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在对峙中,权之助脸色转白。他咬紧下唇,眼尾汗水涔涔。
"……"
在权之助头顶上纠缠的棒与刀,如波浪般推动。站在下方的权之助呼吸愈来愈急促。
在这时,坐在松树下屏息观战的老母亲脸色比权之助更显苍白。
"阿权!"
她大叫一声。
当她呼叫阿权时,想必是忘我了。她挺直腰杆,不停以手拍打自己的腰部。"腰部!"
老母亲斥喝一声后,仿佛力竭气尽般直挺挺地往前倒了下去。
武藏和权之助有如化石般纠结在一起的刀与棒,在老母亲叫了一声之后,倏然分开。其力量比刚才砍在一起时还要强劲。
这股力量来自武藏。
即使武藏往后退也不会超过两三尺。但后劲太强,使得他的脚跟宛如挖土般倒退,强烈的反作用力使他被逼退了七尺左右。
但是权之助连人带着四尺长的棍棒瞬间逼近这个距离,使得武藏猛然受压迫。
"啊!"
武藏虽受攻击,仍将权之助甩向一旁。
本来权之助起死回生,转守为攻,欲趁机攻击。不料反被一甩,头差点栽到地面,整个人往前踉跄。而武藏有如一只面对强敌的老鹰做殊死搏斗,权之助这么一踉跄,背部毫无防备的弱点全部暴露在敌人眼前。
一道像丝般细微的闪光,划过他的背部。唔、唔、唔,权之助发出小牛般的哀鸣,往前走了三步便仆倒在地。
武藏也用手按住肋骨下方,一屁股跌坐在草丛中。
"完了!"
武藏大叫一声。
权之助则无声无息。
权之助往前不支仆倒之后,毫无动静。他的老母亲见状伤心欲绝。
"我是用刀背打的。"
武藏对老母亲说明,但是老母亲并未站起来。
"快点给他水,你儿子应该没受伤才对。"
"咦?"
老母亲这才抬起头来,心存怀疑地观察权之助的身体。正如武藏所言,并未见血。
"噢!"
老母亲跌跌撞撞地爬到儿子身边,给他喝水并呼叫他的名字,不停地摇晃他的身体。权之助这才苏醒过来。看见茫然坐在一旁的武藏。
"承蒙手下留情。"
说完便对武藏磕头。武藏还礼之后,急忙握住他的手。
"不,输的人不是你,是我。"
武藏掀开衣服给他们看自己的肋骨下方。
"这里被你的棒子打中,已经淤血了。如果力道再大点,恐怕我早已命丧黄泉。"
说完武藏仍感困惑,不解自己为何会输。
同样的,权之助和他母亲也都张口结舌,望着武藏皮肤上的淤血,不知说什么好。
武藏放下衣襟,询问老母亲。刚才二人在比武当中,为何大叫一声"腰部"呢?当时权之助的架势上有何疏漏?
这么一问,老母回答:
"实在很羞愧,犬子用棒子拼命抵挡你的大刀时,双足钉在地上进退两难,陷于垂死边缘。虽然我不懂武术,但旁观者清,看出一个破绽,那就是权之助全心全意在抵挡你的刀刃,才会陷入僵局又犹豫不决要将手拉回好还是推出,根本未注意此破绽。依我看来,只要他保持架势再蹲低腰部,棒子自然就会击中对手的胸膛,所以我才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武藏点点头,由衷感谢有此机缘得以学习。
权之助一旁默默地听着,想必心有同感。这回不是山神的梦想流,而是在现实中的母亲眼见儿子处于生死边缘,因了母爱而激发"穷极活理"的道理。
权之助本来是木曾的一名农夫,后来得"梦想流权之助"的名号,是梦想流棒子功的始祖。在他的传书后记上写下了秘籍---《老母亲的一步棋》。
记录着伟大的母爱,以及与武藏比武的经过,但并未写"赢了武藏"。在他一生中,都是告诉别人,自己输给了武藏,并且将输的过程一一详记下来。
武藏祝福这对母子,与其分手后,也离开伊宇高原。这时大概快到上诹访附近了。
"有没有看到一名叫武藏的人经过这里呢?他的确是走这条路的---"
一名武士在马子驿站向来往行人打听武藏的下落。
6
"真痛!"
武藏被梦想流权之助的棒子击中横隔膜到肋骨边缘,至今仍隐隐作痛。
此时他来到山脚下的上诹访附近,寻找城太郎的踪影并打听阿通的消息,内心一直忐忑不安。
后来他到了下诹访一带。一想到下诹访有温泉可泡,他便急忙赶路。
这个位于湖畔的小镇,大约住了千余户人家。有一家客栈的前面,搭了一间温泉小屋,背向来来往往的大马路,任何人都可以进去泡温泉。
武藏将衣物连同大刀、小刀一齐挂在一支木桩上,全身泡在露天浴池里。
"呼!"
