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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22、金风玉露



                                            辽阔的牧场草原,歌舞升平,盛世繁华。这个时候……宋朝兵弱,而西夏、金国尚未兴起,应该正是大辽国运昌隆之际。

        熊熊的篝火旁,宾主尽欢,宋朝的女儿红,草原人喜爱的烤肉……甭管这次和亲背后有多少政治考量,起码这一刻,热闹是真,喜悦是真。辽帝身旁那位新妃,美貌倒在其次,难得仪态从容,举手投足端庄优雅,尽显大国的公主风范。从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对公主的敌意半数已被好奇和赞赏取代。

        因此,我在热闹中开始并未引人注意。七王爷就坐在我和萧寄远的对面,虽然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虽然眼前时不时会闪过契丹姑娘们斑斓的衣裙,我依旧透过人群轻易就找到了目标。那一身暗金的汉服,衣料精致光亮,并不是每个人都穿得起的。间或偷眼望向对面,我心里煎熬着焦急,苦思该如何接近。

        忽然,场中音乐一变,由欢庆转入缠绵,节奏虽然缓下来了,拍眼却是依旧明显的,仿佛欲宁静诉说,而又漫溢着情难自抑的激动。心里正想这曲子有风格……却惊讶见到在座不少青年男女纷纷起身,双双对对聚在篝火周围。火光映照着年轻的脸庞,情侣们对望着随乐起舞,眼波如水,脉脉含情。

        “怎么……”我不禁傻了眼,转头却刚好碰上萧寄远迎上的亲吻,落在颊边,轻轻浅浅的。我被他的举动吓得心惊肉跳,平日这人虽然不无放肆,可如今众目睽睽……四下环顾,众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少有人留意到萧寄远的惊人之举。这才稍稍放下心,瞪眼埋怨:“你、你……太过分……”想想这也不是什么骂人的话,加上我又羞又气,毫无杀伤力,听起来反倒像娇嗔,惹得萧寄远朗声大笑起来。

        “好盈儿,别生气了。来!这是你们宋朝的美酒……”他说着还把酒碗递到了我唇边。

        我简直想当场发飙!这家伙话里已有几分醉意,莫非真是太兴奋了?无奈喝了几口,错觉酒劲儿立刻就上来了,头脑蓦地涌上一股子热气,脸上也渐渐发烧。

        看着萧寄远的眼神越来越混沌,我才确定他真是喝醉了。此事有些离奇,他在这种大场合一向极有分寸的。为免他醉后失态,主要是怕他再缠上我,我赶紧叫他的随身侍从扶他回营帐休息。可惜的是萧寄远一离席,我似乎也没什么立场继续呆在宴饮中。满怀期冀,再次望了七王爷一眼,他依旧淡然微笑,跟周围的宾客寒暄着,并未注意到我的目光。

        怅然转身之际,有人从肩旁擦过,轻轻撞了我一下。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女,谁都不会发现,我的手里多了一张字条……

        压抑着疯狂的心跳,安置好萧寄远,我设计撇下侍女,按指示一路东行。那是熟悉的字迹,曾经被我压在箱底,曾经被我付诸一炬……他没死,他来了……

        料峭春风吹不醒微醺的酒意,裙下轻盈却仍有挥之不去的恍惚之感。今宵并无银红把照,只有明月如霜,我真怕……会是好梦一场。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歌舞,欢宴早已远远落在了身后。四里越发的安静,我似乎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爬上一段缓坡,刚刚站定,顿感眼前一亮。月光下,一人一马,背对着我的方向相依而立。天地辽阔,只有这一人一马,写意得让人感觉不真实。我眨眨眼,人还在,是真的……

        似乎心有灵犀,那人回过头来,熟悉而深刻的轮廓,没有别人……赫然就是沈擎风!

