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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1

        宁觉非看着他,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冷静地说:“云深,我非常感激你的厚爱,但这是你云家祖传宝刀,原来是你姐姐在用,现在就应该握在你的手中。”

        云深轻笑:“觉非,我们姐弟完全不同,我姐姐酷似我父,自小便喜欢骑马舞刀,实是英姿飒爽,十七岁时便随我父亲驰骋疆场,冲锋陷阵,巾帼不让须眉,不知倾倒了多少好男儿。我却很像我母亲,先天体弱,不是练武的材料,却喜读书思考,经天纬地。我小时候也被父亲逼着练习刀法,却进境甚慢,而且常常敷衍着练两下便会溜到书房读书,父亲怜我自幼便没见着母亲,不忍深责,姐姐更是长姐当母,将母亲教她的琴棋书画全都教给了我,并说母亲若在,一定会非常欢喜。”说着,他渐渐沉浸在往事之中,脸上荡漾着深情的笑意。

        宁觉非安静地听着,心里满是怜惜之情。

        云深悠然地继续说:“后来,我十岁那年,南楚有使团前来,那使臣是南楚出名的大才子,在朝堂之上讥讽我北蓟乃蛮夷之国,我姐姐知道后,勃然大怒,第二日便将我带上朝去,与他对诗,对联,作画,写字,对弈,抚琴,斗得他甚是狼狈。那南楚使臣甘拜下风,临行时还专门前来拜访于我,和我谈书论道,很是投契,最后以琴箫合奏一曲,方才离去。可惜,没过两年,据说那位使臣在朝堂上反对战争,建议南北和谈,解决争端,当即便被曾随同前来出使的人咬了一口,说他与我云家有勾结,意图通敌卖国,不久那人便被革职下狱,又被严刑逼供,很快就病死在狱中。”

        宁觉非轻轻摇了摇头,这真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这样的国家会不衰亡,那可真是没道理了。

        云深看向他,笑得颇有些孩子气:“那年在朝上,我技惊四座,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斗败了南楚使臣之后,先皇抚掌大笑,对满朝文武言道,没想到我北蓟竟然出了一个少年才子,这真是百年不遇,天神所赐,又对先父说,你儿子不像你,只怕是宰相的材料,让他好好读书,将来做我北蓟的国师,可助我儿一统天下。从那时起,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读书,不再练功了。后来,父亲战死时,姐姐就在他身边,这鹰刀,父亲便正式传给了我姐姐。”

        宁觉非听完,便明白了,却只是看着他,没有言语。

        云深的态度十分诚恳:“觉非,这绝世宝刀现下在我手里,就像雄鹰被关在笼中,终我一生只怕都未能出鞘。世间宝物皆有灵性,宝马如此,宝刀亦如此。鹰刀现下终日被挂在壁上,它也会寂寞。交到你手中,让它与你一道纵横天下,才不会辜负了它。”

        宁觉非大为感动,却仍不肯接受:“无论如何,这也是你云家祖传的宝物,怎么能轻易送人?你这样做了,岂不是云家的不肖子孙?”

        云深却笑道:“送给你,这刀也并没有流落在外呀。将来,我会在云氏族中挑选几个聪明勇敢、资质上佳的孩子过继过来,你教他们武功,我教他们读书,等我们老了,你再将鹰刀传给他们,不还是在我们云家吗?”

        宁觉非听着,渐渐地也露出了笑容。这应该就是“天长地久”的承诺了吧?

        他想了一会儿,伸手接过鹰刀,却走过去放到桌上,随后在桌边坐下,神情郑重地说:“云深,你来,我有话说。”

        云深便走了过去,隔着桌子,坐到他对面。

        宁觉非收敛了笑意,非常严肃:“云深,北蓟共有多少将领?”

        云深立刻知道他的话中之意,也是笑容一敛,认真地说:“我北蓟立国两百余年来,历经战事,不少将领均相继战死沙场。依祖制,我国分设四王四将,四王为虎、豹、鹰、狼,我父亲在世时就是鹰王,之下有神威、天威、武威、远威四大将军。十二年前,我国与西武和南楚爆发过一场大战,战事持续了两年,结果却是三败俱伤,三国的数十位大将悉数阵亡,我父亲和其他三王以及四大将都战死沙场,不过,也就是因为他们的牺牲,我国在这场战争中略占赢面,国境向西辟地千里,向南直逼燕北七郡,迫得南楚岁岁纳贡,从此成为了势力最强的大国。这十年来,我们也十分注意选拔人才,每年的赛马节上,我们都会注意那些在马术、射箭、比武上面表现优异的勇士,将他们召入军中,加意培养。可是,草原儿女虽是强悍骁勇,却也大多只是凭着一股血性,比常人多几分蛮力而已。我国现有的几名悍将,打起仗来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能于万军之中斩将夺旗,却都是有勇无谋,更没有深远的眼光和谋略。西武与我们的情况差不多,不足为虑。而南楚能率军打仗的将领极少,却个个诡计多端,尤其是荆家将,简直是我北蓟的克星。当日我父亲与先皇设计,使南楚皇帝将荆家满门抄斩,本以为已除去了心腹大患,却没想到会走脱了荆无双。我们也是最近两年才知,那游虎镇守燕北七郡,一直有荆无双暗中相助,竟将燕北打造成了铜墙铁壁,我北蓟大军屡攻不下。这次若不是荆无双对你留情,我们只怕也回不来了。”说到这里,他对宁觉非微微一笑。

        宁觉非听得非常仔细,这时才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三国的皇帝和高官都不遗余力地想拢络自己,原来是因为人才凋零。

        其实,自从回到蓟都,他便明白,加盟北蓟已是势在必行,为此他反复考虑过多次,只是心结未解,犹疑不定。自从阿迦大活佛来后,他便豁然开朗,心中已是清如水,明如镜,条理清晰。

        他严肃地看向云深,沉沉地道:“云深,我可以加入北蓟,助你完成心愿,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云深立即道:“你说,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宁觉非却道:“这些条件,光你答应还不行,我需要陛下的亲口承诺。”

        “好。觉非,你且稍待,我去去就来。”云深说着,当即出门而去。

        只一柱香的时间,澹台牧便与他一起走了进来。

        第48章-2

        澹台牧身材高大壮硕,气度沉稳,不怒自威。这时他没穿皇袍,只是身着传统的北蓟服饰,短衣、长裤、马靴,却仍是一派王者气概。今日云深将诚邀宁觉非加盟,他便在国师府的客厅中等候消息,这时听宁觉非已答应相助,但有若干条件要他应允,便立刻欣然前来。

        府中的家人已进来收走了被劈成两半的椅子,换上了新的座椅,随后送上了香茗和点心。

        澹台牧坐下来,沉稳地微笑着道:“觉非,你愿意相助北蓟,澹台实是感激不尽,但有所求,尽管说出。”

        宁觉非知他们以为自己要的是荣华富贵,却只是微微一笑,冷静从容地说:“我一旦入朝为官,是否会封为将军?”

