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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而像我六十年代末或七十年代初出生并在城市里长大、而且不幸有个医生妈的孩子,母爱的成就,是给我留下了一口难以修复的黄灿灿的四环素牙,让人心生自卑。我怎么能从事和隐痛紧密联系的职业呢?王有蹄的盲目鼓励刺伤了我的自尊心。另外,我完全是个数字盲,对投资、创利、成本核算、风险共担、股权、红利之流的名词天生反感,即使拿石头换金子的事儿,我还嫌搬起来沉呢。所以王有蹄说得再天花乱坠,我也不为所动,最后他替我遗憾着走了。

        举例,失败之二。他带了一个大隐于市的书法家光临。王有蹄说,要说这位,道行深了,字字千金,又惜金如墨。书法家年事不高,也就四十岁左右,穿一身褐色中式褂子,少言寡语,脸色蜡黄,表情恹恹的,由着王有蹄张罗。我偷偷问王有蹄:“他是不是不舒服啊,看着怎么跟得了肝炎似的?”“高人都这样,”王有蹄解释,“所谓‘虎行似病,鹰睡如立’,像我这样的成不了仙,就得是他这样的,艺术境界才能高山仰止,流水不腐。”王有蹄说上次我错过了发财机会也好,他也不做牙刷推广了,因为发明人得了晚期肺癌,虽然他的异型牙刷的确不错,可他一病一死,谁来搞产品更新换代呀?!王有蹄拉我到另一侧说,这回我可不能错过了。书法,那可是价格日益上涨的好东西,收藏是什么?天下又有文化品位又可翻倍赚钱的好事全让收藏占了。书法家的字在琉璃厂那是属得着的上品,贵,还是绩优股,涨得厉害。王有蹄跟书法家刎颈之交,可以帮我搭了人情,让他写一幅字,只收个墨钱就得了。尽管他的墨价格不菲,可那也只是成本费呀。王有蹄又提醒,语调更低了:“这回可不怕他有病了,死了咱也不怕呀,那字儿可就更值钱了……你说看他像病了,可能真有点说着了。他一直跟我说,吃什么都没胃口,我还托人给他带了点山里红,他说不管用啊。”我说:“这位高人的字这么值钱,我怎么没听说过啊?”王有蹄“啧啧”有声:“他特低调,不爱宣传自己,天天躲着媒体。苏老你听说过吧?他就是苏老的关门弟子!”我是书法外行,看谁的字都分不出好坏,因此对苏老的关门弟子也没表示额外热情。第三天见小猜,才知道王有蹄也带着书法家去找过她了。小猜说:“王有蹄是不问青红皂白,得谁骗谁。我还不知道那个病秧子书法家?什么苏老的‘关门弟子’,说得跟真的似的,其实是苏老关上门不让他进家的‘关门弟子’。”

        王有蹄看到在我们这儿创业艰难,就把我们的名字列入备用而不是必用名单。听立眉毛说,他又承包了一个濒临倒闭的小厂,生产毛巾、枕套一类的东西,特供招待所一类的场所。王有蹄可从不承认他是个织布的,他说,他是布草制造商。

        第七部分传奇制造者王有蹄(7)

        王有蹄的人生传奇不止于此。想起他,我就觉得他把好多人的经历加在一起活了。

        有一天,我翻开青年报,看到大版面报道一个青年商人为了磨炼意志、体验人生,自动放弃经营良好的个人事业,带着极少的盘缠、简单的行囊只身上路。深山老林,商贾闹市,无不留下他苦苦探索的深深足迹。蜀国、鲁国、吴国、越国……他周游列国,开阔眼界。他风餐露宿,枕石漱泉。他见奇人,访古迹,表达现代人对文化历史的观察与反思。报道里还提到一段感情插曲。一次,青年被野狗咬伤后寸步难行,多亏遇到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可爱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可是,他要继续旅行,让姑娘等他回来,一定娶她。月朗星稀,小芳垂泪思情郎。狠心的爹把她许给刘癞头,不相信商人的诚意。痴情的姑娘小芳啊,她以死相抗,跳下了村东悬崖……当青年回到乡里,得到的是一顿暴打,带走的是两根系着红绳的长辫和自己死了一半只剩一半的半颗永远冰冻的心。故事版本虽然古老,却如此逼真地发生在今天,更添沧桑。

        这个传奇青年说的是谁?正是我们的王有蹄,他的旅行牛皮书正在各地畅销书的排行榜上。虽然我暗自怀疑里面的文字出自枪手,但,怀疑不是证据。

        好奇心驱使我突然想再次见到王有蹄,看看岁月对他的改写。经过好事多磨的预约程序,长达数月的等待,王有蹄终于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见了我。

        时隔数年,王有蹄的造型有了很大变化。在他的独立人工作室,我首先见的并不是王有蹄本人,而是他的系列照片。好大的尺寸,贯穿了直通他办公室的两侧长廊,黑白和彩色交叉,清晰与模糊糅杂。王有蹄的照片拍得真是现代啊,这种现代感还特别安全,万一遭到通缉,这些相片根本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照片上的王有蹄,不是狮吼般大张嘴能看到发红的扁桃腺,就是像治秃发的对比相片似的从高空俯拍,还有的,主要照得是耳后的骨感地带,带着一小小块脸,相当于熟食里的猪耳朵连带的那点儿面积。不经秘书的确认,我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王有蹄。

