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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小初一惊,忙将盒子推回,道:“琼姊姊,怎么使得?这……这么贵重的珍宝,如何能轻易送给别人?”

            苏碧琼又将盒子推到小初面前,道:“这是姊姊的一份情意,便是草石鸿毛,你也不能推辞。况且珍宝再贵重千倍万倍,难道比得过姊姊的一片心么?”

            这番话恳诚无比,小初心头一热,说道:“姊姊别说了,小初收下便是。”

            苏碧琼大喜,将大红锦袍抖了开,道:“小初妹子试试看,这件锦袍还是姊姊当年穿的,也不知合不合你身。”

            小初笑道:“我可没有琼姊姊的身段,穿上后惹人笑话。”随后除下外衣,将锦袍披上,长短宽窄,无不贴身,便似量身定做的一般。她重伤后气血两亏,身子虚弱之极,但这件华贵的袍子一上身,顿时精神一振,脸上也增添几分光采。

            苏碧琼道:“你瞧这套衣裙上的凤凰绣得多美,你穿著再合适不过。”

            小初羞涩地一笑,低声道:“当初在惜春小筑,只盼有一天能穿上婚裙风光一回。这些年来虽历经磨难,却也如愿了,苍天待我实在不薄。”伸手拿起胭脂,调了些蜜水,对著镜子,细心打扮起来。她伤后脸上全无血色,双颊上搽了一层淡淡胭脂,果然大增娇艳。

            苏碧琼看了,由衷说道:“小初妹子,你真美。”

            小初喜道:“是么?”戴上耳环,插上珠钗,手腕上戴了一对玉镯,红烛掩映之下,当真美艳无双。她喜孜孜地转过头,想要燕飞萍称赞几句。

            一回头,却见燕飞萍双目含泪,嘴唇微微颤抖,悲不自胜。她咬了咬牙,移开目光,只作不见,微笑道:“阿痴哥哥,你……你说我好不好看?”

            燕飞萍低声道:“好看,好看极了!”上前拿起凤冠,站在小初背后。小初从镜中见他举袖擦去泪光,再到身后时,脸上已作欢容,道:“来,我给你戴上凤冠。”

            小初戴好凤冠,望著镜中的脸庞,轻声说道:“阿痴哥哥,小初从前沦落风尘,日日对镜打扮,那是为了敷衍生意。自从跟上你之后,这些年只求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与粉脂无缘,再未上过妆。”

            燕飞萍道:“上不上妆有什么打紧?粉脂只在颜面,你的美丽却在我心中。”

            小初感激地一笑,道:“今夜我打扮好了,再美丽一次给你,别忘了,这世上有一个叫小初的女子,曾与你共有过一段尘缘,纵是到了来生,也把我记住。”

            听著小初倦倦真情流露,燕飞萍眼中又浮起一片迷朦。他凝望著桌上的那对红烛,只见烛蕊不时爆起一点火花,眼看便要燃到尽头,烛台下已积了好大一滩蜡泪。他蓦然想起数年前曾读过的一首唐诗,还记得其中两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唐代巨匠李商隐诵情的千古绝唱。当初他见到这首诗,但觉情深意切,随口念了几遍,便记在心里。这时身历其境,细细咀嚼其中滋味,才感字字浸透真情,当真为之心碎,心想:“这蜡烛便似我与小初,当生命化作轻烟之后,留在世上便只剩下两行清泪了。”

            这时,小初轻声问道:“阿痴哥哥,倘若到了来生,你想做什么?”燕飞萍喃喃重复了一句:“我想做什么?”随后拉起小初的手,缓缓道:“倘若真有来生,我只愿为你再燃一次花烛!”

            平平淡淡一句话,包含的深情,当真是刻骨铭心,远胜过千言万语、海誓山盟。小初双目噙泪,颤声道:“你待我这等情意,小初生生世世如何报答得来?“燕飞萍轻轻擦了擦她的眼角,爱怜地说:“报答不了,又算什么!”两人相对而望,忽然间心竟相通,实已不必再说一句话,反正对方的情意彼此心知,万事均不萦怀,两人生也好、死也好,既已有了两心如一的此刻,便已心满意足了。明日纵是天崩地裂、纵是生离死别,这一刻终将长存于心底,再也拿不去,销不掉了。

            一旁,苏碧琼望著他们夫妻情意缠绵,触景生情,不禁暗想:“谷师哥与我成婚这么多年来,终日却只想著霸主江湖,何曾对我说过一句掏心的话?唉,我若也能像他们夫妻一般,哪怕只有短短一刻,便为之死了,也所甘愿。”她想著想著,不知触动了哪一根心弦,无端地鼻尖一酸,眼圈也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初抬起头,匆匆一抹脸颊的泪水,转身向苏碧琼一笑,歉疚地说:

            “琼姊姊,说好今天是大喜日子,大夥都欢欢喜喜的,可不知怎么,这眼泪还是忍不住,让你见笑了。”

            苏碧琼却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好妹子,你哪里知道,这世上若有一个人值得你为他流泪,那才是福份呢!”又笑道:“再说今天是你大喜日子,想怎么样,只管由著自己的性儿,谁教你是新娘子呢?”

