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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潘金莲听了这话更加恼了,脸上变了颜色,由一片桃花红变成了一朵乌云:“领导今天这话得给我说个明白,我好自为之?我自尊自爱?搞错了没有?既然领导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把话挑明了,同你女婿有一手的女孩儿多着呢,有本事你一个个调查去。”

            潘金莲的话让吴千户打了个冷战,“什么,你说什么?告诉你潘小姐,我们今天是法制国家,你可别犯诬陷罪。”潘金莲冷笑道:“领导怎么尽拿大帽子往人民群众头上扣?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实情,没半句不实之辞,要不要给领导点个名?”吴千户有点儿气急败坏了,瞪着眼睛道:“你说,你说——”

            潘金莲刚才没来由地被西门庆推了一掌,正憋着满肚子气,她不慌不忙拢拢头发,扳着指头数落道:“第一个叫卓丢儿,第二个叫李娇儿,第三个叫李桂姐,第四个叫李桂卿,以上两姐妹是李娇儿的侄女儿,玩过了姑姑再玩侄女,是他一大创造,第五个叫孟玉楼,第六个叫孙雪娥,第七个叫李瓶儿,是他结拜兄弟的媳妇。这些女孩子全都有名有姓,我潘金莲哪敢有半点诬陷?”吴千户听得目瞪口呆,脸色紫得像块猪肝:“你说话要负责任。”

            潘金莲递条毛巾请领导先擦擦汗,然后将门拉开一条缝,朝外边喊一声让春梅倒茶,把茶水递到吴千户手上,潘金莲和颜悦色地劝说道:“领导别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如今的社会,这样的事早已不足为奇,广州深圳那边包二奶的事多得很,报纸上前些时候还登了则消息,说沿海某暴发户公开娶了十个老婆,后来被人举报了,才判了他重婚罪。”

            吴千户不知该说什么,支吾几句,就要起身告辞,潘金莲跟在身后相送,依然口口声声请领导别生气。吴千户走出老远了还在想,遇上这样的事,要不生气怎么可能?不活活给气死,就算运气不错了。

            04

            回到家里,吴千户不敢把这事儿向老伴说,丢人哪,搞了这么多年革命,还从没遇到过这般丢人的事。老伴宗伯娘正蹲在厨房里摘菜,见老公(他们老夫妻间也学会了时髦的叫法,觉得有种新鲜感)黑着脸,以为又是打门球打输了,安慰道:“又输了吧?输一场球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样不高兴?再说失败是成功他妈,这话好象哪个大人物说过的,接下来生个儿子叫成功,你兴许就会赢球。”吴千户没吭声,这样的丑事确实不好在老伴面前开口。

            吃晚饭的时候,吴千户只顾埋着头扒饭,连电视上放新闻联播都没心思看,宗伯娘敲了敲饭碗,唠叨着说:“饭菜都凉了,你看你这么大把年纪的人,怎么遇点小事就想不开?唉,全是这些年当干部当的,整天板着脸教育人,做惯了领导,做群众总不习惯。”吴千户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把老伴吓得没敢出大气,只听吴千户说道:“你懂个什么呀,不行,得赶紧叫他们离婚。”

            宗伯娘小声问道:“叫谁离婚?”吴千户没好气地说:“还有谁?你那个宝贝女儿呗。”老伴不解地问:“这话从何说起,好生生的,离个什么婚,你不嫌离婚那事儿丢人现眼?”吴千户听到“丢人现眼”四字,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放下饭碗大声吼道:“要说丢人现眼,只怕连老祖宗的脸面都早让他们丢光了。”老伴看着吴千户铁青的脸,知道在他气头上不能多搭腔,便默默地收拾碗筷。

            吃过晚饭,二人继续看电视,看着看着,吴千户忽然发一声吼:“不行,得叫她回家来说说明白。”宗伯娘用莫明其妙的眼神朝吴千户瞅了好一会,说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吴千户轻轻叹一口气,欲言又止,走进卧室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电话,对方是果然是女儿吴月娘的声音。吴千户对着听筒说:“月娘啊,我是你老爸……”才说了这么一句,接下去不知该说什么了。听筒里没有声音,吴月娘正在电话那头等着,吴千户看看老伴,无奈地放下电话听筒,他要亲自到女儿那里去一趟。

            西门庆不在家,只有吴月娘独守空房,老爸来了,吴月娘有些兴奋,平时一个人在屋子里呆惯了,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给老爸倒了杯茶,吴月娘问:“老娘怎么没来?”吴千户没好气地回答说:“你让她来活活气死呀?”吴月娘不明白老爸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陪着笑脸说:“老爸你这是怎么啦?”吴千户说:“我怎么啦?你不知道,我差点没让人活活气死。”

            吴月娘说:“什么天大的事儿,能把我老爸和老娘双双活活给气死?”吴千户没理女儿这个岔,只管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那个牲畜又到哪去了?”吴月娘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老爸说哪个牲畜?我家没养什么牲畜呀。”吴千户说:“谁说没养牲畜?我看他就是。”吴月娘撅着嘴表示她的不满:“老爸怎么可以这般说话?无论如何,那个人还是你的女婿,是我的老公。”吴千户几乎怒吼了:“狗屁,我吴某人没那种混帐女婿!”

