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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我记起从哪个长舌妇那儿听到过,他的老师有个患了癌症的母亲,难怪她的眉宇间总有驱除不去的忧郁。儿子拿着蛋糕走了过来。我和他蜷着腿抱着膝坐在小小的椅子上开始吃蛋糕。

            一个念头突然很平静地闯入我的脑海,怎么也赶不走。我反复考虑着这个念头,对它进行初步的检验,感到它慢慢成形。暗暗地,我是既兴奋又紧张,但我肯定它是正确的。我刮掉盘子里最后的一点蛋糕屑和糖末末,低头一看,我的儿子已经在他的那只一次性塑料盘上画了一张蜡笔画:一个身形巨大的父亲在和儿子踢足球,两个人跑着,追逐着。

            第二天一早,我在窄缝图象底片上完成了数据还原。小心翼翼地将底片覆盖在星系和曹景上,我成功地拍到了一连串照片,上面约略地显示出与最亮的那条蓝色射流平行的若干空间的图象。对由此产生的微弱信号进行测光,可以推断出射流密度的横断面。接着,用精密校准法推断出射流区中央的厚度。

            数据贤料比较散乱,干扰很厉害,但我确信我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射流有一层模糊的光晕和一个亮核。它的核心宽不超过一百光年,是一条细细的被高度电离的氢气团,像割草机将星系内薄纱般的尘粒切开。这条尺一般笔直刚硬的轨迹,以及它的稀薄和明亮的轮廓,一齐表现出一幅颇具诱惑力的画面。某个高能物体以极快的速度划过每一条弧线,吞噬了轨迹中一些物质,同时在膨胀过程中,这个物体急剧升温,发出灿烂的光芒,其释放出的紫外线和X射线在它的周围形成了巨大的气团。接着,这种放射又使星系气流也被电离,在物体背后留下一道光痕?就像人们野餐以后在空地上留下的一大堆垃圾一样。

            很明显,这个快速运动的射流源最大的可能就是黑洞。当我将这几道NGC1097射流纤细的轮廓与星系重合后,发现它们正好交错在漩涡图案的几何中心上。

            那天晚上,我从露天聚会回来,儿子已经在我的臂弯里睡着了。我和妻子边谈天边脱衣服准备睡觉。我向她描述了儿子的教室,他在艺术上的成就,以及他的老师。妻子随口说出来的却是令人难过的消息。我一定是听错了长舌妇们的话,也有可能妻子在早餐桌上向我复述故事的时候,我正在思考别的什么难题。原来,并不是老师的母亲得了癌症,而是这位老师自己。我立即有一种沉重的负疚感。我都快记不起来那女人长什么样了,虽然见到她只是一个小时以前的事。我问道她干吗还上班呢?妻子用她那新英伦人特有的直觉向我解释,那是因为上班总要好过成天盯着墙壁。每天的化疗只占用了她一小块时间。而且,不管如何,她需要钱。

            窗外的夜色又干又硬,如燧石一般,而室内的气氛则非常温馨。我从镜子里看着妻子脱去印花布裙,身体向后仰着,双乳纤细得如同两弯新月,一节节的脊椎骨弯成一条安详的曲线,紧紧贴着床铺。我走到五斗橱前,胡桃木的橱面擦得很亮,严谨的长方形设计,收拾得一丝不苟。上面扔着些我一个小时尽家长义务带回来的东西:一篇讲述狨的字迹潦草的文章,儿子的绘画作品选集,他的阅读书单,在最上面是老师措辞温和的评语。这一切集中在一起给我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它们显示出在历时已久的一种爱心、抑或至少是欲望的驱使下;一个渺小的生命发生的倾斜。我的双肩依然担负着抚育我的孩子们的重任。我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我的儿子刚开始学走路时,他每走一步就试图紧紧地抓住我的感觉。我的视线落到他的作文上面。我看得出来他怎样与从句的概念作着斗争,痛苦地要将杂乱无章的想法变成一个观点,以及怎样按固定的规范写出通顺的句子。在文章的上面,他的老师用宽容的流畅的笔调作了些评点,带着一种苍白的华丽色彩,像是对即将枯竭的生命的抗拒。她那女学生一般的笔迹似乎告诉我,面对一教室喧闹好动的孩子们,她必须强迫自己忘掉噬人的病痛,继续走下去。不管其它任何事情,她只有继续下去。