        澹台牧点头:“我国中四王现在都只是空悬其位,尚无人可以胜任。我打算封你为豹王,统领全国兵马。”

        宁觉非听到四王都无人担任,不由微微一愕,随即便丢开不理,只道:“觉非寸功未立,骤然封王,恐难以服众,还是先做将军吧。”

        澹台牧与云深对视了一眼,便道:“也好。我国的四大将军中现在有天威将军澹台德沁,武威将军鲜于骥,这两人你都见过。至于远威将军,自从十年前战死沙场后,继任者却从未露过面,始终无人知晓,不过你却是认识的,他就是一直在南楚卧底的大檀琛。神威将军乃四大将之首,这几年一直空置,无人有能力接任。觉非,就封你为神威将军,可好?”

        宁觉非当即点头:“如此甚好,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澹台牧和云深一听,全都喜形于色。

        澹台牧笑着,极其诚恳地说:“这真是北蓟之幸,万民之福。宁将军,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是,我有几件事,如果陛下不能答应,那觉非便绝不会做这个将军。”宁觉非的态度非常坚决。

        云深温和地说:“觉非,你放心,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出。只要你不是想要陛下的王位,咱们万事好商量。”

        宁觉非还未答话,澹台牧却已大笑起来:“云深啊,你可真是当局者迷,觉非连鹰王都不肯做,哪里肯来当皇帝?”

        云深立刻红了脸:“是,是我枉做小人,觉非千万别放在心上。”

        宁觉非笑眯眯地说:“在我看来,皇帝乃天下第一苦差,半点趣味也没有,若是要我这种懒人去当,我一定落荒而逃。”

        听了他的话,三人心意相通,全都爽朗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宁觉非才正色道:“陛下,云深,我愿意出任神威将军,统帅军队,我会用我的方法,训练出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也愿意率军出战,助北蓟拿下南楚,使南北一统,天下大治。”

        澹台牧和云深均面露喜色,凝神细听

        宁觉非的神色越发严肃,他的脸虽极是年轻俊美,眼睛中流露出的光华却十分成熟稳重,有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他的声音虽清亮悦耳,语气却非常慎重:“陛下,创业难,守业更难,要拿下南楚并不是难事,但要使南楚的亿万人民心甘情愿地归顺却不是易事。兵法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在前世作战时,最擅长也最喜欢使用的便是斩首、掏心战术,不但尽量不伤平民,即便是敌人,往往也是首恶必究,胁从不问。要百战百胜,靠的不仅是英勇,更重要的却是策略。我的要求就缘于此。”

        澹台牧和云深皆是耸然动容,越听越是惊喜交加。澹台牧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请继续说下去。”

        宁觉非端坐在那里,清晰地道:“我对我率领的军队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不但是作战技能,军事素养,还有纪律。战争总有死伤,这没什么可说的,我也不会假惺惺,但是战后却绝不可纵兵大掠。我的要求就是,第一,不伤百姓;第二,不虐待俘虏;第三,不准奸淫;第四,不得抢掠民财。一旦攻破南楚,所到之处,必须秋毫无犯,否则格杀勿论。在前世,宁觉非便治军严谨,铁面无私,若是有违军纪,我不管他是皇亲还是国戚,一定严惩不贷,便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这一席话,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澹台牧听得眉飞色舞,云深更是频频点头。等他说完,澹台牧问道:“还有吗?”

        “有。”宁觉非郑重地看着他,义正词严。“我的要求是针对北蓟全军而言,并不单指我将率领的军队。北蓟的所有将士都必须做到。若是仍像以前那样,再有奸淫掳掠,滥杀无辜之举,甚至惨无人道地屠城,那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国家便不配拥有天下。陛下,云深,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后若是有此类事情发生,觉非定会先诛首恶,再反出北蓟,相助他人,到时候休怪觉非翻脸无情。”他说到最后,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金石之声。

        澹台牧听得热血沸腾,重重一拍桌子:“说得好。”

        云深看着他,两眼闪闪生光,慨然长叹:“孟子曰:‘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觉非,你虽未曾读过圣贤之书,一言一行却若合符节,实是至诚君子。”

        澹台牧的神情变得端庄肃穆,清晰地道:“觉非,你所提之事,件件皆为北蓟着想,此实为开创千秋大业之要诀,澹台只有感激,定当依你所提各项要求,颁下明诏,通令全国,军中更将立即严明军纪,违者立斩不赦。”

        从宁觉非认识澹台牧和云深的那一天开始,他们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自称“朕”、“本国师”之类的,其他的王子、格格、将军也都是与他亲热地“你”“我”相称,从没有如南楚的那些王公贵族一般,口口声声的“本王”、“本官”如何如何的,直到此时,澹台牧也依然如此,足见其诚恳与尊重

        澹台牧话音刚落,云深便诚恳地道:“觉非,你尽管放心。苛政猛于虎,南楚之衰败皆因于此,我们深知此理,必会引以为戒。若有朝一日,南楚归入北蓟版图,我们定将对天下万民一视同仁,绝不会重蹈覆辙。”

        宁觉非听他们说完,便不再多言。他郑重地站起身来,横跨一步,来到澹台牧面前,一撩长衫下摆,便跪了下去:“宁觉非参见陛下。”