武藏把头倚靠在石头上,闭目休憩。
今晨,受伤的肋骨就像皮革般肿硬。此时浸泡在热呼呼的温泉里,以手轻揉,全身血液舒畅地循环,令他昏昏欲睡。
夕阳西下。
住在湖畔的多为打渔人家,家家户户隔着湖水,湖面笼罩着一层淡橙色的雾气,好像是温泉蒸发上升的水汽。隔着数区田地外有条车水马龙的道路,人声熙攘。
路边有家卖鱼和日用品的小杂货店。
"给我一双草鞋。"
一名武士坐在店里的地板上,正在整理他的绑腿和鞋子。
"顺便向你们打听一下,传闻有一名男子在京都的一乘寺下松,单挑吉冈一门。类似这种精彩的比武近来罕见,听说他会路经此地,你们可曾遇见?"
看来武士在越过盐尾山之后,便一路探听有关这名男子的消息,虽然被询问的人有些迷惑,追问这名男子的装扮和年龄。武士却含糊地回答说:
"嗯,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第13节:威猛的武士
第13节:威猛的武士
大家七嘴八舌追问武士干吗要找这么一个人?但当武士知道此处并无对方踪影后,神色有些黯然。
"真希望能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
武士绑好草鞋后,仍一个人喃喃自语。
难不成他是在找我?
武藏泡在温泉里,隔着一片田区端详那位武士。
那名武士因长途跋涉,全身晒得黝黑。大约四十岁左右。看来并非浪人而是某官家的人。
他的鬓毛被斗笠的带子磨擦得有如杂草丛生。若在战场上,想必是位威猛的武士。如果他赤裸身子,一定全身肌肉发达,孔武有力。
"奇怪……我不认识此人啊?"
武藏正纳闷着,那位武士已经走远了。
刚才听他提到"吉冈"二字,也许他是吉冈的弟子吧!
吉冈规模甚大,有些门人颇有骨气,但也有老奸巨猾、试图复仇者。
武藏擦干身体穿好衣服,走出街头。刚才那位武士不知打哪儿又冒出来。
"请问……"
那人猛然站在武藏面前,瞪大双眼仔细打量武藏脸孔。
"阁下莫非就是宫本先生吧!"
武藏面露困惑之色,点点头。
武士立刻欢呼。
"哇!果然是您。"
他为自己的直觉好不得意,无限怀念地说:
"终于让我找到您了,实在是值得庆贺……打从我一开始外出旅游,就预感能遇见您。"
他自得其乐,未待武藏回话,便邀请武藏今晚与他投宿同一家客栈。
"我绝非坏人。这种说法听来有些可笑。我出门时一向都有十四五名随从和备用马匹的。我先自我介绍吧!我是奥州青叶城的城主,是伊达政宗公的大臣,名叫石母田外记。"
介绍过后,武藏接受他的好意与他同行。外记选择在湖畔一家大客栈投宿,柜台登记之后,他问武藏:
"您要沐浴吧?"
说完又自己否定:
"喔!阁下方才已在露天温泉泡过澡了,请容我失礼先去盥洗。"
他脱掉旅装,轻松地走了出去。
这男子颇有趣。但武藏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底细。为何他要寻找自己?还如此殷勤款待?
"这位客官,您不更衣吗?"
客栈的侍女拿来客栈提供的便服给武藏。
"不用了,我尚未决定是否在此投宿---"
"噢!是吗?"
武藏走到走廊,望着暮色渐浓的湖面。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眼眸仿佛映着阿通悲伤含泪的眼神。在他身后,客栈侍女准备晚餐的声响已渐渐安静下来。侍女点上灯,栏杆前的水波慢慢地由深蓝转为漆黑。
"奇怪,我是不是找错方向了。如果阿通真的被人掳走的话,歹徒想必不可能来到如此繁华的街道吧!"
正当武藏反复思虑时,耳畔仿佛传来阿通的求救声。虽然武藏一向秉持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此时却感到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我沐浴太久,实在失礼了。"
石母田外记回到房间。
"来吧!快吃!"
他立刻坐在餐桌前,邀请武藏也一起用餐,这才发现只有自己换了客栈的便服。
"您怎不换上轻松的便服?"
他的语气略带强求。
武藏也不甘示弱地推辞。说明自己早已习于风餐露宿,无论睡觉或旅行都是这身行装,假如更换宽松的衣服,反倒不自在。
"嘿!就是这点。"
外记拍手叫好:
"政宗公他所欣赏的就是一个人的行住坐卧,并猜想您必定拥有独特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