        此次和王有蹄一席谈,和他书里写的情节,和旁人对他的议论……全让我混同一锅粥,分不出什么是谁说的,分不出哪部分是现实,哪部分是传奇。有一点是肯定的,王有蹄的确是个异种,只有他,才能如此特立独行,才能出淤泥时,该不染就不染,该染就染,顶着屎盆子满街逛。

        如何吃苦就不说了,后来追王有蹄出书之风者甚众,细节都有仿佛之处,甚至连方法也抄袭。比如,男人出门,也带成包成包的卫生巾,因为南方梅雨季的湿滑路面长期浸泡行脚,护翼卫生巾屡见奇功,屡在鞋垫上发挥吸水功能,好走好多。王有蹄有几条城市谋生之计,颇具独创性,列表如下。

        都市旅行,王有蹄有时连续数天不花饭费。非为乞讨之功,王有蹄贫穷不跌份。路过百货超市王有蹄便入,去找免费品尝——结款台外,推销小姐们正笑语盈盈。巧克力,香肠,蛋糕,豆腐丝,茶鸡蛋,鱼饼……试吃品种的分量虽轻小,都被小刀切成小块,插着小牙签,可架不住王有蹄嘴勤,又吃得不落,最后就着新上市推荐的冰咖啡,一仰脖,吞几片随身携带的维生素C,营养全面又均衡。

        他参加过两次比赛,均取得名次。一次是民间的周日摩托车比赛,王有蹄因陋就简,临时报名。他哪有什么摩托,推个二四的破女车就上了阵。王有蹄边骑边放屁假充摩托,人工尾气不仅声效轰耳,且劲力十足,腾起尘烟滚滚。最后内功深厚的放屁冠军王有蹄,终于屈居亚军。还有一次,王有蹄混进高尚社区的化装舞会,为了免费的自助酒宴。香槟,喝。冰盘,吃。蛋糕,吭吭就是几大口。水果,上去就撮一大盘。王有蹄没有行头,扮不了小飞侠,捡了老鼠夹上的死耗子别在腰间,说自己化装成了打猎的。从冷餐台上,溅几点番茄汁象征猎物淋漓的血。王有蹄被评为当晚最佳造型艺术奖,评委致词中这样表述:“王有蹄先生以最简洁的笔法,完成最生动的造型,并且与众不同,在肥马轻裘中脱颖而出,在霓虹灯的世界保持了一根蜡烛的光亮,让我们回忆起艰苦而富于闯荡勇气的年轻时光。”王有蹄捧过颁赠的蜡人奖杯,获奖感言讲得语惊四座,险些把麦克风啃秃了皮。当场,有位热情浪漫又喝多了的国际友人沃沦先生,以为发现了国际人才,和王有蹄相见恨晚。几年以后,王有蹄从事外教生涯,这位良莠不分一律惊叹的沃沦先生功不可没……那是后话,按下不表,且听下回分解。

        王有蹄说,流浪生活,起居无定,时间长了还是让他营养欠佳,性生活严重不足。旅程到了最后,王有蹄患上寂寞并发症,多次得见海市蜃楼;幻想能力甚至蔓延到听觉,幻听很重,总以为手机在响,掏出来瞅,多日没电了。前往村镇的中巴车上,车厢残旧,外面落了好大几块漆皮,有红有灰地显眼地补着;里面座位更脏,头枕的位置一团一团油腻腻地黑着。偏偏破喇叭里放着过景的流行歌儿,司机摇头晃脑地伴唱……一车乘客摇头晃脑,睡得死猪相。王有蹄半梦半睡之间,把歌词听乱,“让我如何接受”听成“让我如何解手”,“不愿看到你为难的样子”听成“不愿看到你喂奶的样子”。

        面谈之后,王有蹄问我可否给他写篇报道——你知道,那本书的势头有点儿过去了,而王有蹄是不喜欢低温的。他赠我一包茶叶为念,据说喝了以后,心明眼亮,阴盛阳衰,特别适合我这种前更年期女性服用。我回家沏开小试,泡出的茶叶大得像海带,颜色也不好形容,有若布条掉色。想起他说过的卫生之简陋,条件之艰苦:坐在地上吃摔开的西瓜,吃着手里的,剩下的一半糜集苍蝇——这使瓜瓤上黑瓜子的数目增加一倍。我一阵恶心,不敢消受,随手倒掉了王有蹄的珍贵茶。

        第七部分传奇制造者王有蹄(8)

        由于沃沦先生举荐,王有蹄再创新高。虽说进京不久的王有蹄曾经在对照杂志图示学习领带的第三种系法时险些把自己勒死,可今非昔比,人家已经收外国留学生了。

        小猜顶瞧不上王有蹄,话里话外,更添刻薄,说着说着就愤愤不平——受不了他只懂些酒满茶半的规矩,就敢给老外开课讲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