        澹台牧与云深都未料到此举,见状立刻站起身来。澹台牧俯身将他扶起,握了他手,朗声笑道:“澹台能得觉非相助,如得雄兵百万,从此无忧矣。”

        云深的目中满是喜悦,将桌上的鹰刀推到宁觉非身前,缓缓地说:“宝刀赠英雄。觉非,此刀自出炉之日起,便代代皆握于名将之手,今时今日,非你莫属。我将焚香以告父亲,鹰刀已经觅到新主,又会大放异彩。他在九泉之下,也必欢喜。”

        宁觉非伸手拿起鹰刀,紧握手中,对云深笑道:“好,便请令尊放心,觉非定不负此刀美名。”

        第49章-1

        三人恳谈之后,对宁觉非的敕封却是秘而不宣,云深第二日也没有唤宁觉非一起去上朝。

        宁觉非情绪平静,依然故我,什么都不问,每天还是吃药、浸泡药水、按摩、运动,然后就是细细琢磨云家刀谱。

        云家刀法总共只有十八招,尽皆用于堂堂战阵上与敌对战,招势沉猛,大开大合,刀意光明磊落,与宁觉非以前练的专门用于近身搏击甚而偷袭的招术截然不同,却与他的性格很是相投。云家祖上皆是猛将,没有那种华丽精致的文字水平,给招术起的名字很是直白,如鹰击长空、猛虎下山、龙飞九天、饿虎扑食、风狂雨骤、石破天惊,全都带着军人的粗豪本色,易懂易记,很对宁觉非的胃口。这些招数虽各有不同,却都势大力沉,再加上鹰刀削铁如泥,无坚不摧,一刀下去,敌人无论怎么挡架,都很难逃过厄运。

        宁觉非前世在军事上就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悟性,无论是战略战术的把握还是实战的指挥,以及自身素质,在各种武器的使用上,在徒手格斗上,还有武装泅渡、攀岩、负重越野等等,他无一不是出类拔萃。这时看着刀谱,他不但很快便掌握了其中的神髓,而且还心随意动,根据自己惯用的格斗术,又创造出了几个变招。

        除了吃饭与治疗的时间外,他整日都在屋外练习刀招,虽是仍没有太大的力气,但招式却很快纯熟起来,且深得其中三味。

        如此过了十余日,一直早出晚归忙碌的云深忽然在下午便回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澹台牧。

        这时,宁觉非正在水边练习。虽然云家刀在马上使出时威势最盛,但他在平地上使来,却也是威风凛凛,只见他手中刀光霍霍,闪转腾挪间极是迅速,一招之间竟有数个变式,后着绵绵无穷,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一套刀法练完,忽听旁边响起了喝彩声:“好。”

        宁觉非转头看去,原来是云深和澹台牧。他微微一笑,过去拿起倚在树干上的刀鞘,细心地将刀还入,这才走了过去。

        澹台牧赞道:“觉非,你练这云家刀没多久,便已有了新的变化,即使鹰王在世,也会自愧不如。这云家刀法不但后继有人,且更臻完美,实是可喜可贺。”

        云深更是眉开眼笑:“觉非,我看你比我更像云家人。”

        宁觉非笑道:“那我们俩换换,你来做宁家人。自小我便最爱舞刀弄枪,我母亲最头疼我不爱读书了,若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她一定心花怒放。”

        “好啊。”云深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

        这时,一直照顾着宁觉非的那个年轻侍从过来,将刀从宁觉非手上接过。他始终态度恭谨,神情之间满是仰慕之色。

        云深看了看他,笑道:“觉非,云扬也是我们族中的子侄,他向我请求过好几次,说想一直跟着你,做你的贴身随从,你看如何?”

        宁觉非想了一下,严肃认真地道:“小扬,别的你都很好,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一直很感激。但是,凡要跟着我的人,在身体素质和意志品质上,我的要求都很高,因为我率领的军队,总是要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完成最重要的任务,所以决不能迁就。你若能背着二百斤重的东西,连续在草原上步行二十里,而且要遇水涉水,遇山翻山,走毕全程不倒下,那就可以来跟我。我暂时不要求你的行军速度和时间,你只要能走完就行。你惦量一下自己的能力,如果行,就试试,如果不行,从此再也休提此事。”

        澹台牧听了,连连点头:“正该如此。”

        云深对云扬温和地笑笑:“怎样?听清楚了?”

        “是,都听清楚了。”云扬倔犟坚毅地点头。“我明天就去试,一定能做到。”

        云深对他显然很是赞赏,否则也不会特别挑选他来照顾宁觉非。这时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你一定行的,我相信你。”

        云扬满脸放光,拿着鹰刀,恭敬地退了开去。

        云深转头,对宁觉非温和地说:“我们去书房。”

        宁觉非便知他们有要紧的事对自己说。他一个字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随他们去了内书房。

        在这里专门侍候笔墨的大丫鬟梅芯深知云府的规矩,连忙为他们送上茶和点心,便退了出去。她将门关上,然后远远地守着,不许人来打扰或者偷听。

        三人坐定后,云深拿出一摞纸张,递了过去。宁觉非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

        上面太多繁体字,又是竖排,但大部分字形跟简体字相仿,再联系上下文,基本的意思他仍然看得明白。

        这是一份详尽的作战计划,还附有地图。

        最后附着的是西武与南楚的盟书,两国相约合攻北蓟,事成之后以奥特山、断魂谷、孛儿贴岭、塔斯河为界,中分北蓟。两国为表诚意,决定和亲,南楚皇帝淳于宏将亲生女儿千金公主嫁给独孤及,而独孤及则将亲妹妹古丽格格嫁予太子淳于乾,两桩亲事定在九月初九同时进行。待秋收之后,粮草齐备,两国于十月十五日同时发兵,分别从南面和西面向北蓟进攻。此次战事,南楚的统帅为游玄之,而西武则是由皇帝独孤及御驾亲征。

        澹台牧和云深十分有耐心,一直没有吭声,等着他将所有的文字和图全部看完。

        宁觉非仔细地将所有图文都浏览了一遍,已知这就是云深当日拼了性命不要,从临淄带回来的绝密情报。他想了想,却不提此事,只问道:“西武前一阵在西疆用兵,现在呢?”