        还没走到他身边,沈擎风一个伸手,将我拽入了怀里:“看到那个家伙吻你……我快疯了!”他的声音异常低哑,仿佛喉咙里哽着什么硬物。直到感觉脖子上传来一阵热流,我才蓦地反应过来,心下一紧,挣扎着欲抬头看他。

        “不许看!”他把我揽得更紧了。

        他好像很久没对我用过那种语调了,霸道,不容人拒绝……此刻,我受之而心痛,有一种力量逃出了规矩的圈子,逃出了我所能掌控。放在他身后的双手,几许迟疑,几许轻颤,最终,仍是柔顺地贴在他背上。那一刻,我们都清楚地感应到了对方的震动。敛眉低叹,我明白,有些东西开始不一样了,始于涓滴,汇成泉涌。张爱玲说香港的陷落成全了白流苏的爱情,这场宋辽之战何尝不是成全了我和沈擎风?不过,我想我远比白流苏幸运,因为这个男人可以为我流泪,可以让我为他心疼,足矣。

        也许,今晚注定是个失控的夜晚,怪月色太撩人,还是远处那场婚礼太煽情?几乎忘了身在敌营,也不曾想起前路危机四伏。

        飞马奔驰,却只能憧憬着扬州的杏花春雨。绕过一排灌木丛,我们鬼使神差地在那片静谧的湖水前停了下来。微风徐徐吹过,夹带着有青草的味道,清新而甜美。惑于湖面闪烁迷离的神光,亦惑于沈擎风那对生动而深情的眉眼。脑中一片空白,醺醺然欲醉未醉,我始终觉得身下的不是草地而是浮云。

        细碎的轻吻落在眉心、鼻尖、耳边……最后移到唇上。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我的心像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慌乱茫然,不知如何应对,却也情愿深陷,只道此际销魂。沈擎风的目光温柔而热烈,是水,又是火,欲羞怯低下眉去闪躲,他却伸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教我避无可避……

        月下草原,明湖如镜,我做了平生最疯狂之事!若方才是半醉半醒,如今算已全然清明。身上的酸痛提醒我,张越二十多年的修养已经全部完蛋了。

        夜风微冷,贴紧的两具身体却是余热未退。

        “盈儿……”

        耳畔传来一声低喃,我吓得马上抓住披风里那双不安分的手,半是请求半是嗔怪:“不要闹了……”

        沈擎风蹙起眉,神情中不无懊恼。大概是怪我煞风景吧,竟像赌气的孩子似的。我心里觉得好笑,却不再顺着他,无奈提醒:“我们出来很久了。”

        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微微一笑:“好。”我怀疑自己看闪了眼,那笑容里竟有几分赧然。这人真是……刚刚怎么不害羞些?

        默然起身,一件一件套上衣物,这种尴尬的气氛……我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他很快穿戴整齐,就数我不争气,手指轻颤,有些惊魂未定。激情平复后,旋即便想起了今夕处境,这一晌之欢,毕竟是偷来的,我们甚至无法离开西郊牧场!

        “我帮你。”沈擎风按下我的双手,替我束起腰带,轻轻顺理着略嫌凌乱的发辫,无限温存,不见丝毫忧惧之色。

        我不知道,自从云州别后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又或是此刻在计划着什么。

        黯然上马,循原路而返。马蹄轻缓,已经凝滞了重逢的雀跃。目前,沈擎风是七王爷的护卫,而我是南院大王府内的宠姬,牧场四周,不是天堑绝路就是重兵把守,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到了营帐附近,沈擎风抱我下马,亲吻中歉意万分:“对不起,你再委屈两天,相信我,等我……很快!”

        我摇摇头,靠在他胸口低声嘱咐:“不要再涉险,我受不了第二次……”

        纵是柔情如斯,他仍未答应半句,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猛地推开我,翻身策马远去。

        这样猝不及防的分离,我顿觉心房似是被闷雷击中,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泪水瞬间就模糊了视线。想开口喊住他,却在下一秒又伸手捂住自己的声音。此处离营帐已近,隐隐可听见宴饮之地余欢未尽,我怕……

        “水盈姑娘——”身后蓦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我吃了一惊,是耶律清河!胡乱抹去泪水,我转身虚蛇行礼:“见过郡主。”

        正兀自忐忑不安,谁料她换下严肃的神色,竟“吃吃”笑出声来。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郡主缘何发笑?”

