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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的确,隐私权,成长的标志。一个女孩子可以因为自己的日记本被好朋友不经意地翻看而痛哭失声。十六岁,心灵在日渐丰满,你开始把自己迷乱的星空、羞于启齿的冲动、不着边际的向往、对周围人的怒气,统统记录下来。恐怕直到大学毕业,日记将是你最好的、悉知你一切秘密的伙伴。

            你没有支配自己时间的自由。父母也不打算把上大学对于中年生活的益处,用一种显而易见的办法说给你听,或许他们自己也并不清楚读书的真正好处,只是想以父母的名义胁迫你放弃别的兴趣。你哪里知道,你的父母都曾参加过或听说过七十年代末的那几次高考,被吓怕了。一九七七年冬天,全国有570万人参加高考,但全部高校只能从其中招收27.3万名学生。一九七八年夏天,1160万人挤进考场,但录取名额仅有50万。直至80年代,高考始终是激烈竞争的代名词。我的一位北大同窗回忆说,十六岁那年她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妈妈劈手夺走她的《悲惨世界》,转身投入火中。理由是,两年后她要参加高考,因此她必须把全部心思,铺在早已烂熟于心的数理化课本上。此外,她家在青岛农村,高考是改变农民身份的唯一办法,必须全力以赴。实际上,今天的高考只是在应届毕业生中进行,本来你可以轻松地对付它。只因为父母过分地要求你把一切精力献给它,你才变得如此讨厌它,讨厌一切考试和读书。在很长一段时光中,你是靠沉默不语的赌气,打发掉了饭桌上的时间。

            不过,这是美丽的16岁,无数新奇而神秘未知的幻境夜夜集临。一种晶亮的情愫在身体里涌动,就连肌肤与衣服的轻微摩擦,也会带给你某种震颤。有种似曾相识的情绪使你坐卧不宁,念不下书。你总像是企盼着什么人的出现,只要那个人与你不期而遇,你就会凭空增添出喜悦,觉得充溢在胸中的全部都是明媚的阳光。你也会发现,许多男生每逢从眼缝里瞥见女生来了,便会拼杀得更勇,施展出全部球技,而十六岁的女孩子已学会含情脉脉,用眼波传达声音。那时,最淘气的同学天天宣布着"午间新闻":李在食堂替梅买饭了,陈总是借赵的小说,周最爱给王讲题,林在生物课上一共看了阎27眼……在这种新闻的包围下,你的目光瞟来瞟去,最终落在了最能吸引你的那个人身上。为此,你写下了无数封从未发出的长信。由于你一段时间内神情恍惚,你的父母确信这是"早恋",于是他们和他们所构成的社会舆论,再也没有放过你。直到你捂着伤口,痛苦地退却。

            一九八二年夏天,我在北京农业大学见到一位十四岁的少女。她漂亮、多情、爱读言情小说。在她略略早熟的眼神里,可以看到奇异的梦幻。但十六岁时,她却疯了。她的父母为阻止她继续追求语文老师,把她强行转到延庆县一所中学。在一段时间的反常的静默后,她爆发了第一次间歇性精神分裂。在大雨滂沱的深夜,她跑到长安街上,在幻象的精神世界里躲避着魔鬼的追逐。人们找到她时,她正惊恐万状地躲在公安部大门旁的一只邮筒下。此后,她每每发作起来,总是对男性施以恶性纠缠,即便是正常时,她对那些正常的年轻夫妇也总是怀有一种神经息息的病态看法。一九九零年,我在先农坛再次见到了她。她围坐在一把吉他旁,对爱情话题依然有着浓烈的兴趣。我不得不在简约的和弦中,为她唱《玻璃心》,那是她十分喜爱的一首老歌--

            爱人的心是玻璃做的

            既已破碎了就难以再愈合

            就像那支摔破的吉他

            再也听不到那原来的音色

            她对多年前发生的一切小事,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可想而知她热爱那些岁月,依旧愿意充当她曾梦想过的那些角色。

            我常在想,为什么看到孩子长大了,懂得恋爱了,首先涌上我们心头的不是喜悦,而是忧虑和恼怒。退一步说,不高兴他们情窦初开,就非要用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甚至用非人道的手段去对待他们吗?为什么我们不能以特殊的开明态度,去应付这个富于特殊激情的女孩子留给我们的难题?为此,我常常感到一股《儒林外史》的味道,似乎作父母的责任,只是为了阻止感情问题带来麻烦,至于儿女是否快乐,那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因此,宁可把儿女逼疯也不能让他们谈上恋爱,成了一条天经地义的原则。当我们看到《成长的烦恼》时,每个人都会为那位美国父亲用自如的方式向十四岁的儿子解释爱情而感到,但回到我们自己的现实中,却没有多少中国夫妻能善待十六岁的初恋。

