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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他们全都望着他。他成了宇宙的中心。闪烁着的应急灯将又长又乱的影子投射到树林里,这些影子投射出去,继而迅速缩回,就像约约①一样。在北边地平线上一片闷火似的红光映照着乌云,闪闪烁烁亮起来,继而慢慢暗淡下去。那儿是尼瓦克,在燃烧。

            【①  约约(yo-yo),又称溜溜球,是一种用线扯动使忽上忽下滚动的轮形木制或塑料玩具。】

            中尉动动身子,不耐烦地想用空着的一只手翻过旅行签证发粘的一页。他嘀咕着抬起一只穿着靴子的脚,踩到鲁宾逊车子发动机罩的边上,让冲锋枪斜靠在他的膝盖上,用牙齿协助他翻开粘糊糊的一页。鲁宾逊看见警察新兵用十足鄙夷的神情盯着中尉那只破旧的军用大靴子,于是不顾那支停悬在胸口的机关枪,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忍住笑,因为即便在他的喉咙里,笑声也空洞而刺耳;这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笑声,使他的胸腔好像塞满了沙沙作响的枯树叶。中尉把脚放下,又挺直身子。靴子从发动机罩上挪下来的时候发出一种干巴巴的吮吸声,在发动机罩边上留下模糊而泥泞的脚印。你这狗娘养的,鲁宾逊霎时怒火中烧,在心里骂道。

            一只夜鸟在树林里某个地方哀鸣。刮起一阵寒风,扬起砂砾撒满车子,这是一股空洞的刺骨寒风,充满灰烬和废弃的火车调车场。风翻过旅行签证的纸页,吹皱了中尉风雪衣兜帽上的皮毛,徒劳地拉扯着他头上的短发。中尉继续煞有介事地看着签证,用拇指压着被风飘动的几页。你这个狗娘养的,鲁宾逊默默地怒骂一声,心里惶惶不安,肚子里憋着火气。你这个性虐待狂的狗杂种。长时间的沉默已经变得像岩石一般沉重。应急灯闪烁着,红光照在中尉的脸上,使他的双眼变成两个浅血潭,继而抽空了潭里的血,使他的双颊变成下陷的骷髅穴,继而又把洞穴填满。他用机械的动作翻动纸页,脸上毫无表情。

            他突然啪一声把旅行签证合拢。

            鲁宾逊扭过身子。中尉盯着他,令人一时窒息得透不过气来,然后把签证交还给他。

            鲁宾逊接过签证,尽力忍着性子避免一把抓过来。

            “你干吗出门旅行,”中尉无动于衷地说。

            回话结结巴巴,笨嘴笨舌:出差旅行——没有飞机——得赶回家——老婆——。

            中尉漠然听着,继而转过身对新兵打个手势。

            新兵向前奔来,匆匆检查了后座和后部的行李箱。鲁宾逊听见他在后座上气喘吁吁,沙沙作响,当他挪动的时候车子轻轻晃动着。鲁宾逊笔直望着前面,一声不吭。中尉默不作声,双手抓着他的自动武器。老中士烦躁不安,“没什么东西,长官,”新兵说着爬出车子。中尉点点头,新兵乖巧地回到警备车上,“听起来正常,长官,”中士说着,以面团特有的不耐烦把他的体重从一只烂脚移到另一只烂脚。但显得很疲倦,在他灰白脑袋的侧面显露出网络一般纵横交错的蓝色静脉管。中尉思忖着,勉强点点头。“啊-嘿,”他慢吞吞地说道,然后振作起来,变得活跃一点,装模作样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当然。没问题,先生,我想你可以走了。”

            在后面近处的地平线上又冒出两盏前灯。

            中尉的笑容消失了,“得啦,先生,”他说,“你呆看别动,不许你干任何事。中士,盯住他。”他转过身,大踏步向警备车走去。前灯越来越大,上下晃动着。鲁宾逊听见中尉嘀咕着什么,聚光灯又一次闪亮,达到最大的亮度。这一回灯光离开他照到别处,他看见光束穿透黑夜,那是一束强烈的光柱,照到了什么东西,把它牢牢钉住,就像一只被捕获的飞蛾。

            那是一辆大型伏尔克斯韦金小巴;在聚光灯的眼下它似乎表面粗糙,显得虚幻不实,就像一幅反差太大的照片。

            小巴减慢速度,开到鲁宾逊横对面靠近路肩停了下来。他能看见前座上的两个人细眯着眼睛,抬手挡住亮光。中尉慢慢儿溜达过去,在几英尺外审视着他们,然后挥挥手。聚光灯暗下来,降到四分之一亮度。在漫射的橙色光下,鲁宾逊恰好能够看清小巴的乘客: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黑色高领绒衣,一个北欧年轻女子,金发垂肩,穿着橙色衬衫。中尉绕到司机那一边,在车窗上轻轻弹了一下。鲁宾逊看得见中尉的嘴巴动了动,半开不开,端庄又古板。那个瘦高个男人不动声色把证件递了过去,中尉开始检查证件,慢吞吞地翻阅纸页。

