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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丫的吉它弹得实在是太牛气了,每一个音符都让我有种在监狱里住了十年刚放出来时的轻松。

            我对他微笑,可这个又瘦又高又漂亮的浑蛋就好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蹲在水池上洗脸。“去你妈的!会弹吉它又怎么样?”我心中愤愤地骂。他只穿了一条红色短裤,面无表情,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屋里,并随手关上了门。天空在那一刻如同合唱团的少女,一群群鸽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天空的最蓝处汇成了大海。

            那时我站在院子里发呆,心上犹如一根头发系着千吨生铁般苦不堪言。我盯着从水笼头上滴下的每一滴水,看着它们落在地上摔碎。水泥推开院门进来了,我冲他招手,他飞了个媚眼给我:“你起这么早啊?”我告诉他现在已经八点,他指着自己乌黑的眼圈说他一般是晚上两点睡上午十一点醒,“现在我要睡觉去了!”他开始敲那个英俊小伙家的门,里面传出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水泥夸张地朝我吐舌头,然后跑回了自己的家。

            在院子里完全寂静之前砖头出现在了我面前,他问我水泥回来了没有。我们聊了很长时间,他告诉我燕庄就是这样晚睡晚起,没有规律,祝愿我们迟早有一天也会适应。我指着对面屋问他:“里面住的那个人有毛病吧?昨天他秀了一个晚上!”砖头说没毛病,那一定是他老婆来了,其实那个小伙子人品特好,琴弹得也不错,我们都叫他soloman翻译过来也能叫啰嗦男。砖头说完这些还跟我要了一根烟。我告诉他在桃花源音乐节看你们演出时从你们的穿着打扮上还以为你们是心脏本地八旗子弟,肯定特有钱。“不会吧?”砖头喷了个烟圈,不高兴地呻吟。我知道我又说错了话,因为当时的气氛一下变得很难堪,只有烟雾在我们之间弥漫。砖头抽完烟,然后拍拍屁股走了。我忽然有些恨他,惆怅地蹲在门槛上继续培养着忧伤。

            外面逐渐有了汽车喇叭的鸣叫与脚步声,新的一天又来了。我突然想起老F老M,不知他们昨天晚上是怎样渡过的。一股桔子的酸涩味儿从空气里挥发了出来——夏天来了,我们在这座该死的城市边缘感到幸福,这只是因为谁也没有钱去22层的高楼上享受空调。我是如此难堪——身处在威力巨大的地震之中可脑子里塞满了优美的乐曲,我希望自己就这样活下去,一直到死。

            why醒来了,像刚出浴的贵妃一样优雅地穿衣服,对我嚎叫我听不懂的外星语言。这是他的习惯,和香每天早上起来都要伤心哭泣是一个道理。我对他说我要出去买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他改用人话说:“洗发液一定要买海飞丝,别的我不用!”我拉开院门时一条黑影从我脚下窜进院子,吓了我一大跳。我听见几声动物的呜咽,可回到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空气就和我当时的恐惧一样一片空白,像一颗不断膨胀的汽球,但我估计它还没有爆炸我就会疯了。

            燕庄的土路如同一条沾满墨水的舌头一样让我恶心。我想起了远方的家,它永远停留在一片铁青色的厂房里,到处都是自作聪明的小孩和面目诡异的父母。两边的墙上永远不变的是字迹整齐呆板的标语:“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这些用红色与白色组成的句子充满了诗意,我的脑袋里都是这些已经整整他妈十八年了。

            我去了昨天的那个杂货铺,又碰见了那个肥胖狰狞的老板娘浑圆而又多毛的胳膊以及白色背心里令人恶心的黑布乳罩。我买了两个脸盆和两个塑料杯子,给她钱的时候她面无表情,手指像小鸟啄虫子一样在同样面无表情的伟人头像上敲击。我面无表情,看着她把它揉成一团扔进沾满油迹的抽屉里。我在昨夜之后奇妙地对钱失去了所有感情,爱与恨都没有了。

            在铁皮打造出的小卖部里买到了我所需要的东西:洗发水、毛巾、牙刷——当然都是两套。why洗头时像条狗一样呜咽着,他说:“不倒霉,洗完头跟我再理发吧!我要理个光头。”我不明白他二十分钟后就要去理光头而现在为什么还要对着镜子仔细的梳洗摆弄那些和我的头发一样卷曲的头发。可他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不是你爱干不爱干——而是你必须去干的。老F在我对着电视里那些衣冠楚楚的教育专家痛斥扯淡时常说这句话,可why比他年青,而且毛发油亮。

