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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多少天?”常百兴问的是给他下多少天的蛊。

“三十天。如果在三十天内事情能够了结,我自然会让她把蛊招回来。如果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会有什么结果你一定知道。”太平公主讲话的样子象是很为常百兴担心。

常百兴让窦怀贞为自己叫来一大碗京中特产的梨花烧酒。这是近两年才流行起来的一种蒸馏酒,与以往人们时常饮用的那种用粮食原汁酿造的酒比起来,这酒的酒性之烈超过了常人的想象。

他将酒碗放在了炭火盆的铜网罩上,等到酒烧得滚热时,便一口气饮了下去,然后,他迅速坐在地上,张开嘴,让那个蛮婆将蟹蛛放入自己的口中。常百兴知道,像蜘蛛、蟾蜍一类适于造蛊的小动物全都惧怕烈酒,但南疆的蛮子们只会造些淡而无味的米酒,所以他们不懂这个道理。

当蟹蛛爬上常百兴的舌根时,他腹上用力,一股热酒从他的喉中涌出,那只巨蛊立时便晕头转向了。然后,常百兴将舌头一卷,把那个丑物转了个身,在它醉死过去的一瞬,常百兴闭嘴把那东西咽了下去。

幸运的是,常百兴借蟹蛛转身和自己闭嘴下咽的一刹那,把已经被酒醉得半死的蟹蛛的两只前足咬得粉碎。他这也是大着胆子行事,他只听说蛊蛛是靠两只前足感应主人的命令的,是否是这么一回事,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底。

当常百兴再次张开嘴时,蛮婆的面上露出了赞赏的表情,用生硬的汉话说:“好,好。”

因为,放蛊最难的一关就是如何将蛊虫活着放入被害人的腹中。被害人如果一时害怕将蛊虫咬死,蛊毒立时发作,便失去了放蛊的意义,所以蛮婆赞赏常百兴懂行,识窍,至于人们传说的飞蛊什么的,全是神乎其事。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要刺杀的目标自然是太子李隆基,价钱嘛,常百兴老实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要了太平公主价值两万缗的黄金,而且是酬金先付。

太平公主爽快地答应了常百兴的全部要求。她对常百兴的要求是:一,何时动手要听从她的命令,动手早一个时辰或晚一个时辰都不行;二,仔细做好准备,绝不能失手。

4

从太平公主长安赐第所在的兴道坊出来,已经是坊门大开,街上行人如缕。

常百兴没有径直回客馆,而是向东穿过务本坊,进入了长安城内高等歌妓聚集的平康坊。与长安其它的街坊不同,夜夜笙歌的平康坊早上最是冷清,十字街上没有什么行人。

常百兴在坊中的十字街口站下,倒剪双手,像是很闲适地四下里望了一望,身后清静的街道上没有发现跟踪自己的尾巴。他担心的不是太平公主府上的人对自己不放心,而是担心一些不起眼的好事之徒。如今长安城内政治空气紧张得要命,有好几股政治势力都在暗中积蓄力量,现在两股最主要的势力已经找上了他,若是中途再杀出一路人马,他就更难脱身了。

虽说身后没有情况,常百兴也不敢大意,他没有再向东行,而是折而向北,出了平康坊再向东,沿着朱雀门前街遛达到东市,见四下里没有人注意,这才闪身进了一家波斯邸。

这是一家常百兴平日里常有往来的商号,主要是为他汇兑款项。在唐代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银行,商人们为了携带大笔现金出行方便,就发明了这样一种汇兑方式,他们将现金存入资金雄厚的大商号,由大商家出票据到全国其它城市的联号去兑付,商家从中抽取汇水。依唐代大制十六两库平秤,当时金价为库平一两折钱七千三百文,两万缗钱合金二千七百多两,不用汇兑常百兴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这么多黄金的,这是原因之一;第二,太平公主付给常百兴的是一张二千七百四十两黄金的户部对票,常百兴与户部的往来仅限于暗中窃取一项,从无正常业务,所以,他自己出面绝对提不出这笔钱来。

波斯邸的老胡儿大约七十多岁,瘦瘦高高的,颔下留着一撮山羊胡须,一脸的精明相。这老胡儿从高宗龙朔年间来到长安,在大唐经商五十余年,很是发了一笔大财,与其他的胡人不同,他早已在大唐娶妻生子,如今已是子孙满堂。近十年来,借着大唐政局不稳,人心惶惶的当口,他在长安广置田产宅邸,很是一副安土重迁的样子。也正是因为他的安居乐业,使得长安人相信他不会卷逃顾客所托的钱财,为此,他在几年里就成为了长安城内汇兑业务最大的几家波斯邸之一。

“这笔钱有些问题。”老胡儿一脸的诚恳,对着太平公主的户部对票道。

常百兴是这胡儿的老顾客,虽说常百兴不是个大业务户,与他其它的客户相比,他甚至不是个常年汇兑的二流顾客,但是说不上为什么,老胡儿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所以,当常百兴带着这么一笔出乎意料的巨款来找他时,他想给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一些忠告。

“怎么,这钱兑不出来?”常百兴问。

“如果是偷来的,肯定兑不出来。”

“这是工钱。”因这老胡儿也是常百兴散布在全国各地的牵线人之一,所以常百兴对他没有太大的戒心。

老胡儿摇了摇头,道:“别拿我这老骨头开玩笑了。开这么大的工钱,难道要你到大明宫中将皇上偷出来?”