            鲁宾逊焦躁地动了动身子。他感到身上的汗水慢慢干燥,胳肢窝里、膝弯里和胯下粘腻腻湿漉漉的。他的衣服粘贴在身上。

            中尉打个手势叫新兵过去,向后退了几步直到他站在发动机罩旁边。新兵小跑着穿过道路,向车子后部走去,动手打开旁边的滑动门。鲁宾逊看见瘦高个男人的舌头迅速而紧张地顶住牙齿。女子镇静地望着正前方。瘦高个男人用开玩笑的口气对中尉低声说了些什么。新兵拉开边门,开始爬进去——

            后座和关闭着的后挡板之间的空档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掀开一条厚厚的军用毯,翻身跪起,爬了上来。鲁宾逊瞥见黑色的皮肤,对比之下显得极其洁白的眼睛,惊恐得扩展开来的鼻孔。新兵张大嘴巴,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左轮枪毫无目标晃荡着。瘦高个男人皱起眉头作个怪相——龇牙咧嘴,脖子绷紧,双唇收缩露出了牙齿。他尽力把小巴发动起来。

            一束火光划破黑暗,冲锋枪达达响,枪支在中尉手中颤动着。他毫无表情,来来回回稳定地扫动武器。小巴的挡风玻璃破碎了。那男人和女子痉挛一下,猛地挺了起来,身体怪诞地扭动着。中尉继续开火。瘦高个男人拱着背,弯下腰,弯下腰,弯下腰,难以想象,脸上始终龇牙咧嘴,然后扑倒在方向盘上。女子向旁边摔倒,撞在车门上。门被撞开,她向后面车外跌出去,长发凌乱地散开,一只手甩到头顶上,手指叉开,伸出手,展开来想抓住什么东西。她跌落到车道上,半身躺在车内,半身躺在车外。她修长的手指抽搐一阵子,合拢,松开。

            小巴后部的黑色身影发疯似的拉扯着后档板,把它打开,爬了出来,试着跳到路肩上。0.5大口径机关枪从堤岸上开火,打烂了小巴车顶的后部。金属发出剌耳的声音,冒出股股浓烟。黑人站在后挡板上,一只脚抬了起来,这时他中弹了。0.5口径机关枪连续不断狠狠地射击着,几乎把他打成两截,将他绵软的身体打到路上六七英尺之外。O.5口径机关枪继续开火,打得柏油四处飞溅。新兵兴奋得像野兽般尖叫着;正在用他的左轮枪向躺倒的人影射击。

            中尉挥挥手,一切都停了下来。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回音慢慢地消失。

            中尉的冲锋枪枪口徐徐冒出一缕青烟。

            在难以置信的寂静中,你听得见有人在哭泣。

            鲁宾逊意识到是自己在哭泣,他咬紧牙关,缩紧肚皮强忍着喉咙里阵阵涌起的呕吐。他手指发疼,因为他一直紧捏着方向盘,他无法放开手指。风吹袭着他湿漉漉的肉身。

            中尉绕过小巴,走到司机那一边,打开车门。他抓住那人的头发,使劲拽起他的头。瘦削的面孔松弛了,线条消失了,几乎像苦行僧一样安详。中尉放开手,血迹斑斑的脑袋掉落下去。

            中尉慢吞吞地绕着发动机罩走回来,停下脚步低头望了那女人一阵子。她伸开手脚半躺在车外,脸朝上,一只胳膊压在身后。她的眼睛仍然张开着,凝望着。她的脸未受损伤;她的身体令人恐怖,从喉咙到胯部殷红的血迹慢慢地渗透着扩展开。中尉望着她,轻轻抚摸着机关枪的枪管,那副尊容活像擦亮的大理石雕像一般冷酷无情。凛冽的寒风吹动她的衣裙,鼓起裙摆落在腰间。中尉耸耸肩膀,走到车子后面。他捅一捅横卧在中心线上的黑人,然后转过身,迅速向警备车走去。上面,下士动手给0.5口径机关枪重新装上子弹。司机又睡着了。

            新兵照样站在小巴旁边,兴奋过去了,脸色苍白,一副病态,看看从他左轮枪管里缭绕升起的青烟,凝望自己用口水擦亮的靴子,殷红的血在乌黑的靴子上凝结。闪烁的应急灯染红两个死人的白脸,用一种类似生命的红晕淹没他们的面孔,继而使红晕消失。

            老中士转过身来面对鲁宾逊,痛心疾首地握着滑膛枪,那副容貌似乎突然苍老了二十岁,“儿子,你现在最好离开这里”,他轻轻地说。他调转滑膛枪,望着熏烧的小巴,迅速移开视线,回过头来。蓝色静脉网络搏动着。他慢慢地摇摇头,弓着背慢腾腾地走开,发动了警备车,倒车退到路外面。

            鲁宾逊正在摸索车里的点火开关,中尉走了过来,“把子弹好好吐出来,”中尉嘀咕着把一排新弹夹套进他的冲锋枪。

                (江昭明  译)

        为逃避现实而阅读

          

            到了1970年,科幻小说开始从过去二十年中的兴旺衰落和新浪潮运动的喧嚣中摆脱了出来。50年代传统科幻小说出版的不景气演变成60年代新浪潮科幻小说出版的没落。对于生活和文学的两种态度之间仍然需要在70年代决一胜负,然而战斗已经结束,冲突的双方都等待着新的观众和新的理解。科幻小说出版的鼎盛期在60年代末就结束了。本来这一鼎盛期会在整个70年代持续下去,并且一个月中可出一百多种科幻书。然而,这一时代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