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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迄今为止泽布劳斯基的主要成就是他雄心勃勃的长篇小说《宏观生命》(1979年)。该书受到了阿瑟·C·克拉克和杰勒德·K·奥尼尔等人的高度好评。书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向宇宙进军,离开现时的肮脏世界,避开他们不可避免的种族灭亡的险境,进入一种无穷的境地,来到资源丰富的太空,最后永不停息地向前发展。像奥拉夫·斯特普尔顿的《最早的人和最后的人》一书一样,《宏观生命》跨越了从宏观世界概念开始形成的现在到一千亿年后宇宙开始解体的将来这样一段漫长的岁月。这样长的时间跨度只有通过大量的陈述、讲解,并对主人公作大量的研究之后才能表现出来。

            有位书评家怀疑这种内容的文章能否称之为小说。但沃森却说,泽布劳斯基“深深迷恋着未来社会学”,“从以内容为主导这种意义上说”,科幻小说“事实上是种说教文学……”,泽布劳斯基和常与他作比较的斯特普尔顿都是哲学研究者。

            《言语清扫工》于1979年8月首次在《幻想小说和科幻小说杂志》上发表。小说具有典型的哲学味,却并不是长篇宏论;相反,作者在小说中精确地思考了语言号智慧、真实与虚幻、现实与人类超越现实的渴望等各种关系。小说的观念源于卡夫卡式的荒诞:言语具有物质形态,它们不断堆积,以致人们须限额分配言语量以免自己为言语所埋。小说从写实入手,致力于人们对事件离奇发展过程的现实反应,但以人们的升华结尾。

        《言语清扫工》[美]  乔治·泽布劳斯基  著

          

            菲力克斯走进聚会的人群中时,地上的言语堆积得树叶一样厚。都已经十一点零五分了,房问里本该很安静的。

            “别吵了!”他禁不住大声吼道。

            这句话在空中成形,然后飘落到他脚边。角落里有一对耳聋的夫妇用手势继续着他们的谈话。所有的人都看着菲力克斯,他觉得胃部阵阵紧缩。他本该用手势而不是用言语来示意安静的。

            一个长着褐色大眼睛的小个子女人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杯饮料。他啜了口饮料。是伏特加。这是她的表达方式:是的,我们知道你的工作很糟糕——天天要管理人们言语的份额。靠巡视各类聚会谋生并不是件有趣的事,可怜的家伙。我们能理解你。

            在场的人点头表示赞同。

            菲力克斯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难为情。他勉强笑了一下,便转身出去,再次走入十月冰凉的夜晚。

            在街区尽头,压缩机正等着清扫工去打扫角落上的垃圾。菲力克斯庆幸自己不必在市中心工作。那儿的管理很松。人们的唠叨有四五英尺厚,几乎把整个居民区都淹没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监管五个市郊的街区还不算太坏,特别是当他每月换一次巡逻路线的时候。所以,他不会与特定一个居民区的人太熟悉。

            他的紧张感逐渐消失了。-至少这个聚会没怎么给他惹事。看得出,这些来客都努力保持安静,尽量在晚上少说话,而且他们为自己能控制言语和饮酒量而自豪。在这儿,没有人唠叨不休。这是个好居民区,比他上个月巡逻的那个居民区要好得多了。

            街上空荡荡的,一条狗从他身边跑过。菲力克斯看到狗嘴上戴着口套,他想这样该不会有事了。

            他慢慢地朝家走去。他经过压缩机边时,那上面的灯亮了。随后,压缩机朝下一个街区开去。他穿过两条街,然后转身绕开了街区广场——那儿刚刚开过一个政治集会,人们还在清扫言语垃圾。

            回到家后,他发现电话屏幕上有个留言:

            你回家后我们分配一下言语份额,我会省下我那一份的。

            爱你的,

            朱恩

            这些话把他惹火了,又唤起了他胃部紧张的感觉。

            他清理了屏幕。这个留言破坏了他走长路的镇静效果。他感到忿忿的。

            他走进卧室,一头栽到床上。他几乎还能回忆起言语物质化开始的情形。那时,他只有四五岁。他记得许多薄饼状的字母结合在一起,有多少人讲话就会形成多少风格各异的东西。

            起初,这事还挺新鲜的。但不久这现象就成了一场持久的风暴。人们在经历了每天一次的灾难后,不得不清扫垃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要把言语运到焚化场和垃圾山去。而言语只在高温下才能被烧化,那时还会散发出一种必须收集起来的毒气。人们也曾想过要利用这种气体。但是引燃言语要耗大量的能源,这样做得不偿失。后来,人们发现烧化言语产生的毒气并没有什么用处。