老胡儿在长安住了五十年,说着一口漂亮的京腔,除了改不掉的舌根发硬的西域羊肉调外,几乎无可挑剔。

常百兴用手指指点着老胡儿的额头笑道:“你这个老杂毛,我只是让你把钱提出来存在这里,又不是让你汇出去,你怕什么?”

常百兴这番话的意思是:只要钱还存在他这里,即使这对票是偷来的,赃款没有损失,他作为承办汇兑的中间商便没有什么大罪过,至多不过开发公差们几个辛苦钱而已。

“兑这么一大笔款子,只有我自己亲自作保人才行。”

“五分的佣金少不了你的。”常百兴说的五分佣金,就是老胡儿可以从这笔款子中提取百分之五的酬金。

“只怕没拿着那百分之五,反而丢了我的人头。”

“什么意思?”开玩笑归开玩笑,常百兴对老胡儿一生中在商场上积累的经验还是相当的重视。

老胡儿捋着他的山羊胡须慢条斯理地道:“咱俩个认识多少年了?”

老胡儿与常百兴倚老卖老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识得常百兴的父亲,而且,当常百兴从一个手法高明的普通偷儿正式晋升自己为只接受委托业务的高手时,这老胡儿是他的第一个牵线人。

见常百兴没有接腔,老胡儿接着道:“这些年里,你的工钱加在一起也超不过眼前的这个数,怎么突然就长了本事啦?倘若偷儿能这么发财,谁还会去做官呢?扬州刺史一年的俸禄,再加上他这一年里贪赃受贿,能有这么多嘛?实话说吧,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什么也瞒不过你这老猴儿。”

于是,常百兴很是得意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向老胡儿讲了一遍。

“抱歉得很,事关重大,我就不提人名了。”常百兴讲得有些口干,端起高几儿上浅浅的白瓷茶碗啜了一口,又道:“这事儿也没什么危险,如果干不了,我给他们来个一走了之。”

隔着高几坐在胡床上的老胡儿听完了他的讲述,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将放在高几上的户部对票向常百兴面前一推,道:“这一次我帮不了你,你找别家吧。”

“老杂毛,你好不识抬举!把我存在这里的钱都提出来,我一起带走。”常百兴勃然大怒。

“胡扯!我识得你是谁?我这里能有你什么钱?再要胡闹,我把你送左卫衙门。”老胡儿这里存有常百兴的半生积蓄,大约在万贯上下。

“你……,”常百兴腾地从胡床上窜了起来。

“来呀。”老胡儿好整以暇地玩味着手中昂贵的白瓷浅茶碗,道:“把你袖中的绳儿拿出来,套在老胡的脖儿上。”

常百兴蓦地发现了一个自己往日从未注意的问题,他在黑夜中自信无比,却从未在白日里与人正面对垒。这时常百兴的勇气还不如一条街上的莽汉。

“小小年纪,还和我玩这套鬼吹灯,给我坐着吧。”老胡儿站起身来,踱到常百兴的面前,低声道:“你连我这么个糟老头子都不敢杀,又凭什么本事敢假冒小兴接活儿?再说,太平公主和当朝太子就那么容易杀?如果当真这么容易,还不天天改朝换代!”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俩人?”

“你当我每天坐在这里数钱玩哪?我做这么大的生意,连这点事情也弄不明白,还不早就赔了个净光。”

常百兴被这老胡儿的精明弄得有些迷糊了。

“孩子,我是为你担心。你没那个本事,却弄出来这么大的事情,该怎么办要先打定主意。反正如今你已经多一半是个死人了,钱什么的就先别想了,保命要紧。”老胡儿很是语重心长地将常百兴送出了波斯邸,见他向南走出东市,便也匆匆出了店门。

5

从波斯邸出来,常百兴先找房掮客帮他在太子东宫左近的永兴坊租了个独门小院,作为他前往东宫踩盘子的落脚点。

腊月里西京天气寒冷,很是知道照应自己的常百兴又给他的新居置办了些动用家什,以免夜半归来,饥寒难忍。

他想,不管怎样,先要做好准备,如果真是脱不了身,必须同时为两边服务,他也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常百兴回到自己在崇义坊的客馆时,天已过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