        “早就停战了。”澹台牧道。“自从我们在赛马节期间按惯例休战之后,西武就一直没有再重新开战。我们还以为他们已经改变计划,决定休养生息,来年再战。现下,马上就是西武的赛马节,西武各地,包括军中的勇士全都在赶往明都,就更不会打仗了。”

        宁觉非点了点头:“那和亲之事,现在如何?”

        云深冷静地道:“两边的送亲队伍都已上路,两国宫中现在已是准备得如火如荼。”

        第49章-2

        宁觉非“嗯”了一声:“看来他们似乎并不知道作战计划和盟书已经泄露。”

        “是,他们尚未察觉。”云深郑重地点头。“我们埋伏在南楚的探子甚多,但最重要的人却是在淳于乾身边。他的职位很高,为了将他送到那个位置,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安排了好几个探子让他抓住,才取得了淳于乾的信任。这作战计划本是绝密,在南楚也只有不到十个人知道,他便是其中之一。本来我们轻易不会用他,也嘱咐过他尽可能隐蔽身份,不要轻举妄动,但兹事体大,有关我国的生死存亡,因此他甘冒奇险,将之全部抄录,送了出来。”

        宁觉非点了点头,没问那个人是谁,只是凝神倾听。

        云深呷了口茶,沉痛地道:“那个……大太监古尔汉,也是我们的人,是他送出了两国的盟书。当日在临淄,淳于乾他们一直说我们盗取了他们的机密,却不是指这两样东西,而是指暗杀你的计划。觉非,你的份量极重,无论你加盟哪一国,都将打破三国的平衡,引起连锁反应,后果堪虞。所以,你这次一入南楚,淳于乾便下定决心不放你走。计划早已经拟好,总之是投毒、行刺、美人计、连环计,无所不用其极,可他不知安的什么心,一直存心招揽你,犹豫着不肯下手。他们在游玄之的府中密谋杀你之事时,被我们一直潜伏在府中的探子偷听到,立即报告给了古尔汉。古尔汉知事态紧急,便在夜里冒险出宫,潜入国宾馆,告诉了我。谁知第二天他便被游玄之抓捕,严刑拷问。直到乔义跳出来,我才知道他是南楚奸细,推测便是他发现了此事,禀报给了淳于乾。……我们半月前得到消息,古尔汉虽受尽酷刑,却未招一字,已经……”说到这里,他目中含泪,低下了头。

        澹台牧双拳紧握,显然心里也不好受。

        宁觉非知道痛失战友的滋味,当着澹台牧的面,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云深,只能深深地看着他,却仍未发一言。

        片刻之后,云深便恢复了平静,抬起头来接着说:“那天,我们突然说要提前离开,着实打乱了淳于乾的计划,让他们手忙脚乱,不过他还是够狠,反应极快,一边让张于田拖住我们,一边匆忙调兵围困,幸亏我们机警,见势不对,便拼力杀出,再加上章纪从中捣鬼,大檀琛巧妙策应,还有,特别是觉非你的身手和气势,不但挟持了身份贵重的景王,还一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的狠劲儿,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终于还是让我们顺利逃脱。”说到后来,他面露微笑。

        宁觉非这时才明白了当日临淄冲突的前因后果,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去旧事重提,重又回到正题:“我们北蓟一共有多少军队?”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北蓟时用到“我们”,云深十分欢喜,笑道:“共有八十万。”

        “多少骑兵?多少步兵?其他还有什么兵种?”

        澹台牧答道:“全是骑兵,轻骑与重骑各半。”

        “西武目前的兵力呢?”

        “他们大约有六十万,也全是骑兵,但轻骑居多,铁骑可能只有三成。”

        “南楚呢?”

        云深和澹台牧都鄙夷不屑地笑了起来。云深道:“他们号称有百万大军,其实能打仗的顶多只有一半,且基本都是步兵,骑兵说是有二十万,不过有兵无马,除了将领用的马外,全军中大概只有不到五万匹马,还大多是老弱病马,没什么大用。”

        “但也不可小视。南楚现在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垂死挣扎,势头必定凶猛。”澹台牧理智地补充道。“他们战力极强的两支精锐分别掌握在荆家和游家手中,现在一支镇守西北边关,一支就在燕北七郡。”

        宁觉非仔细想了想,便道:“那么,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战前准备了。我首先必须训练军队,主要是他们作战时的配合。据我在北蓟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几乎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很好的战士,他们精良的骑术、箭术和搏斗时的剽悍都已经足够,差的只是对战术的理解和作战时的配合默契。至于我自己的部队,那就必须是全能的,不但可以骑马奔袭百里千里,倏忽来去,若电击云飞,而且还能徒步负重,上下山坡,出入溪涧,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既能冲锋陷阵,又能刺杀偷袭,还能深入敌后,来去自如。除了作战部队外,我们还要建立心战分队和民间事务小队……”

        说到这里,他仰头停了一下,笑了起来:“事情太多了,一时也讲不完,总之,我要建立一支与众不同的特种部队。”

        能够在这一世讲出“特种部队”这四个字,真是无比亲切。他在前世便是特种部队的战士,训练成绩极为优秀,后又屡立战功,被上级送到指挥学院深造,回部队后更是大显身手,军事才华光芒四射,最后破格擢升至特种部队司令官。

        那时候,特别是学习战史战例时,他的那些同学无不是雄心万丈的青年军官,个个对冷兵器时代都心向往之,恨不得能回到古代,跃马疆场,即使过把瘾就死,也是千值万值。现代的大部分战争都是对着电脑指挥战斗,双方敲敲键盘,按按电钮便能决定胜负,总让人觉得没劲。

        宁觉非一向便喜欢亲临战场杀敌,打起仗来热血沸腾,极其兴奋,即使当了司令,也总是找机会担任地面指挥官,亲率部队深入敌后,打起仗来更是身先士卒,极是鼓舞士气,往往使军心大振,如出闸猛虎。他带的部队一直是全军闻名的“铁军”。至今想来,他的前世虽然短暂,却是并无遗憾。

