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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茫茫大地 叹斯人冷酷如冰雪 郁郁苍天 看英雄热诚昭日月

    宋美龄又皱皱眉,再剥一颗搪,向道:'你同他表示过了么'

    '表示过了。'蒋介石便把那晚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我只怕他言而无信,自己又不方便同他提起,所以想请你再设法提一提、逗一逗、,拍一拍、拉一拉。'

    '好罢!'宋美龄耸耸肩膀摊摊手,起立道:'不过我得明天进行,今天太晚了。'

    '明天?不行!'蒋介石反对道:'明天他更忙,别忘记我们说不定明天就会走了。不如打铁趁热,你现在就找到他。'他指指门外:'外面有他的卫士站岗。'

    宋美龄考虑了一阵:'好罢!不过我得问你,他如果真的到了南京,你可不能害他喎!'接着收拾起打字机,洗过手,补过粉,朝镜子瞧了一阵,这才走到门口,掀起棉门帘,朝附近的卫士招招手道:'请张先生到这里来,委员长有话同他讲。'

    '是!'那卫士立刻找到营长孙铭九,孙铭九再到新城大楼杨虎城处报告张学良;张学良立即退席,向继续开会的人们打过招呼,钻进车子,迎着风雪,直往高桂滋公馆驶去。

    宋美龄倒没料到,张学良会来得这么快。她忙不迭打起笑脸,把准备好的咖啡端了出来。海阔天空,东南西北谈了一通,张学良再也忍不住了,问道:'夫人,刚才听说是委员长有话问我,如今委员长己经睡了,是汉卿来迟了么?夫人是否知道,委员长要问些什么?'

    '汉卿,'宋美龄故意叹口气道:'是我请你来,不是他请你在这个时候来。'

    张学良一怔:'夫人有什么指示么?汉卿在新城大楼还有点事,很多人还没走。'

    '你们是在开会?'

    '是的。'

    '对于委员长在白天答应的条件,大家觉得还好么?'宋美龄试探道。

    '大致上差不离。'张学良喝口咖啡:'有一些细节,他们正在商。'

    '要请他参加么?'宋美龄故意指指床上的蒋介石。

    张学良摇摇头:'不必了,天又冷,时间也不早,委员长应该休息。'

    '汉卿,'宋美龄单刀直入:'你知道我请你来的目的吗?'

    '汉卿想不出。'

    '唉!'宋美龄长叹一声,突地把腰一拱俯过身子,捏住了对面沙发上张学良的一只手:'汉卿,你知道你们这一次,可把我们害惨了么?'

    '夫人,'张学良着急道:'汉卿并没有这个打算。'

    '可是你已经做出来了。'宋美龄松开手跌坐在沙发里,呲牙咧嘴,愁眉苦脸:'当然咯,大家是为了国家,我们绝对不会怀恨你。问题是你应该替我们想想,这一个筋斗摔下去,他的名誉、声望、地位、信用,'宋美龄摊摊手:'冚棚烂破产了。'她接着问:'你说是么?汉卿。'

    张学良怔了一阵,反问道:'夫人,按照目前的情形来说,地无分东西南北,人不论男女老幼,只要委员长真的抗日,是会受到一致拥护的,这不就成了么?委员长今后的威信,是建立在收复失地、抵抗日寇上面,西安事变光明正大,无损于汉卿,也无损于委员长,夫人以为是么?'

    水壶在火盆上吱吱作响,宋美龄双手支着下颌,望着熊熊火焰出神。半晌,又悠然叹口气道:'汉卿,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不尽然。'

    '那是……'

    宋美龄直起腰干,低声道:'汉卿,你不知道全世界、全中国的人们,是用什么眼睛来观察这次事件?他们放出谣言,恶意中伤,硬把他说成一个子儿也不值!'