            吴月娘见老爸额角上青筋暴突,胳膊腿全都抖动得厉害,不敢再惹老爸发火了,她没吭声,虚心接受老爸的批评帮助。吴千户指点着女儿的脸:“你倒是到外边去听听,别人是怎么样说他的,都说他是一头种猪,说他——这话我也说不出口,他在外边的那些丑事,你难道一点儿也不知道?”吴月娘嗫嚅道:“他的业务很忙,生意场上的人,都是这个样儿的。”吴千户吼道:“你还在替他打圆场,业务忙?他是在忙那些婊子们的事儿呢!”

            听老爸说这种粗话,吴月娘心上一惊,脸儿禁不住红了。老爸是革命干部身份,一贯重视精神文明建设,何曾使用过这样的粗俗语言?一定有什么事儿把老爸惹急了。吴月娘问:“老爸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吴千户说:“岂止是风声,一个个全都有名有姓,那个牲畜糟蹋了多少个……”吴千户学着潘金莲的样儿,扳起指头一个个点起了西门庆玩过的那些“婊子”

            们:卓丢儿、李娇儿、李桂姐、李桂卿、孟玉楼、孙雪娥、李瓶儿……吴月娘听得心惊肉跳,颤声问:“这些全都是真的?”吴千户说:“不是真的莫非还是我编造的?”

            吴千户只顾发泄心中的万丈怒火,没料到一扭头,发现女儿吴月娘满脸全是泪水,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缕爱怜,嘴皮子上却仍然不依不饶:“哭个什么劲?都是你平时把那牲畜宠惯坏了,以为当着我的面撒几滴眼泪水就能解决问题?”吴月娘啜泣道:“外头风声传成这样,叫我哪还有脸见人?”吴千户嗔怪道:“这种时候了,还讲什么脸不脸?”吴月娘问:“老爸要我怎么办?”吴千户也没什么好主意,一口气冲上来,他愤怒地吼道:“那个牲畜,赶紧同他离婚得了!”吴千户说完这话又有些后悔,离婚不是儿戏,哪能随便挂在嘴边上嚷嚷?但为了充分显示做父亲的权威,他还是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背着手,不再理会独自流泪的女儿,走出了这间让他生气的屋子。

            05

            这天晚上,西门庆破例没有在外头过夜,他同应伯爵、谢希大三人在李桂卿、李桂姐的丽春歌舞厅吃过夜宵,就早早地回家来了。他敲了敲门,没人应声,奇怪,平时西门庆回家时,根本用不着敲门,隔老远吴月娘就会跑来开门的,夫妻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彼此都非常熟悉,闻气味也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西门庆看了看电力大楼那只巨型电子钟的时间,还早,才十二点半钟,吴月娘不会这么早上床睡觉呀。

            再敲门,还是没人应声,西门庆掏出钥匙,就着路灯投过来的亮光摸索着开门。屋子里没灯,黑灯瞎火的,让过惯了灯红酒绿生活的西门庆很不习惯,他乘着没完全醒的酒劲骂骂咧咧:

            “死婆娘在挺尸啊?敲半天门怎么不应个声?”他一边说着,脚已经跨进了卧室,贴着墙壁摸到了电灯开头,轻轻一拉,卧室里陡然出现的一片雪白的光有些刺眼,他还要接着往下骂,却感觉到屋子里有些不对劲,床上躺着的吴月娘,披头散发的没个人样,嘴边吐出一大堆白沫,一直顺着腮帮流下来,湿了大半个枕头。

            尽管西门庆是个混混儿,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心中惊叫一声“我的妈”,赶紧趋步上前,号了号吴月娘的命脉,还好,人还没死,他松了口气,下一步是打电话,叫救护车,没多大一会儿街头响起了救护车呜呜的喇叭声,几个白衣天使抬着付担架跑进屋子,一个穿长大褂的中年医生用疑惑的眼光看看西门庆,然后拿着听诊器给吴月娘诊断,西门庆被凉在一边,看着白衣天使们像一群白色大鸟在屋子里飞来飞去,不知道自己该作什么好。

            第二天早上,吴千户老两口儿刚醒来,老伴就开始嘀咕:“今天算是巧了,右眼皮一个劲老跳,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吴千户批评老伴说:“就信封建迷信那一套,什么眼皮跳不跳的,那都是生命科学,哪里值得大惊小怪的?”吴千户新近学了个“生命科学”的新词,得抓机会用用。二人刚说过一阵话,就有派出所的民警前来通风报信,说吴月娘自杀未遂,现在已住进了医院。

            吴千户说“自杀未遂?这不可能,我家的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等傻事?”民警是个新手,刚参加人民公安队伍没多久,说话不晓得掌握分寸,有些不耐烦了:“难道我一个警察还会骗你不成?”唉,也真是的,对一个老干部,怎能这样直捅捅地说话呢?吴千户还要同民警计较什么,却被老伴打断了:“还不快到医院去看看,有什么值得同人家磨牙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