            人们用了精神治疗法,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后来又改用计算机输出法以及书面语法。以往那种无声电影和配字电影重又出现了。只有富人们才能支付每次有声电影结束后搬运垃圾的费用。人们还用哑剧和音乐剧形式来表演戏剧……

            菲力克斯睁开眼睛,摸黑坐了起来。有个“怪人”在尖叫着奔跑,虽然那声音很远很轻,但它足以使菲力克斯想起往事——那时,他自己也是个“怪人”。有一天晚上,在镇郊的大榆树下,他忍不住讲了很多话,差点把自己给埋起来了。那些话从他体内涌出,多如天上的星星。他捧着肚子讲着脏话。

            布鲁诺·布莱克在言语物质化之前已经长大成人了。后来,他向菲力克斯解释了这种现象:他长期在沉默中进行思维,这使他失去了自控能力。这样的沉默也使许多人不能自控。终于有一天,他感到再也无法沉默,非讲话不可了。这渴望像风一样吹拂过他的每个神经细胞,给他以讲话的自由,却也剥夺了他的智慧和克制力。这种渴望,使他言语喷涌而出。而这些战争般喧嚣嘈杂的言语最后又奇迹般地清理了他的大脑。

            现在,当他倾听着深夜里远处那个“怪人”的嚎叫时,菲力克斯又感到了要精练地表达思想的痛苦;在他周围,荆棘不断生长,威胁他在入睡时失去自制力;这威胁力以其强于沉默的快感引诱着他……

            他环顾了一下漆黑的房间。墙角的卧室门紧闭着。这房间的结构颇为诡谲,似乎向他示意门那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远处的嚎叫声消失了。人们抓住了那个“怪人”。撒姆森、温克、布莱克——街区所有的监察员聚在那儿把他治住了。言语清扫工们已开始进行清扫、压缩言语,把它运到垃圾山去。

            有好一阵,菲力克斯怀疑那“怪人”就是布鲁诺。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布鲁诺的嗓门要比他低得多。这可能是个女人。

            菲力克斯感到放松了,于是又躺了下去。

            半夜里他醒了过来,便起床来到书桌边。他看到电话屏幕在闪动,这才注意到朱恩的留言。新的留言写道:

            。  你这该死的,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一个答复,你是不是

            又和布鲁诺混在一起?你们俩又搞什么鬼?

            他清理了屏幕,关掉电灯又坐了下来。然后拿出了布鲁诺的日记。他在灯下看着日记时,仍能记得它曾给他带来的解脱感。他的手指发抖。日记每二页上的字都是布鲁诺要说的话。

            他随手翻开日记。那上面的笔迹工整清晰。布鲁诺讨厌废话连篇——即使是把废话写在纸上毫无害处也一样。日记里的语言组织得很好,每句话都清楚明了,富有思想。要是把这些话讲出来,它的数量也不会超过其他任何人一天所讲的话。

            他看了日记的前面部分:

            1941年7月23日

            言语一开始物质化,它和其他物质间的区别就模糊了。表达能力不同的人会造出形状和大小各异的言语。人们用强制、手段来实施“沉默法律”。法律表明要不惜任何代价降低言语物质化的程度,以免世界陷入经济萧条的困境。在世界上某些地方,甚至有人悄悄地用死刑来惩治那些违反这个法律的人。

            经济状况时好时坏。世界上却出现了一种新的行为体系——出现了一群言语清扫工、压缩机、以及街区监察员——和一个天大的奥秘,这个奥秘正如人的存在一样令人费解。布鲁诺相信人们必须解开这个谜团。他的日记正反映了他二十年来对此事的探索。

            菲力克斯想:正因为有可能解开这个谜团,我才不致崩溃。要是布鲁诺不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菲力克斯听到有人在敲前门,忙起身去开门。

            他打开门,朱恩冲了进来。她从他身边掠过,径直向起居室走去,随后拧亮了电灯。

            菲力克斯关上门看着她。

            “你竞当我不存在似的!”她大声说道。

            “You”字很纤弱,撞到地毯时破裂成了几个字母,“treat”碰到咖啡桌,字母间扭结得像条链条”产生了几个无意义的块状物,然后一动不动了,“me”像只麻雀,被他抽打了一下,扑到墙上跌得粉碎,产生了更多无意义的块状物,“like”慢慢落到地毯上。“I”切入“like”边上的垃圾堆里,“don‘t”和“txist”在空中相撞,字母撒了一地。

            菲力克斯摊开双手,不敢说话,唯恐体内的异己力量溜出来控制他。难道她不知道他活得多么辛苦?他已经把自己的感受向她讲了上百次了。她长满雀斑的脸上开始流露出一丝同情之色。这表情使他想起了那位给他饮料喝的褐色眼睛的小女人。但这神情突然消失了。朱恩转身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