        在使用导弹、炸药、冲锋枪的时代里,他对古代的英雄却是羡慕之极,有时候也会梦想着能骑马挥刀,指挥千军万马与敌人对阵厮杀。真没想到,轮回了一遭,他竟然能如愿以偿。想着想着,他笑得极是欣喜,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嘿嘿,如果他的那些同学战友知道了,不知道会羡慕成什么样子。

        澹台牧听他侃侃而谈,越来越是激动兴奋,几乎要手舞足蹈,这时猛地一拍桌子:“好,觉非,你尽管放手去做,我一定全力支持,要什么给什么。这支军队你要怎么选人都由你决定,咱们北蓟要别的或许没有,勇士却多得很,我们的贵族皆为勇将,部落全是精兵,耐寒暑,惯苦战,坚忍卓绝,悍不畏死,你尽管去训练,他们绝不会叫苦。”

        第50章-1

        为了不引起南楚和西武的警惕,对宁觉非的敕封仍然没有对外公布。

        宁觉非一边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系统地加紧锻炼,一边提出了组建自己的特种部队的计划。为了纪念云深的父亲鹰王,并感激云深赠予的鹰刀,他将这支队伍命名为“鹰军”,初始建制为三万人。

        按照北蓟原来的军制,一王配一将,辖二十万人马,现在四王无人,便由四将分率。原来属神威将军和远威将军的四十万军队因为无人统率,一直由澹台牧代领,此时便一齐划归了宁觉非。

        虽未正式敕封,但他军中的将士们对他和他的马记忆深刻,不但立即服从他的领导与指挥,且很快便亲切地称他为“烈火将军”。

        宁觉非带上了已通过测试的云扬,开始了紧张的工作。除了整军备武之外,他在自己的军队和民间加紧招募合格的鹰军人选。为了不让其他两位大将军心中不快,他没有去他们的军中挑选。

        考试非常严格,项目繁多,但草原上长大的男儿个个剽悍英勇,一看招募榜文,便即上马,纷纷赶来。

        宁觉非在蓟都以北二百里处设置了营地,一时间拥挤不堪,晚上那些汉子便幕天席地,在营地外面露宿。

        皇榜上言明只在神威军、远威军和民间招募人选,这下却在天威和武威两军中炸开了锅。士兵和下级军官们纷纷闹将起来,说这不公平。天威将军澹台德沁和武威将军鲜于骥立时便沉不住气,从自己的防区快马加鞭赶回蓟都,直接冲进了宫,质问澹台牧,是不是看不起他们军中的将士。

        澹台牧自是心中窃喜,便召回了宁觉非,如此这般地说明了情况。宁觉非见过两位大将军后,看他们确实出于真心,愿意将自己军中最出色的将士都送到他的鹰军之中,当即笑着表示感谢,随即同意将招募范围扩展至全军。

        云深立刻便敏锐地察觉,宁觉非进行的这次招募活动在全国、全军之中引起了极大反响,起的作用已不仅仅是遴选人才了,它使军心民心得到极大振奋,不但是军队和民间的普通平民踊跃前来报名,便是达官贵族出身的年轻人也纷至沓来,甚至有女儿家骑了马赶来的。

        对所有报名的人,宁觉非都一视同仁,无论贵贱,无论男女,只要合格,全都录取,顿时在草原上引起轰动,不少豪爽的女子也从四面八方赶了来。

        有鉴于此,云深建议澹台牧立刻宣布对宁觉非的敕封,裨使全国军民振奋精神,以对抗即将来到的强敌。

        宁觉非没日没夜地连续工作,终于在半个月后结束了斟选工作,虽是精选了又精选,名额依然超出,总共录取了五万人。他打算训练半个月之后,淘汰一万人,再训练半个月,又淘汰一万人,留下的就真是精英中的精英了。

        这时,宫中颁发了明诏,宁觉非被封为神威大将军,统领神威、远威两军,封万户,赐骏马百匹,其余马牛羊十万头,并在蓟都敕造将军府。

        与此同时,民间已有流言开始广泛传颂,说这位少年将军天生神勇,其实是转世而来的战神,其胯下神驹“烈火”也是天马临凡,本就是战神的坐骑。这一人一马皆为天神赐予北蓟,护佑万民,开创盛世。不久,“神灵转世”之说甚嚣尘上,一时全国军民无不对“烈火将军”万分景仰。

        宁觉非倒不知这些传说,只是埋头一心工作。听宫中特使快马赶来,宣读了圣旨后,他回头问那位云深派来专门替他处理往来公文的师爷古英:“封万户是什么意思?”

        古英是位中年人,极其沉稳,已在云家呆了二十余年,对云深非常忠心,因而极得信任。他闻言笑道:“宁将军,这就是说,皇上送了一万户人家给您,他们以后世世代代都是您的家奴了,您想要他们怎么样都可以。”

        “什么?”宁觉非大惊。“我要那个做什么?不行,我不要。你帮我写份折子给陛下,替我推辞了。”

        古英只跟了他一个月,便已深知他的心性,这时笑着说:“君有赐,不敢辞。宁大将军,您还是收下的好。这是皇上首次赏您东西,您若立刻推辞,岂不让天下人笑话?皇家的脸面也都没有了。”

        宁觉非呆呆地想了一下,问他:“那……那一万户人家,不需要我去管理吧?”