        她缓步行近,玉手轻拂,一根草屑随之从我肩上飘落。本是微不足道,落在心湖,却激起千层巨浪,她知道了什么……

        “我已在此等候多时。前日,城里的织云坊送来几套衣裳,其中有一件……我觉得似乎与姑娘更为相配。恰好今晚我带了过来,故想请你去帐中一试。”

        我低头审视自己的衣装,虽然经过细心整理,可是这样回去,的确难免留下蛛丝马迹。

        “还犹豫什么,莫非不想领本郡主的情?”她朝我眨眨眼睛,难得流露出女儿家的天真可爱之态。

        我卸下心防,窘然一笑:“谢过郡主大恩。”

        她倒是落落大方,上前拉起我便往她的营帐走去:“快点!一会儿将军醒来,见了你的新装定然心里欢喜。”

        我无语……总算明白萧寄远今晚为何会喝醉了。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一觉醒来,什么都没变,只不过……心底从此有了更深远的牵挂。

        喜忧参半,我已经无法不相信缘分和际遇的神奇了。沈擎风,我曾经讨厌的,极力想要摆脱的……最终,我心甘情愿,甚至说是疯狂地、冲动地对他交付了一腔柔情。不后悔,可终究难以掩去那一丝淡淡的惆怅。我理不清,也不愿去理清,那份似有还无的失落从何而来,就这样吧……

        不能爱的是爱情,不得不爱……也是爱情。只怕此际情难自抑会害了他,我的忧虑和不安远远胜过其余愁绪,可千万别再出事才好……

        刚刚理好妆,萧寄远便遣人来清河郡主帐中催我回去。所幸,他对于自己醉酒之事并没有怎么追究,只说宋朝的酒很特别。

        “肯定是将军喝不惯,才会一时不适应。”耶律清河话里有话,我在一旁吓得冷汗涔涔,真服了她的勇气。

        “郡主管得太宽了吧?”萧寄远烦躁地按了按两边的太阳穴,看来似乎还留有宿醉的后遗症。我接过侍女递来的解酒汤,交到他手上:“喝了能舒服点儿。”

        他望着我,眼中出现了一丝迷惑之色,刚想说什么,发觉耶律清河仍在一旁,便下了直接的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耶律清河也不恼怒,弯了弯红唇,潇洒转身离去。

        “你对她起码要做到以礼相待吧。”想起当日在皇宫的那抹黯然,耶律清河毕竟也有女儿柔肠,萧寄远如此鲁莽,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他并不回答,反而向我追问:“走了大半夜,都跟她在一起?她跟你说了什么?”

        “郡主只是邀我过去试衣,后来……便向我打听宋朝的民俗之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萧寄远怔了怔,仿佛觉得难以置信。我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就怕他发现什么。有些情绪是无论如何掩饰也无法尽善尽美的,况且我并不擅长此道。

        “你日后还是少与此人接触……”

        我不禁反驳:“平时锁在梅院,一举一动皆在你耳目之下,哪有……哪有机会与旁人接触!”说话间,昨夜湖边的一幕缱绻又跃入脑海,最后那句话……有气而无力,因为心虚。垂下眼帘,藏起眸中温情脉脉,却难自已脸上红霞暗飞,我确切地感到了颊边骤升的温度。

        欲转身掀帘逃去,冷不防后头伸来一双手臂,紧紧缠在了腰上。又来了……他已做过无数次这样的动作,我依旧无法适应,开始总是止不住浑身僵硬。

        帐里静静的,他在我身后,耳边甚至可以感觉到温热的呼吸,低缓而平稳……我暗自松了口气,原本想掰开他的手,这会儿又迟疑着放下了。未料,萧寄远却一个动作,牢牢将我滑落的双手握入掌中……我吓得再也不敢乱动。

        “你这傻瓜!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罢了,你再委屈两日,相信我,很快会改变的!”

        这句话教我瞬间石化,太像了!是什么暗示?

        闭上眼,看到的是另一张脸,听到的是另一个声音:相信我,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