            燕飞萍接口说道:“对,今夜你是新娘子。难道没听说过,在新婚之夜,新娘子对著红烛许一个愿,只要心诚,那么这个心愿便能得偿。”

            小初道:“有这种事?”

            燕飞萍点头道:“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谷夫人。”

            小初转头望向苏碧琼,道:“真的吗?我可没听说过。”

            苏碧琼道:“怎么不真?这个法儿灵得很,你不妨试试。”说到这里,她脸上微微一红,斜眼向燕飞萍一瞥,不禁想起自己的新婚之夜,暗道:“那夜只盼你能平安无事,咱们终有相见之期。唉,如今不是应了这句话,终于又见到你了。”

            小初若有所思,沉吟了一阵,苦笑道:“倘若上天真能成全苍生的许愿,那么世间的种种不如意,却又从何而生?算了罢,这个愿不许也罢。”

            燕飞萍听她话中气意消沉,心中一怔,便想找个话题哄她开口,小初却先说道:“阿痴哥哥,我想和琼姊姊说几句话,你暂且出去一会儿,好么?”

            燕飞萍眉梢一挑,奇道:“你想说什么话?一定要我出去?”

            小初低声道:“别问,这是我们女人间的悄悄话,不要你听。”

            燕飞萍心想:“女人间的悄悄话,那会是什么?”他与小初本来心心相印,对方即是最隐晦的心意相互也均洞悉,但此刻她要与苏碧琼说话,自己却是隔了一层,不由得甚感茫然。他打量了二女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好,你们慢慢说,我出去。”说著转身走到屋外,将门板轻轻掩上。

            望著燕飞萍走出屋门,小初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屋里只剩咱们两人,琼姊姊,我有话想对你讲。”

            苏碧琼走到她面前,道:“小初妹子,有什么话你说。”

            小初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从哪里说呢?”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轻轻打开,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掌心,递到苏碧琼眼前,道:“琼姊姊你看。”

            苏碧琼低头一看,见她掌心是一件镶嵌八宝珠花,当中五粒珍珠,成梅花之状,在烛光下流闪著晶莹的柔光,心中不解,道:“这……这是……”

            小初道:“今夜琼姊姊送我这么多礼物,我却没什么可以回赠,唯有这枝珠花,三年来陪伴我日日夜夜,现在物归原主,请琼姊姊收下吧。”

            苏碧琼奇道:“什么物归原主?”

            小初道:“琼姊姊先请收下它,我还有话要说。”

            苏碧琼微觉迷惑,这枝珠花虽价值不菲,但比起她赠小初那盒珠宝,仍是远远不值,然而小初却一付郑重之色,仿佛捧著无价之宝似的。她知道此物必有一番来历,于是小心翼翼地接过。

            小初见她收下珠花之后,又道:“我与阿痴哥哥在扬州初识,便是这枝珠花牵的缘,那时我只知这是他为一个心上人珍存的,现在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说到这里,她目光中闪动著无比的真诚,道:“琼姊姊,你可知道,阿痴哥哥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就如你也不能忘记他一样。”

            苏碧琼心中一颤,道:“小初妹子,你……你说什么?”

            小初淡淡一笑,说道:“琼姊姊,你瞒不过我,咱们都是女人,我懂得你的心。”她幽幽出了一会儿神,接著又道:“三年前,阿痴哥哥力毙吕子丹兄弟,自己也伤得不轻,我们连夜逃离扬州,匆忙中什么都不及拿,只有这枝珠花,是我从干妈房中带出的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后来浪迹江湖,流离失所,那时阿痴哥哥的武功还没恢复,我们只能隐姓埋名,三年来受过的苦,唉,也不必说了。阿痴哥哥几度劝我把它典当了,换些银两过活,可我不答应。我知道,这枝珠花是他对一个女人的情意,这份情意永远在他心中,纵是万贯财产,又怎能抵得过这一片真心?”

            听著小初的肺腑之言,苏碧琼的心在颤抖,她感觉掌中的珠花仿佛变得无比沉重,重得让她的手几乎捧不起来,道:“小初妹子,这些年来……可……可苦了你了。”

            小初微微摇了摇头,道:“天下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这几年的日子虽然过得清寒,可是我有阿痴哥哥、有仪儿,便也心满意足了。”

            这番话触动苏碧琼的心怀,她脱口说道:“不错,小初妹子,你虽然过得清寒些,可是有爱人、孩子陪伴,也不枉了。而我……我……唉,你或许不会明白,世上还有比贫寒更难挨的日子。”

            小初道:“什么?”

            苏碧琼用手指轻轻抚摸过首饰盒,道:“在天下人眼中,我似乎是什么都不缺了,就说谷师哥送我的这些首饰吧,几年下来,已够我开一家金店了。可是……小初妹子,我问你,倘若上天在你面前放著爱人与财富,让你选择其一,你祈求上天给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