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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嗯!果然不出所料。"

外记忘我地打量武藏映着灯火的侧脸,仿佛要看透他的一切。

回过神之后:

"来吧!让我们干杯。"

他洗了酒杯,对武藏殷勤招待。看来他是想把握今夜良宵,畅饮一番。

武藏双手依然放在膝上,向对方行过礼之后,第一次问道:

"外记先生,您为何如此好意?又为何一路打听在下的行踪呢?"

武藏这一问,外记才警觉到自己的做法似乎太过于一厢情愿。

"噢!我的做法的确会令你奇怪。但是我别无恶意。不过,你若追问我为何会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如此亲切……简而言之是因为我对你的敬仰之情。"说完之后---

"哈哈哈!这就叫英雄惜英雄啊!"

他又重复说了一次。

石母田外记赤裸裸地表达内心的情感。但武藏并不认为他已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就算是英雄惜英雄吧!活到至今武藏尚未遇见能让自己敬仰的人。若要讨论令人敬仰的对象的话,泽庵似乎令人生畏;而与光悦又各自拥有不同的天地;至于柳生石舟斋则因过于自视清高,不易亲近。

回顾以往的知交之中,似乎找不到能有英雄惜英雄之人。然而,石母田外记竟如此自然地表白出:

"我敬仰你!"

如果这句话是随便脱口而出的话,反倒会被人视为轻薄之人。

但是,凭外记的刚毅风貌,并非轻薄之徒,武藏似乎隐约了解其心境。

于是,武藏又问道:

"刚才您所说的敬仰是什么意思?"

武藏严肃地问着,而外记好整以暇地回答:

"老实说,从我听说阁下在一乘寺下松的战绩以来,我完全陷入尚未谋面的思恋之情。"

"这么说来,从那时起您一直都在京都逗留了?"

"我是在一月份来到洛城,住在三条的伊达家里。就在阁下如入无人之境的比武第二天,我照惯例前往乌丸光广卿家拜访时,听说了有关阁下的种种传言。光广卿说他与你见过面,提及你的年龄和阅历种种,更加深我对你的思慕之情,企盼能见你一面。而在这次的旅程当中,不料竟然在盐尾山的山崖上看见阁下的留言牌子。"

"留言牌子?"

"阁下曾在一块牌子上留言---等待奈良井的大藏先生,并将它挂在路旁的岩石上呢?"

"啊!原来你是看到那个啊!"

武藏忽然觉得人世间好不讽刺---自己要找的人未找到,反倒引来一名毫不相干的人如此苦苦追寻自己。

听完外记的自剖之后,对于此人的一片真情颇感惋惜,因为自己对于三十三间堂的比武和所向无敌的血战,充满无限惭愧和懊悔,丝毫无半点夸耀之情。而此事似乎已震惊世人耳目,传闻已蔓延全国各地。

"不,这件事让我觉得有伤颜面。"

武藏由衷说着,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够格让英雄思慕。

然而,外记却说:

"领俸百万石的伊达武士当中,不乏优秀的武士。走遍世间,所见所闻的剑法高手亦不在少数,但是能如阁下这般的人实为罕见,更可贵的是,阁下竟然如此年轻,更令我仰慕不已。"

    第14节:通宵达旦

第14节:通宵达旦

外记赞不绝口,又说:

"今夜我的一夕之恋得以如愿,即使有为难你之处,也希望能邀你共度今宵,把酒言欢。"

说完,洗净手中的酒杯。

武藏开心地接受那杯酒。酒一入口,如往常般满脸通红。

"雪国的武士个个都是酒中豪杰。政宗公更是海量,想必强将之下无弱兵。"

看来石母田外记毫无醉意。

送酒来的侍女剪了数次蜡烛的烛芯。

"今夜让我们把酒言欢,通宵达旦吧!"

武藏也真心回道:

"好。"

又笑着问:

"外记阁下,刚才您提到经常造访乌丸官邸,您与光广卿交情深厚吗?"

"还不到深交的程度。因为我的主人经常派我跑腿,而光广卿个性豪爽,亲和力强,所以渐渐地跟他也熟悉起来。"

"以前本阿弥光悦曾经介绍我在柳镇的扇店与他见过面。印象中,他不像一般的公卿架势十足,而是个性开朗的人。"

"开朗?不止如此吧……"

外记对这个评语似觉稍嫌不足。

"若你有机会与他长谈,必定能感受到光广卿的满腔热血和聪明睿智。"

"可能因为地点是在青楼吧!"

"原来如此,您只见到他应酬世俗的一面而已。"

"那么,他真实的一面又如何呢?"