            我们出家门时都已焕然一新,我们的身体是一大块硬如钢铁的肌肉,并且像这个世界传达着每个少年所特有的张狂与野性。“我们都是失落的灵魂/如同受困池中的鱼儿,没有方向”,这种状态根据教科书的解释是青春特有的,可我希望我能这样死去。走到庄口我们又看见了砖头,这个可爱的小伙一身短打扮,手里抱着颗足球,隔着条街他朝我们大喊:“你们踢足球吗?”why以同样的音量答应了他,问砖头去什么地方踢?砖头说等水泥醒了跟他走就行了。可我知道我的朋友why除了自慰他什么球也不会玩,我一直冷笑,这种冷笑可能让why很不舒服,以至于我们吃早点时他皱着眉头吃着被豆浆泡软的油条,从餐馆出来他问我:“你丫老呵呵傻笑什么呀?”我贴着门口轰隆做响的音箱,指着自己的耳朵摇头。why气哼哼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径直往前去了。音箱里面那个三十多岁还热爱浓妆的女人随着美妙的钢琴声展示着自己的嗓音是他妈的多么媚俗,它使我头痛欲裂,它使我肝肠寸断。这说出来很可笑,它只不过是堆狗屎一样的垃圾,可竟然成了我远离现实做这一切的原因与依据。

            2.理发店

            这条公路的两边像所有的城乡结合处一样到处都是理发店,并且都有一个个特美丽的名字,譬如“小妹洗头大世界“或者”夜来香美容总汇“之类的。why不但自己要理光头,也非逼着我当秃子,“否则我心里不平衡,”他冲我尖叫。我抬头看着那些门面装璜如村姑而名字特港的理发店笑了。我想起在很长时间之前,我和还没有死的英雄去剑子家玩时我在桌子上发现的一张粉红色还散发着桃花香味的名片,上面写着:特级服装设计大师、高级服装裁剪大师、一级服装缝纫大师×××小姐。我满心敬佩地问剑子:“剑子,你们家认识这么牛

            气的大师啊?”剑子夺过名片表情忿然地撕碎了之后扔进了垃圾桶:”她是个屁,丫就是一不到二十岁的南方小裁缝!”“哈哈哈”,我站在路边疯狂大笑,去早市卖菜的农妇都惊讶地看着我。why握着我的手,什么都没说。我笑够了,眼泪都笑出来了,泪水在眼眶里越涌越多,我开始抹着眼泪抽泣。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又笑的,就像个傻娘们一样。why拍拍我的肩膀,说:“行了,行了,和我一同去毁掉这些烦恼丝吧!与傻B过去一刀两断吧!”我们选择了一个理发的店,却发现这些理发店个个都是紧锁门窗,窗帘挂得密不透风,根本看不见里面。我们对这些紧闭嘴巴与眼睛的房子用尽了所有手段,可一切照旧,最后我们绝望了,对着一家头脸比较干净的店面发开了疯,一阵连砸带踹之后里面的人终于开了门。

            我看着门口站着的人愣住了,她是一个长得很漂亮可就是眼圈像燕庄的艺术家们一样青黑的女人。估计有二十三、四岁,除了一件像纱一样薄的袍子和里面鲜红刺眼的乳罩内裤之外身上再也没有任何遮掩了。要是这个女孩子在电视里我一定瞪大眼睛贴在荧光屏上面仔细看个通透,可现在我却和why一样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把我们迎进门时,why拉拉我说:“要不咱们换一家吧!我怎么看丫也是鸡。”我咽了口口水:“别装清纯,现在走咱们就太丢人了。”why坐在理发店特有的、犹如刑具一样的椅子上红着脸说他要剃光头,我和那个女人都笑了。那女人说:“我叫我徒弟给你理吧!”说完她就像所有电视里风尘女子一样扭动着杨柳般充满活力的腰肢飞进了黑得发光的里屋。

            我俩在屋里做着肮脏的鬼脸,里屋爆发了一阵笑声,我想里面最起码还有三个女人。一个抿着嘴笑的女孩从里屋走了出来,她长得和她的师傅一样漂亮,可那张娃娃一样的脸熄灭了我的幻想。我看着她不熟练地用电推子把why的头发络络的剃掉露出青紫的头皮,心里感到很快乐。我哼唱起了小学时学的儿歌《剪羊毛》,大家都笑了,笑声压过了里面像群母鸡在争食一样的声音。我感到激动,她脸上的红晕与纯洁的汗水让我着迷,我和她聊起了天。

            她并不像学校里有些女生一样心中满是污秽可脸上的表情让人以为丫是神甫的女儿。她除了总抿嘴笑还很健谈,她告诉我今年十八岁,十六岁就不上学了,在家里呆了一年就来心脏了。经人介绍来这儿跟着老板(就是刚才那个漂亮女人)学理发。我问她为什么不上学了,是不是家里太穷辍学的。她说不是,她在学校呆着特烦,什么也学不进去,最后心一横,干脆出来学手艺。“学校里太闷了”她哀叹,我和why连声附和,可我还是希望她是因为贫穷而失学的,这符合常理,而且我也不愿意一个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像我一样是一个在学校里专和白痴做对的坏蛋。

            “其实现在一想,还是上学好啊!”她闭着眼睛说。女孩又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自豪地说我也不上学了,是个音乐人。她笑了:“这个村里住着的都是精神病,唱歌跟杀猪似的,还是××,×××的歌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