            我们可以断言,两代人由此造成的紧张关系,不会在10年之内有所改变。这种改变不取决于父母认识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看过几部美国家庭片,它必须依靠于文化环境的整体变化。可以说,家庭民主不是学来的,而是滋生在心灵深处的宽容的流露。因此,你注定要在长久的受挫中,幻想出这样一种父亲,每当你心神不定时,他便拉来一把椅子,坐到你的旁边:"怎么样儿子,谈谈你的看法?"你甚至想象出,他轻轻地点燃一支烟,亮光在星夜中一闪一闪。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仅仅是一个梦。而班主任与你的父母联手,共同对你不依不饶,倒成了一个明显的现实。而且,比起父母来,老师作得更高明,她要你自己拆开信,快速读给她听。事后,还为这种既不侵权违法又没对你放松要求的作法沾沾自喜。当她敏锐发现了苗头,她会连连找你谈心,说些大而无当的空话,要你不要"早恋"。

            但实际上,"早恋"是一个内涵极不科学的概念。既然大多数的十六岁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恋",那就说明十六岁之恋完全正常,何以称之为"早"?可以说,只有那些不善思考、人云亦云、习惯了以简单划线的办法来认识世界的民族,才会偏执地硬性规定说,某某年龄之前的恋爱,即是"早恋"。他们忽视个体成熟的差异,至于你的身心是不是已发育到了必需爱情不可,他们不屑花时间去研究。

            此时,学校不再是现代教育家们构想的那样,成为为学生排忧解难并纠正父母错误的机构,相反却成了延续和扩大家庭失误的场所。老师们禁止学生去尝试个体之爱,以便始终如一地强化竞争训练,把智商当作是学业成绩的最高标准。他们没能增添学生们的社会情趣和从属感,而是在天下为公的大话下,赋予学生一种纯属于个人的生活意义。实际上,这为你的整个人生抹上了一层阴影,以致于当你处理未来的友情、职业、婚姻时,竟不知道可以用对话和合作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面对这一切,你总是不欢愉,却总是充满梦。你对未来有着任性的设计,认为只要有机会实施,准能大功告成。但那一天太遥远了,于是,你期盼着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的到来,觉得时间过得好慢。为了抵御烦恼,你作过许多梦。你甚至想过用私奔、自杀、以及一切消极的办法去恐吓父母,让他们后悔终生。你曾发誓说,有朝一日,自己有了孩子,你一定会是位好父亲或者良母,绝不打骂孩子,给他充分的自由。你曾幻想过,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去作一名坏警察,天天把在学校路口,专门刁难那些曾和你过不去的老师。你也曾作过梦,幻想自己成了权威,宣布一切清规戒律犯法。

            十六岁,人人的口袋里都藏着一长串闪闪发光的名字。此时,你把伟人的长明灯毫不犹豫地接过来,供奉在心中。你崇拜自己的英雄,并成为英雄的捍卫者。对于那些与你有着相同缺陷的英雄,你会格外推崇,以此例证自己也会成功。矮个子一定会爱拿破仑、列宁、邓小平。不被人理解,便想想哥白尼、布鲁诺、伽利略。打不好篮球,就抬出尼克松,这位美国总统从未在运动场上感到过协调。提起果戈里终身没能改掉手淫的习惯,许多惊惧的男孩子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而西塞罗的口吃和马连良的大舌头,使无数口腔缺憾者不甘于现状,崔健别具一格的摇滚更是鼓舞着大批人,操着货真价实的破锣嗓子满街在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无穷无尽的烦恼和漫无边际的梦幻,叠迭交织,晖映明灭。此时,青春的顽敌,一半来自于环境,比如社会不允许你释放少年人的感情,另一半则藏在你自己的性格里,比如你的自卑。你决定要勇敢战胜它们,并看到了希望的灯火在未来闪烁,也看到灯火辉煌的路途中出现了更多的敌人。你必须不断地击倒它们,从它们身上跨过,才能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为此,你向你崇拜的几位兄长请教,你找遍所有书摊儿,去购买涉及青春的书,付不起钱,便蹲在地上,一声不响地读完。为能找到一剂万能良药,你苦思冥想着。但你的收获并不大,甚至常常得到刚好相反的效果。或许,你听到D·贝尔这样一句话,会恍然大悟。贝尔说:"一代人为之艰苦奋斗的事情,在另一代人看来,往往平淡无奇!"正是因为世界的复杂多样化和无限运动性,前一段时间的经验和教训常被后一段时间否定掉,一个人的经验和教训常被另一个人所推倒。这就是你总想从别人那里学点儿什么经验,但到了你那里却统统变成了教训的原因。

            我必须在你读这本书之前告诉你,智者增添自己的感受,愚者才寻求别人的答案。

            感受将增加你的水平高度,使你变得成熟和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