    '晤?'张学良心想前两天蒋介石也同他说过这些,如今宋美龄又说到这些,以为这两口子爱面子未免'爱'得过份了,于是悲怆地说道:'夫人,这样说起来,汉卿这次兵谏,简直犯上作乱,万死莫赎!可是皇天在上,汉卿的的确晚为了东北、为了爱国,其他一概不管!委员长同夫人既然都这样说,那汉卿只有死路一条了。'张学良倏地站起来,一手按住佩剑:'夫人!汉卿可以部腹明志,挖出我的心脏来,看看汉卿的良心是红的还是黑的?我死之后,一方面让委员长同夫人放心,汉卿的确一无阴谋,二无野心,汉卿只希望经过这次兵谏,马上可以抗日;汉卿只愿死在日本鬼子枪林弹雨之中,绝不愿到南京做什么高官厚爵!同时另一方面,我已死了,委员长的名誉地位更不会受到损伤。'张学良冷笑:'不是么?‘叛徒’都会在委员长夫妇面前自杀,不就证明了委员长的伟大么!'说罢便把'军人魂'端起便拔,宋美龄假装吃惊,一把按住道:'汉卿,这算什么?如果你这样死了,那我们更走不了,人家还以为你有意这样做,要我们同归于尽,这不行,不行!你坐下来,有话好说。'

    张学良颓然坐下道:'夫人有什么高见呢?'

    '我把你当作家里人一样看待。'宋美龄递给他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我当然不希望看见流血,我愿仁慈的上帝保佑我们圆满解决,你千万不要误会才好。'她挪动身体,挨着张学良道:'你同他过去是盟兄弟,现在是上司和下属,关系密切,谁也不能分间你们,中伤你们,汉卿,你说是吗?'——张学良点点头。

    '那就好。'宋美龄一笑:'可千万别再提起什么死啊死的,给凤至听到了,不埋怨我们才怪!'

    张学良惦念着新城大楼的会议,见她并没有什么事,便想告辞。宋美龄按住他的膝盖道:'慢着,汉卿,刚才我提的事情还没得到结论。'

    '夫人是指委员长的名誉问题?'——宋美龄也点点头。

    '这个?'张学良惨笑起立道:'汉卿早就同委员长商最好了。'

    '你说什么?'宋美龄端着杯如啡停止在唇边:'你们谈好了!我一点也不知道。'

    张学良扶起大氅,往身上一披:'夫人,大概委员长忘记告诉您,我们是这样决定的:一旦你们飞回南京,汉卿也坐着自己的飞机跟到南京,负荆请罪,万死不辞!'

    '那怎么成?'宋美龄问道:'那怎么成?凤至允许你这样做么?杨虎城允许你这样做么?你的部下允许你这样做么?尤其是共产党方面,他们会允许你这样做么?'

    张学良苦笑笑:'不管谁允许不允许,反正我决定这样做了。'

    '你不怕南京有人会恨你,见到你下毒手么?'宋美龄直摇头,再摇手,到后来一头两手一齐摇摆:'不行不行,汉卿,你千万去不得!'

    张学良惨笑道:'夫人,除了这个办法,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不是小孩子,利害得失全明白。如今是抗战第一,而抗战必须委员长停止内战,发奋图强,所以委员长的名誉的确是重要的。我此去如有不测,给委员长杀了也罢,给他的部下宰了也罢,只要抗战实现,我都不考虑了!'

    宋美龄吸着个嘴唇'啧啧啧'啧了半晌,撇撇嘴道:'他会杀你?嗯!你们没有杀他,他会杀你?'她紧皱眉头:'这是什么话?你把他看成什么东西?他提倡礼义廉耻,言而有信,怎会临时变卦伤害你?'

    张学良暗吃一惊,心想这番话明明告诉了他。在宋美龄找他来之前,他们夫妻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不宋美龄怎会说出'言而有信'?这不就是说,蒋介石对他追随返京以后的保证,在她嘴里重复了一遍吗?她所以要提出这个问题,不就说明了他夫妻俩都渴望着张学良跟着回南京吗?张学良还以为他俩真是太爱面子,于是笑了笑。

    宋美龄把盘子里的巧格力递一块在张学良手里,微笑道:'吃,这是最好的一种。你笑什么?不相信他的保证么?'

    '我当然相信。'张学良剥开糖衣:'要不,我就不会自己想出这个主意,跟委员长一起飞回南京了。要不,我就不会瞒着我的部下,不让他们阻止我南京之行了。'

    '共产党呢?'宋美龄试探道:'他们一点不反对么?'