        古英更觉好笑,连忙摇头:“不用,您只要到时候跟他们要人要东西就行。”

        宁觉非这才松了口气:“哦,那就好,不然才真是要了我的命。什么东西啊人啊的我都不要,就让他们自由自在地好好过日子吧。”的

        “好。”古英一脸赞赏,笑着点头。其实他们古家在云家已是数代为奴,他自己的身份也是云家的家奴,只是云深待人宽厚,从未把他们当奴隶看而已。这时见宁觉非对奴役别人之事避之唯恐不及,对他的好感便更加深厚。

        宁觉非投入北蓟,成为首座大将军的消息一经传出,立时震动天下。

        这几个月里,临淄朝中本是形势浑浊,皇后系与太子系缠斗不休,已成胶着之势。

        就在北蓟使团逃出临淄的次日,章纪便指使朝中党羽猝然发难,联名上折,指责游玄之严重失职,保护皇城不力,不但让敌人逃脱,而且还令身份贵重的景王爷失陷敌手,生死未卜,实是罪不容诛。

        游玄之此时尚在外面追敌,不能自辩,淳于乾立刻着人上折替他辩护,说明北蓟奸细陡然发难,令人防不胜防,但游玄之已将潜伏在宫中的敌重要奸细抓住,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实是功不可没,即使偶有失职,也可功过相抵。

        接着,章纪一派在皇后的支持下力捧淳于朝,与淳于乾唇枪舌箭,在朝上争执不休,暗中也有若干动作,不断拉拢持观望态度的朝中官员。论势力,他这派虽略处下风,却后力甚猛,在他背后又有掌控着南楚经济命脉的药行、钱庄、米庄、盐商、布庄、车马行、船会等几大商会鼎力支持,也着实令淳于乾颇有顾忌,应付起来很是吃力。

        也因为此,淳于乾和游玄之一日之内数次飞鸽传书,命荆无双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放走北蓟使团和宁觉非,也必须力保景王性命,并护送他平安归来。荆无双见这情形,也知朝中形势凶险,虽万般不愿,也还是遵命放虎归山。

        游玄之在中途接到了被荆无双护送回来的淳于翰后,便急急忙忙赶回了临淄。景王平安归来,对淳于乾渐趋不利的形势这才稳定住。

        待宁觉非成为北蓟神威大将军的消息传入临淄后,南楚皇帝淳于宏终于理智地表明了态度,要两派停止争斗,握手言和。

        章纪官复原职,一干当初被罢官革职的原太子党均被重新任用。淳于朝则言明自己无意于太子之位,只愿一心一意辅佐淳于乾。

        当西武的送亲队伍即将到达临淄时,南楚皇帝提前颁布退位诏书,传位给淳于乾,自居为太上皇。

        淳于乾登基为帝,大赦天下,改国号为靖宁。

        一个月后,他以极其隆重的仪式迎娶了西武的古丽格格,封其为宁妃,位居四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

        消息传到蓟都后,云深大怒,恨道:“好个淳于乾,真是贼心不死,白日做梦。”

        西武对宁觉非在北蓟为将之事也颇为不安,似已决心与南楚联手。独孤及知淳于乾对自己的妹子礼遇甚隆,也便投桃报李,将淳于乾的小妹千金公主封为贵妃。

        两国人民为此大喜之事额手相庆,以为两国皇帝互相和亲,从此便会长享太平,却不知头上已是战云密布。

        不过,这三个月里,宁觉非一直在全封闭地对他的部队进行魔鬼式训练,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他与云深有约定,只要不是西武或者南楚出现大规模调动军队或者提前发动进攻这种大事,就不要去打搅他,云深自然依他所言。

        两国皇帝分别举行了迎亲立妃仪式后,盟约便正式成立。西武和南楚的部队已分别开始集结,粮草军饷也在络绎不绝地往边关调运。

        就在两国平民仍沉浸在太平年代即将到来的喜悦中时,大战已一触即发。

        第50章-2

        当云深的告急信函送到宁觉非帐中时,他已经大功告成,回信请云深陪澹台牧前来检阅他训练出的新军。

        不但澹台牧和云深来了,澹台德沁和鲜于骥这两位大将军也率领帐下几位将领前来,同时跟来的还有澹台昭云等几个年少的公主和王子。

        他们首先看到的是神威、远威两军部分兵马的操演。

        在现代的核武器时代,军官们大都喜爱冷兵器时代的蒙古骑兵,但宁觉非最为喜欢的却是金朝铁骑,为此收集过大量资料,并专门研究过。此时,他对北蓟的重骑兵进行了一番改革,全以重甲全装上阵。

        这种重甲由两层铁甲铸成,质地坚硬,不但是全身,就连头盔也把整个脸包裹起来,只露出双眼。马铠也是如此制造,护住了头颈、前胸与整个前半身。不但一般的武器难以穿透,而且更增加了冲击力。这种重甲骑兵装备有弓箭、长刀、狼牙棒、战斧等,一般用于正面对敌。

        有史以来,北方的马背民族便掌握和发展了极为先进的冶炼术,北蓟集中了全国的工匠,连日连夜地赶工,按宁觉非的设计打造出了数万副铁甲,马铠则是原来就有,正好合适。

        除了常规的战术动作外,宁觉非重点训练的是让重甲骑兵配合默契,进攻时发动“更进迭却”的锐阵,千万匹铁骑如海浪一般,—阵退,复一阵来,每一阵重于前—阵,尤如万钧巨锤反复轰击,且越来越猛,直如雷霆之势,敌人纵有千军万马,一遇此阵,必然大溃。

        在高台上观看的北蓟君臣无不色变,随即喜形于色,赞不绝口,几位武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接着便是轻骑兵上阵。他们人马均未披甲,来去如飞,在阵中左右穿梭,迂回包抄,行动极其轻巧迅捷,常以两人为组,互相掩护。他们使用的弓箭也不同于重骑兵的强弓劲弩,一般弓力都不超过五斗,大者也不过七斗,但是,弓力虽不大,箭簇却极长,几近六尺,形状如凿,一旦射中目标,极难取出,伤者必遭重创。每个骑兵带箭多达数百支,非五十步不射,颇具威力。

        宁觉非将之取名为“雁骑”,意即如雁般行动如飞,而攻击敌人时也往往如雁行列阵,纪律严明。若敌众我寡,可使雁骑突施袭击,箭发如雨,重创敌军后便即远飏。若我军占优势,便可围而歼之。若两军对阵,便以重甲骑兵正面冲击,雁骑则两翼包抄,或自后策应,协助进攻。除此之外,还可断敌粮道,偷袭敌营,烧其粮草,掳其散兵游骑……总之,临战时灵活调度,万般妙用,存乎一心。

        其实,过去的北蓟和西武骑兵大多也懂这样的战法,只是掌握不好分寸,往往事倍功半,不能取得理想效果。而宁觉非训练出来的“雁骑”却是进退有度,配合默契,趋驰之间节奏分明,一出击便可立收奇效。

        宁觉非站在澹台牧身边,用手指点着高台周围的种种阵形,详细解释着,并回答着各人的问题。

        两个时辰后,演示结束,诸人意犹未尽,宁觉非却道:“陛下,请下去歇息吧。”

        澹台牧很是不解:“咦?你特别训练的鹰军呢?”

