫,故意郑重其事地说道:
"侍女们不够分量,所以只好麻烦太夫到寒严先生那儿走一趟。"
寒严先生是前大纳言之子乌丸参议光广的隐名。经常和他一起来的人,大概是德大寺实久、花山院忠长、大炊御门赖国、非鸟井雅贤等人吧!
第33节:投降书
第33节:投降书
没多久,墨菊太夫回来,她恭恭敬敬将书信盒拿到绍由和光悦面前:
"这是寒严先生的回复。"
绍由这边是以开玩笑的心情写了信,但回信却慎重其事地装在书信盒里。
绍由看了一眼,苦笑道:
"可真慎重呀!"
然后望着光悦:
"他们一定没想到我们也来这里,吓了一大跳吧!"
抱着游戏的心情,打开书信盒,摊开回信,却是一张白纸,什么也没写。
"啊?"
绍由原以为还有其他的信纸,所以检查回信是否掉在自己掉前,又搜了一次书信盒。可是除了那张白纸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墨菊太夫!"
"啊!"
"这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只是说,把这答复送过去!这就是寒严先生交给我的回信啊!"
"他把我们看成笨蛋啊……还是写去的名歌,他无法马上回答,而这张白纸是代表抱歉的投降书呢?"
无论碰到任何事情,都会自圆其说,这就是绍由的天性。可是,这回他却缺乏自信,只好将信拿给光悦看:
"这封回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要我们读出它的意思吧!"
"什么都没写,怎么读呢?"
"念念看,没有看不懂的道理。"
"那么,光悦大人,您说这要怎么读呢?"
"雪……整面的雪!"
"嗯!白雪!原来如此!"
"我们信上写着希望他将吉野花移到这儿,所以他认为我们喝酒不一定要欣赏花朵。总之,信上是要我们赏雪,不要太多情。将纸门打开,赏雪饮酒,也是一种享受。我想这就是回信的意思。"
"哦!这小子竟然这么做。"
绍由觉得很懊恼。
"我们不能这样喝冷酒。如果对方真有此意,我们岂能沉默不语?想想法子,一定要让吉野太夫过来。"
绍由老人跃起身,舔舔干涸的嘴唇。他比光悦大好几岁,却还如此倔强,想必年轻时大概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光悦劝他稍安勿躁,但绍由无论如何也要侍女把吉野太夫带过来。最后演变成叫吉野太夫过来并非真正的目的,而是为了提高酒兴。因此,侍女们打打闹闹地笑成一团,座上热闹的程度,正好跟外面绵绵不断的大雪互相辉映。
这时,武藏悄悄地站了起来。
由于他挑对时候,所以谁都没注意到他已不在座位上了。
11
武藏为何一声不响地溜出酒席?由于扇屋太过宽广,他在走廊迷了路,独自徘徊。
为了逃避酒席上游客的吵杂和乐曲的喧闹声,他不知不觉走到光线昏暗的储藏室和工具房来了。这里大概离厨房很近,因为墙壁和柱子都透着厨房特有的味道。
"啊!这位客官,您不可以到这边来。"
有一位侍女从暗房里静悄悄地走出来,迎面碰上武藏。她摊开双手,挡住去路。
在客人面前,侍女们表现得天真可爱,此刻她却瞪着白眼,好像自己的权利被侵犯一般怒斥道:
"好讨厌啊!客人不能来这里,快走开!"
她一边叱责,一边催赶着。
青楼妓院总是将美好的一面呈现给客人。此时,却让客人看到污秽的另一面,令这小侍女非常气愤。另一方面她也轻视武藏是个不懂规矩的客人。
武藏问道:
"哦!……不能到这里来吗?"
小侍女推着武藏往前走:
"不可以!不可以!"
武藏看看那小侍女:
"你不就是刚才跌到雪中的灵弥吗?"
"没错!客官,您是要上厕所才迷了路吧?我带您去。"
灵弥说着,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去。
"不用!不用!我没醉。我想到那个空房间,吃碗泡饭。"
灵弥瞪大眼睛问道:
"吃饭?我会把饭端到您的房间去的。"
"但是,难得众人那么愉快地喝着酒---"
灵弥听他这么说之后,歪着头想了一会说道:
"的确有理!我就端到这里来给您吧!要吃什么菜呢?"
"什么都不要,只要给我两粒饭团---"
"饭团就够了吗?"
灵弥赶紧到后面拿来武藏所要的饭团。
武藏在没有点灯的房间吃完饭团之后问道:
"从后院可以出去吧!"
他站起来往庭院走去,灵弥吓了一跳,赶紧问道:
"客官,您要去哪里啊?"
"我马上就回来。"
"您说马上回来,可是,那边是……"
"从正门出去太麻烦了。如果让光悦先生和绍由先生知道,不但会扫他们的兴致,而且,他们又要啰嗦一大堆啊!"
"那,我开那边的木门让您出去,您要快点回来嗯!如果您没回来,我准会挨骂的。"
"我一定马上回来……如果光悦大人问起,你就说我到莲华院附近去会熟人,所以才中途离席,大概很快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