    '这个,'张学良沉吟一会,苦笑道:'他们认为委员长的成信并不会因为西安事件而受影响,他们不大赞成我这样做。'

    '唔!'宋美龄一惊:'他们怀疑他会出尔反尔,对你不利吗?'

    '不不不,'张学良摇晃着那块巧格力,忙不迭解释:'他们认为委员长的答应抗战很有诚意,不会出尔反尔;对我个人,那更谈不上了,他们当然明白,以委员长的地位,绝不会等我到达南京以后,再回过头来对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呵!'宋美龄听说红军代表团并没有极力拉住张学良,便透口气道:'汉卿,真是的,你当然知道,他是新生活运动的倡始人,对这个‘信’字可没有说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驯马难追,他答应你到了南京就回西安,绝不会多留你一秒钟。如今是抗战事大,一切服从抗战,对你个人有什么值得‘报复’的呢?你说是么?'

    '夫人!'张学良把巧格力往嘴里一塞,咀嚼两下,苦笑道:'这一次到南京,老实说我也有点不放心,委员长宽洪大量,一定会把这回事置之脑后,但他手下的十三太保是否会放过我,那就难说了!'张学良咽下一口糖,豪放地把大绘一甩摊摊手,笑道:'不过夫人放心,我不计较这些,如果南京是虎口,也得跳!有人批评我是悲剧角色,有人批评我是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我都不管!发动兵谏是为了抗日,如今跟着您俩回去,恢复委员长的声望,也是为了抗日,只要抗日成功,汉卿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张学良仰天惨笑:'汉卿牺牲只有一个人,东北同胞却有三千万,全国民众更多,有四亿七千五百万!汉卿算什么?'他微微欠身,告辞道:'夫人,汉卿走了,新城大楼的会还没有……'

    宋美龄忙不迭送客,按着张学良的肩膀劝道:'你放心!放下一百二十万个心!只要你在南京耽搁三几天,你马上可以回到西安!如果有什么意外,那我们俩简直不是人!'

    张学良连忙鞠躬道:'夫人言重了!汉卿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要是这样想,也不会追随您俩到南京去了!'

    '那才好!'宋美龄顺手抓了把巧格力,往他手里一塞:'那你去吧。待他醒来以后,我告诉他你来过了。你安心开会去罢,希望你尽快通知我们,到底我们在哪一天走。你呢?你也不必三心两意,什么十三太保?他们敢胡作非为么?他下令保障你的安全,他们连你的头发都不敢损伤一根!'宋美龄举起个粉拳:'任何权力捏在我们手里,这点你当然明白!'

    '谢谢夫人!'

    '那你走吧。'宋美龄亲手给他掀开门帘,可又唠叨道:'眼看着圣诞节快到了,你知道我的应酬很忙,在南京过圣诞非常热闹。对啦,你也可以参加。'

    '是的,夫人!'张学良急得背上泛汗:'那汉卿就走了。定了行期,马上给您报告。'

    听见马靴声远去,蒋介石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问道:'大令,他走了么?'

    '嗯。'宋美龄挨着火盆取暖,感到口干,便剖开一个西瓜,漫应道:'你都听见了?'宋美龄吃了口西瓜:'味道不错,西安冬天还有瓜卖。'

    '不是的。'蒋介石拿起一块,刚挨着嘴唇,却又连忙放回茶几,搓搓手坐了下来:'不是这边出产的,是他们从兰州带来的。兰州的水果不错,在那边有句老话说:‘抱着火炉吃西瓜’,据说水果的种类可不少呢!'

    '我才没有心思跟你谈水果。'宋美龄擦擦嘴道:'再不走,这个圣诞怎样过?'她望望窗外皑皑白雪,敛起笑容:'烦死了,还不回去,在这里过圣诞节多没劲!'

    '等他们来通知罢!'蒋介石愤愤坐下,恨恨地说道:'只要我回去,这口气,哼!'

    大雪中张学良果然赶到,在门口脱下大氅,抖掉一层雪花,伸手到炉边搓着,说道:'这真是好消息,委员长同夫人可以到南京过圣诞节了!'

    '啊!'宋美龄双手合十:'上帝互我们真的可以走了,今天二十三,你说是明天动身么?'