        宁觉非微笑:“那是不能公开示人的。下面的重甲骑兵和雁骑里都有他们,平时他们也就是普通一兵,战时才露真容。他们的任务都是隐蔽的,总之是可于潜入敌营时如水银泄地,可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而令人无所察觉,可于绝险之地来去自如……”

        云深笑道:“总之,有几分像你就是了,对吧?可于堂堂战阵上独战千军,也可于百丈悬崖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救走,可于赛马节上勇夺金章……”

        人们听着云深略带调侃的赞扬,都笑了起来。

        只有澹台昭云始终注视着宁觉非,一双明若秋水的眼睛里却满是忧郁。

        按理说,军队校阅后都得列队向皇帝山呼“万岁”,宁觉非却觉得肉麻搞笑,万万不肯来这一套。台下演示的军队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鱼贯列队,徐徐退出,虽是数万兵马,隶属各自不同,却是井然有序,悄无声息。

        澹台牧看着这一切,心里感到十分满意。他转头笑着说:“觉非,你这只军队现在的的确确成了一只铁军,将来定是战无不胜。不过,这些日子可真是辛苦你了。”

        宁觉非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状态,气势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刃,锐不可当。

        这三个月里,他一直呆在军营中,与官兵们一起摸爬滚打,每天都是披星戴月,日晒雨淋。这时,他的肤色已经变成了古铜色,不但瘦了许多,而且脸上皮肤已见粗糙,却更如刀削斧凿般,轮廓分明,再加上将军气度,元帅风范,一举一动,顾盼神飞,实在是英俊得动人心魄。

        云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也感叹道:“是啊,觉非,能在三个月里使一支原本在战术上不够严谨的庞大军队脱胎换骨,真是了不起。”

        澹台德沁和鲜于骥均是心服口服,对宁觉非一抱拳,郑重地道:“宁大将军,还要请你也为我们训练出这样的军队。”

        “两位大将军太客气了。”宁觉非连忙拱手还礼。“我即刻便派军中副将前往贵军之中,将此战法教授给贵军将士。”

        澹台牧极为高兴,朗声说道:“三位大将军皆是我北蓟柱石,此后一同驰骋沙场,更是战友,这就不必客气了,还是兄弟相称吧。”

        “皇上说得是。”宁觉非立刻笑道。“我也觉得这么客气着说话别扭,德沁兄,鲜于兄,尽管直呼觉非的姓名便可。”

        那两位身份显贵的大将军也是豪爽地哈哈大笑。

        鲜于骥道:“正当如此。宁兄弟,咱们可是一起在赛马节上比试过,也一起在草原上痛饮过的,交情不同一般。“是啊。”澹台德沁乃澹台牧的亲弟弟,这时的态度却十分谦逊。“不过,论起练兵治军来,我们可比不过你了。”

        宁觉非笑嘻嘻地与他们握手拍肩,着实亲热,这时微笑着说:“哪里?咱们只是各有所长,正应取长补短,小弟也要向两位大哥学习很多东西呢。”

        他们一边互相谦让着,一边走下高台。

        云深忽道:“觉非,你还没有自己的军旗,我已替你做好了,你看。”

        宁觉非顺着他的手势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两面高高擎起的大旗正迎风招展,一面之上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黑色雄鹰,另一面上没有图案,只有一个大大的“寧”字,笔力沉雄,却又有一股超凡脱俗的灵秀之气。

        他一看那字,便不由得想起,当日初入北蓟,在那个小屋里的烛光中,云深优雅地在水云笺上写下“宁觉非”三个字。

        云深凝目看着他,轻声问道:“这旗帜,你看如何?”

        宁觉非对他璨然一笑:“非常好。”

        第51章-1

        十月初十,南楚皇帝淳于乾明发诏谕,颁布天下,并附有右相孙明昶执笔撰写的《告天讨虏檄》,从南楚过去的繁荣昌盛,到后来长期被北蓟侵犯压榨说起,历数索求岁贡之苛,攻杀燕北七郡军民之残暴,又说前去和亲的公主也就是北蓟的某太妃于前年去世,暗示她死得不明不白,总之是罪恶滔天,罄竹难书,然后说南楚新君靖宁皇帝上承天意,下应民心,因此锐意北伐,决心踏破蓟都,扫平胡虏,使人民永享太平。

        五天后,燕北七郡城门大开,游玄之为统帅,荆无双为先锋,率领着号称百万的大军从七城同时出关,向北攻去。

        与此同时,西武也向北蓟宣战,事由却是要收复十年前被夺去的大片草场和大批人民,以及无数牲畜。独孤及亲率四十万骑兵,浩浩荡荡杀奔北蓟。

        若北蓟毫无防备,两国突然发动袭击,两面夹击,确实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北蓟很可能会一败涂地,被逼退到极北苦寒之地,可如今,他们的详细计划早已落入云深手中,被宁觉非研究得透彻分明,订好了应付之策。

        北蓟草原辽阔,中间有两条大山脉,一条便横亘在西武与北蓟之间,叫嘎斯山脉。这条连绵起伏的大山绝大部分都位于北蓟境内,距两国边界约有一百余里。宁觉非建议先让出这百里土地,退守大山。澹台牧欣然采纳。

        于是,澹台德沁和鲜于骥的两支大军急速后撤,分兵扼守在嘎斯山脉的十余个山口。独孤及虽生性好战,面对北蓟却并不鲁莽,进军时十分小心谨慎。两军一直未能正面接战,一时倒不要紧。

        北蓟与南楚之间却大多是平坦的草原,当中没有任何关隘,南楚大军可以长驱直入。

        北蓟朝中对此早有准备,宁觉非在数月前便向云深建议,暗中坚壁清野,疏散沿途牧民,然后再诱敌深入。

        宁觉非将亲率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重甲骑兵、鹰军和雁骑,阻击南楚大军。

        当南楚号称百万的军队自燕北开关齐出时,云深却在宁觉非的帐中坐着。

        师爷古英正在读南楚朝廷颁布的《告天讨虏檄》给宁觉非听。此文骈四俪六,用词极为华丽,句句有典故,字字不含糊,意思十分艰深。古英读得朗朗上口,摇头晃脑,显然颇为欣赏,宁觉非却一句也没听懂。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师爷读到“伏唯尚飨”,就没了下文,他等了一会儿,问道:“完啦?”

