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了一声,转而把它紧紧地捏在手里,仿佛它还会跑掉。
可能是惊魂未定,我心有余悸。我的心乱极了,不解,内疚,后悔,疼痛,全部搅在一起。
医院里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我对医生说从轻发落吧,我急着看人。一位老医生怪异地看着我,用浓重的海南口音说:“这位太太,伤口不包扎好,要发炎的。”
“太太?”我莫名其妙。
“你还好,你先生可就不怎么妙了。”他在我手臂上贴上膏药,振振有词地说着。
我懒得理他。
从急诊室出来,我东倒西歪。昏暗的走廊上,人全挤满了。病房的门关着。透过层层人群,我找到了欧阳部长。
“邹律师,你怎么样?”看到我,欧阳关心地问。
“我没事。”
“林总怎么样?”我问。
“手擦破了点皮,腰扭伤了,医生说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是否有脑震荡。”
什么?!脑震荡?
忽然,病房的门打开了,傅哥走了出来。
众人挤上前去问个究竟,我一下子被刷到了最后。
“邹律师,林总说他要见你。”正在我失落的时候,傅哥走到我跟前。
“我?”我又惊又喜。
我悄悄地推开门,又悄悄地合上。转身的刹那,正好与他的眼神相撞。
他在床上半躺半坐,头发有些凌乱。
我思索着怎样开口。
“你来了”。他先开了口。
“嗯。”
“坐吧。”
“哦。”
他的嘴唇有点干涩。
“要不要喝水?”我问。
“好。”他答。
我到饮水机旁,拿起杯子,按下键。一半热,一半冷,水温适当。转身,他的视线还未移开。
我递给他。他一口气喝完。
“为什么要为我挡那块板?”
“本能。”
“你不是在我前面吗?”
“我的心一直注视着你。”
“我不想欠你。”
“你已经欠我很多东西了,但是我欠你的更多。”
“不要扯别的,就说这次。”
“说过了,本能。”
“大家都很担心你。”
“你包括在内吗?”
“我……”我一时语塞。
“你连对我说点好听的也不会吗?”他有些生气。
“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要我错怪你?”他弱弱地问。
“真相?”我一时找不着北。
“傅强都告诉我了。”
“告诉你什么?”
“那个护身符。”
一阵沉默。
“看来我应该高兴。这代不代表你没有忘记我?”他勉强一笑。
“如果你要这么想,我不反对。”
“跟我走。”
“去哪?”
“纽约。”
“不可能。”
“一定要。”
“为什么?”
“我要你。”
“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
“我不想。”
“你会答应的。”
我对这样的谈话很是头疼。见他坚持,我放弃了辩驳的打算。事实上,他固执也好,他不切实际也好,今天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除了深深的内疚,我的心隐隐地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牵动着。
“你一直留着?”他又问。
“呃?”
“你一直带在身边?”
“嗯,你的一份心意,我懂。”
我打开包,拿出护身符。
“我生病的时候,你把这个给我。现在让它留在你的身边,保佑你。”说着,我递给他。
他接过,若有所思地看着。
“我先告辞了,门外还有很多等待接见的人。”我意有所指。
他抿了抿嘴。
“你还会来看我吗?”他在身后问。
“会。”我答得干脆。
趁着难得的清闲,好好休息吧。——关上门的那刻,我在心里对他说。
(三十五)
本章出自《第三种爱情——香港归来后的故事》
事情因他的突然受伤暂时搁置了。这意味着我和欧阳的任务更重了,我丝毫不敢怠慢,继续我们紧张的工作。
工作之余,我仍记挂着在医院的他。要么我和欧阳一起去,要么和傅哥去,这样不至于太冷场。
这期间,我接到邹天、高展旗打来的电话。我只好抱怨忙啊,累啊,我被晒黑了。可是,世诚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平时我出差,即使一两天,世诚也会发短信向我问好。怎么这次……
这天欧阳、傅哥有事在身,我一个人去。刚进门,就看见病床收拾得整整齐齐。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
“你要出院?”我惊讶地问。
听见我的声音,他转过头。
“对,我不喜欢医院。”
“可是,医生同意了吗?”
“不需要医生同意,我同意就可以了。”
“可是…”
“不用可是,我没事。你看,我的腰没事,扭动自如。我的大脑运转正常,能和律师说话。”他边说,边示范给我看,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淡淡地看着我。
“你终于笑了,自从你来三亚,就没笑过。这几天我在医院,一直琢磨着怎么让你笑。”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神不带一丝的杂质。
我的心一酸,我该感动吗?应该像爱情电影那般,扑到他的怀里,然后激动落泪。
“启正,谢谢你。真的。”我由衷地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勇敢,你的奋不顾身。”
“我这么做不是要你谢我。”
“我只能谢你。”
“邹雨,你真吝啬。”
“对,我很吝啬。除了谢谢,我真的什么也给不起。”
“不需要你给,我来给。”
“不,不要说了。你就让我安心把这个项目做完,然后了无牵挂地离开。”
“离开?躲我这个瘟神吗?”他语气突然加重。
“不是,我想过自己的生活。”
“你的生活里没有我,对吗?”
我不语。
“可是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
“不要说了。”
“要说,我想了好几天,今天一定要谈个结果。”
“该说的早就说完了,我要告辞了。”
我转身。哪知,他比我快一步,用身体挡住门,拦住我的去路。可能是太用力了,碰到了他手上的伤。
“有没有弄疼?”我惊叫一声。
“不是这疼,是这。”他用手指了指他的心。
“让我说下去,好吗?”他乞求地说。
我拗不过他,点头。
“我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对你的承诺,我从来就没有忘过。”
“所以,你准备为我离开致林、离开江家,去美国自立门户?”
“你都知道了?”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而是平静地看着我。
“你也没打算瞒我吧。”我说。
“不愧是律师。”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以为这样我们可以远走高飞,继续在一起?”
“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可以?事在人为,我们坚持下去,没有什么事情不可以。我可以让他们同意,只要你愿意。”
“好,那么我现在就回答你,我不愿意,千万个不愿意。”
“我不相信。”
“说这些置气话有用么?我们并非生活在真空,更无法不顾一切地抛开一切。你我都有抛不开的东西。抛开了,我们也不是原来的我们了。你会接受一个残缺的我吗?即使你接受,我也不会接受。同样,我能接受一个残缺的你吗?即使我接受,你能接受吗?”
他仿佛被打败似的,陷入沉思。
“如果我真的肯呢?”他问我。
“没有如果。”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邹雨,你一定要那么残忍吗?”
我在打颤,我的心又被撕开了。深吸了一口气,我继续说:
“让我告诉你,若干年之后,你会成为父亲,再若干年之后,你会儿孙绕膝,到那个时候,你还会分多少心来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