    '不,'张学良皱紧眉头:'还不能确定,不过希望您俩化装离开。'

    '要我化装?'蒋介石大吃一惊。他满以为这次离开西安既有张学良同行,就不可能有什么意外。如今说要化装,那一定是红军代表团,或者张、杨部下坚持杀蒋,或者新城大楼今夜会议中又临时变卦,以致使得张学良大感困难,逼得另想办法。

    但另一个猜侧又浮上蒋介石的心头:会不会他把张学良'激'到南京的真实企图已被发觉,所以张学良要他化装,然后在混乱之中把他干掉?这一手蒋介石懂得,越想越不妙。

    张学良见他面色骤变,还以为天寒夜深,两口子为了等讯息熬夜太辛苦了,便歉然道:'委员长是否不舒服?请大夫来……'

    '不不不。'蒋介石瘫软在沙发里,心想这个时候请医生来打一针,说不定自己马上暴毙,而对方可以发表蒋介石死于急病,这一手蒋介石更是研究有素,他忙不迭摇手拒绝大夫入内。

    张学良倒怔住了,他瞅一眼宋美龄,宋美龄正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向他凝视着,嘴唇微微发抖。张学良实在想不出这是为什么:'委员长,关于化装的问题,您的意思是……'

    '这,这个,'蒋介石极力使自己镇静:'这个化装,为什么要化装昵?就这样走,不也是一样回南京吗?'

    张学良这时感到他俩所以发怔的原因,完全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化装的缘故。于是透口气道:'化装是不得已的,您俩千万不要误会。刚才我们接到很多消息,说日本鬼子方面知道委员长已经没有危险,夫人也己安抵西安,他们很着急。他们已通过南京讨逆军总司令部,非要同我们开火不可!开火的目的是造成混乱,让委员长在兵荒马乱之中遭遇意外,引起中国全面混乱。总而言之,我们希望您俩早日返京,他们希望委员长马上出事。因此,其他的消息证实,来自南京的暗杀党,想在西安向您下手,把罪名往我们头上一推;万一行刺不成,空军可以把您在天空打落,同样可以制造借口。总而言之,只要委员长一露面,他们就动手!为了您俩的安全,所以汉卿建议化装离开西安。'张学良一顿:'委员长记得,先父在皇姑屯不幸惨死以后,汉卿也是化装成为一名兵士,杂在大军里日夜赶程,从关内回到沈阳的,否则早给日本鬼子杀了。'张学良以拳击桌:'唉!想不到当年的情形,又出现在今朝!'

    蒋介石听他一番话,心中还是半信半疑;宋美龄却双手握拳,踉踉跄跄奔到窗边,向着漫天大雪,悲凉地用英语低呼道:'啊!上帝!我们的敌人不在这里,在南京!'

    '一点不错!'张学良惨然一笑:'委员长真正的死敌不是西北主张抗战的军队与民众,而是在南京打着‘剿匪’旗号的背后牵线人!'

    宋美龄没有理会这句话,倏地转身奔过来问道:'汉卿,根据你这样说,那我同他就不可能一起回南京了,假如他必须化装的话。'

    '是的。'张学良举起火钳,在火盆里加几块炭,搓搓手道,'不过委员长是否可以不化装,堂堂正正地同夫人一起归去,得要看明天的局势。如果明天……'

    '汉卿,'宋美龄问道:'要化装离开,不让我同他一起回去,到底是谁的意思?'

    '夫人,'张学良正襟危坐,诚诚恳恳地答道:'汉卿现在明白了,为了化装这回事,已经引起了您俩的误会。'他苦笑:'汉卿实在太天真一点,提出化装本来非常善意,但得到的效果恰巧相反。汉卿本人都愿意跟您俩到南京,您俩一切顾虑可以不必。红军代表团认为请委员长化装离开并不是一个高明的做法,不过万不得已时,他们当然不能看着委员长在西安遭到不幸,到那时候再化装也未尝不可。总之,他们的目的同汉卿完全一致;是要请委员长领导抗战,平平安安回南京,而不是希望委员长遭到不测,使中国大乱。这种襟怀与丰度,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得到的。'

    蒋介石突地插嘴道:'现在我全部明自了,要我化装是你的惫见,根据是有人要暗算我。'

    '是的,委员长。'

    正是:此心纯洁,可昭天日,君何多疑,令人悒悒。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