武藏顺口问道,外记挺直身子,认真地说:

"富有忧患意识。"

说完又补充道:

"他的忧患意识在于幕府的横行暴力。"

房间里的烛光似乎配合一阵阵的水波拍岸声而摇曳不止。

"武藏阁下,你认为你磨炼剑法是为了谁?"

从未有人如此问过武藏。他率直地回答说:

"为了自己。"

外记用力地点点头。

"嗯,这样很好。"

又问:

"那你自己又是为了谁呢?"

外记追根究底。

"……"

"难道也是为了你自己吗?像阁下如此剑法精湛的高手,该不会求得小我的荣耀就能满足吧!"

两人的谈话,自此导入正题。不,应该说这是外记预先设定好的话题,表达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据他所言,现在的天下在家康掌控之下,大致算得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但人民是否得到真正的幸福呢?

经过北条、足利、织田、丰臣等人长期的争权夺利,蹂躏之余,饱受虐待之苦的岂不是人民与皇室。皇室受他们利用控制,而百姓则惨遭奴役之苦---而介于两者之间的武家,只知谋求一己之繁荣昌盛,此乃赖朝以后武家所追寻的武家政道---当今的幕府制度不也是仿效此武家政道吗?

信长稍有注意到此弊端,所以兴建大内里以示大众。秀吉后来也敬仰阳成天皇的行幸,制定能增添庶民福祉之政策。然而到了家康时,所有的一切全以德川家为中心,庶民的幸福和皇室又再次被牺牲了。幕府权势日益坐大,可预期专横的时代已不远矣。

能洞悉此一利害局势者,于天下诸侯当中,除了我家主人伊达政宗公之外,别无他人。而众公卿里也惟有乌丸公广卿一人罢了。"

石母田外记如此告诉武藏。

当我们听到别人自夸自耀时,总觉刺耳。然而,若是推崇自己的主人时,情形倒不尽然。

这个石母田外记似乎颇以他的主人为荣,他明白表示在当今诸侯中能真心为国担忧,尽忠皇室者,只有政宗公。

"噢!"

武藏只能点头。

对武藏来说,听到正直的话题只能点头称是。关原之役以后,天下的分布图改变了很多。但是武藏却只知道---

这个世界变了不少啊!

对于以秀赖为中心的大阪派系的大将军们是如何变动?德川体系的诸侯究竟抱持何种企图?岛津或伊达等人暧昧的立场,在这些势力当中是如何维护尊严地生存着?武藏从未注意过这些大局势,相关的常识甚至非常浅薄。

另外对于加藤、池田、浅野、福岛等势力,武藏仅有他二十二岁年轻人的看法。对于伊达则仅略有所闻。

这位内陆的大藩主,表面声称领俸六十万石,实际上却享有百万石的俸禄。

除此之外,武藏对他毫无概念。

所以武藏除了频频点头之外,只能时而流露怀疑之色,时而仔细聆听。他心里想:

原来政宗是这般人物。

外记更举了好多例子:

"我的主人政宗,每年必定两次拿出藩内的农作物,经由近卫家献给皇上。即使在战乱之年,仍不忘进贡。此次他亦亲自携带贡品上京,来到洛城,并已呈献给皇上。只有于归途中稍有闲暇,能独自沿途旅游。现正于回仙台的途中。"

接着又继续说道:

"众诸侯当中,城内设置有皇座专属屋舍的,只有我们青叶城吧!这设有皇座之处,乃于御所改建之时,自远处以船舶运来古老的木材所建筑而成的。虽然房内摆设朴实,我家主人依然早晚遥拜皇室。他更以武家政道的历史为鉴,无论何时,只要世上出现暴行,主人一定会以朝廷之名讨伐武家的。"

外记说完,意犹未尽地说:

"对了,我曾听说在朝鲜之战时---"

外记继续说道:

"在那次战役中,小西、加藤等人为争权夺利,败坏了家声。而政宗公的表现又是如何呢?当时在朝鲜战役中,背上插着太阳旗奋勇作战的,只有政宗公一人而已。有人问政宗,有自己的家徽为何还要插太阳旗呢?政宗公回答:我政宗率军至海外作战,并非只为伊达一家的功名而战,也不是为太合而战,而是以太阳旗为我故乡之标志,愿意为它牺牲奉献。"

武藏听得津津有味,外记更是忘了喝酒。

"酒冷了。"

外记拍手叫来侍女,准备添些酒菜。武藏见状急忙推辞。

"已经够了,我也想喝点热汤。"

"怎么了?酒还没开始喝呢?"

外记有些扫兴,又不好过于勉强,便说:

"那就送点饭上来吧!"

他重新吩咐侍女。

外记吃饭的时候仍继续夸耀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