        古英一看他那神情,便全没了刚才的激赏之意,赶紧收拾了陶醉的心情,点头答道:“完了。”

        宁觉非嗤道:“要说什么就好好说,搞得这么曲里拐弯的,是安了心不让人看懂吧?”

        云深不由得失笑:“那孙大人文采风流,竟被你说成这样,他要是听见了,一定会气死。”

        古英也笑了起来:“多半会抖着胡子,说宁大将军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宁觉非想起孙明昶迂腐的模样,登时哈哈大笑。

        其实云深已经写好的应战诏书也是四六骈文,只是尚未呈给澹台牧。他撰写的时候真是卯足了心力,想与孙明昶一较高下,这时听宁觉非一说,脸上微微发烫,却是不敢拿出来给他看了。想了想,他对古英说:“那就再把淳于乾发出来的圣旨给觉非读一读。”

        这些自然都是原文抄录过来的。古英便展开了另一张纸,清晰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盖闻天子有四海之富,社稷有五岳之广,万邦稽首,百族蹁跹,我南楚诞受天命,威德加于万里,荣光播于四海,礼乐中和,诗书蕴籍,百姓熙乐,世世不绝。然野岭之外,荒原之中,茹毛饮血,蛮夷之族,枭獍之心,虎狼之性……荼毒生灵百万,蹂躏州县千里,使先贤叹息于庙堂,万民痛哭于九原……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期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就古代来说,这个圣旨倒是通俗易懂。古英读得节奏分明,甚是悦耳。宁觉非听着,不由得点了点头:“这文章写得不错,让人听得明白。”

        云深朗声笑道:“觉非啊,这个妖孽就是你啊。”

        宁觉非微感诧异:“是吗?是说我?”

        古英也笑:“是啊,南楚说宁觉非进入北蓟后忽然心性大变,乃是被国师大人施了妖法,引妖魂进入你的身体之中,夺你心魄,因而你已不是原来的宁觉非了,而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妖孽,是我国用来扰乱南楚人心的。”

        “妖法?”宁觉非听得眉开眼笑,看向云深。“那也说得是,多半是有些妖术。”

        云深忍俊不禁,却不接他这话,只是诚恳地道:“觉非,那你看,我们该怎么写这应战书?”

        宁觉非一愣:“文字上的事,我可是半点不懂。打笔墨官司是你的事,怎么问我?”

        云深笑道:“俗话说‘功夫在诗外’,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宁觉非想了想:“既是发给天下人看的,总得让天下人都看得懂。”

        云深思索着:“可是,也不能粗鲁不文,让南楚笑话,说我北蓟果然是蛮夷之邦。”

        “那当然,你是才子,文章自是好的。嗯,总之豪气点,不要骂人,方见君子风度。”宁觉非从容地笑道。“比口头上输赢没什么意思,还是要在战场上见高低。”

        云深点头:“说得是。”

        宁觉非想了想,豪爽地道:“他们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们也不必效那掩耳盗铃之举,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倒要看看今日的江山,将来却是谁的天下。”

        “好。”云深和古英同时拍手称快。

        宁觉非却没兴趣谈文字之事,起身道:“云深,你便回蓟都吧,我明日一早就出征了。”

        古英见机得快,连忙道:“那我先去准备准备。”

        说完,他起身便溜出了军帐,不但顺手把门帘给拉好,还找来了云扬把住门,不准任何人再进去。

        云深见帐中已无他人相扰,便起身上前,一把拉住了宁觉非,轻声道:“你……多保重。”

        宁觉非伸手,顺势将他紧紧搂住,说道:“我会的。”

        第51章-2

        这一夜,帐外厉兵秣马,帐中春光无限。

        良宵苦短,当第一线曙色出现在天际时,二人才只小睡了一会儿。然而国事在身,不能延误,他们缱绻片刻,便即起身。

        洗漱毕,云深替宁觉非将长发梳好,挽牢。

        宁觉非回身看着他,倾前去吻了一下他的唇,戏谑地道:“你这个会使妖法的巫师。”

        云深也是笑吟吟地看着他,温柔地说:“你这个天生的妖孽。”

        宁觉非哈哈大笑:“咱们这一对妖人,正是天造地设。”说着,他探手从桌上拿起鹰刀,便即出帐而去。

        待云深出来时,宁觉非的部队已集合完毕。

        神威、远威两军的数十万铁甲重骑、雁骑和两万鹰军早已分别派出,这里留下的一万人马全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鹰军精锐。只见这一万人全都身着黑衣,脸上也都蒙着黑巾,只露出眼睛,每人都是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副马,这两万匹马全是通体黑色,无一根杂毛,油光水亮,极是神骏,此时整整齐齐地列队站在那里,一点声息也无。

        宁觉非也是身穿黑衣,却没有蒙面,他胯下的“烈火”就是他的标志,根本瞒不了人,他也不打算隐藏面目。看了一眼自己的军队,他十分满意,随即飞身上马,也没有什么动员讲话,只是干脆利落地大声下令:“出发。”

        那一万名战士朗声应道:“是。”虽是一万个声音,却十分整齐,仿佛连大地都为之震荡。

        云深看着宁觉非头也不回,策马奔出营门,看着那一万名鹰军飞骑跟上,如一片黑色旋风席地卷过,迅速远去,心中离愁尽去,豪气顿生。他转身回到宁觉非的帐中,援笔濡墨,奋笔疾书。

        “铁骑出而云水怒,刀枪鸣而风雷激。班声动而北冥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先人之血未干,同胞遗骨尚存。凡诸子民,同指江山。试看今日之域中,且是谁家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