            是什么有这样大的能量,可以让黑洞摆脱深深的引力势阱并将其从星系中心推出去呢?只有另一个黑洞。威廉·萨斯罗在几年前就发现了这一动力学原理,在别的条件下,这种现象常常发生。让一窝蜂似的黑洞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互相沿着轨道运行。不时地,它们改变方向,像台球一样互相碰撞着,互相靠近,使周围的时空变形。如果在某一时刻有几个这种擦边球似的碰撞发生,某个黑洞就会完全从引力的桎梏中脱离出来。更复杂的碰撞可将成双结对的黑洞朝反方向抛掷出去,同时保持其本来的运动冲量与角度:由此即产生了射流与反方向的射流。但是,为什么NGC1097星系的射流有两条是蓝色的,而另两条是红色的呢?蓝色也许是体积与能量最大的那些黑洞遗留下的发磷光的废弃物发出来的;而根据动力学的有关理论,反方向的射流通常体积小些,光线微弱些,显得更红些。

            我走进高高耸立的图书馆大楼,找出威廉·萨斯罗的论文开始读起来。当许多黑洞像一窝嗡嗡飞舞的蜜蜂掉入引力势阱时——部分是它们的自身行为——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一些结构致密恪守自己的轨道运行的物体,会像一个天体那样放射出来。

            一旦这些紧紧缠绕的兄弟们从星系的牵引中脱离出来,它们会逐个地变得不稳定起来,就像星系中心的那些黑洞一样。它们互相碰撞,放出多余的同类。我皱起眉头。这可以解释那条长长的蓝色射流产生的古怪的九十度转弯。一个黑洞从旁边刺入,几个较小的、能量不大的黑洞就朝反方向推出了。

            当星系中心失去了它不安分的孩子们后,别的喷射就不太可能再产生了。一切渐渐平息下来。但这个过程需要多久的时间呢?NGC1097星系并不比我们的银河系年轻;在宇宙空间,六亿年的差距不足为奇。

            那天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电脑报告已经出来了。那时距离我开始整理NGC1097星系的底片只有二十四小时多一点。报告中未曾提到对电脑里出现人马座A资料的解释。有关数据是轨道上的监测站接收到并及时作了处理。但没有人发出过让监测镜头向那条轴旋转的命令。操作报告认为,它指着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方向,这一点有些奇怪,但没了下文。

            还有两张刚经处理得到的底片。在报告中,我不曾对瑞德曼提及这些底片的处理结果多么不可思议,这些膨胀的旋转的云朵多么新奇独特。我也不曾指出观察的角度有些前倾,使我们能更清楚地看到这向外突出的地狱般恐怖的景象。电脑经过多项推敲,得出一串不断递减的数据,这些数字说明有一些物体从我们的银河系中枢被放逐出去了。

            卡尔黍克大学的校园挺小的。我慢慢地踱着,从棕榈树和发出阵阵清香的桉树下走过,到“雅典娜神庙”去喝咖啡。

            喝完咖啡回来,我绕着校园散步。透过铺着地砖的清光可鉴的走道,时光的铁锤如一套多普勒数字,发生了蓝色频移,因为天空中有一个庞大的云团向我们冲过来。沉默的数字们啊。

            有很多细节需要琢磨,很多计算需要进行,很多假设需要展开,如同展开一面面薄薄的旗帜。我不太了解地球上一个贯穿的电离子的通量有多大效果。也许它能作用于大气层上层,改变漂浮在粗心大意的我们头上那层臭氧层。一条长长的被干扰的、·高能量的等离子体成扇形展开,穿过厚厚的漩涡的波纹,搅拌着,运动着,不断升温。想到你成长环境周围的那一条条星尘带与星河,你会觉得这一点非常奇怪。毕竟,NGC1097星系的射流将呈珠状分布的HII地区,像抹布擦过黑板一样,消灭得干干净净,给所有问题划上了句号。

            NGC1097星系的数据清晰明确。我能用它做一篇好论文,也许还能给《天体物理学杂志》写封信。但是,对另外那些数据,我就没有新的专业途径可以处理了。这些底片来自距离银河中心更近的地方。这些信息用光速从外面传递进来,比膨胀的云团速度还快,并与指向地球的射线矢量构成一个小小的倾角。

            今天下午我检查了一遍最新出来的在帕洛马山拍到的关于人马座A的底片。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迹象。没有多普勒膨胀,没有释放的气体。它们只是与卫星底片正好矛盾而已。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值得信赖的帕洛马,我们最大的陆地监测站,无法观察到任何异常情况。这意味着有人在高轨道将这些资料输入到我们的卫星镜头内:在靠近银河系中心的地方拍到这些底片,带到这里后,悄悄地滑人我们原来常用的宇宙探索装置中。这些底片反映出在模糊不清的尘土带后面,有尚不为我们所知的事情发生。那耍日烟如幻、火焰般热烈的气流需要一段更长的时间才能穿透那层黑色的笼罩。

            屏幕上出现的这些明明白自的事实,沉默却又不容拒绝地告诉了我们NGC1097星系的谜底。以及只有我的眼睛才能看出的一种隐藏的联系。那些正竭力研究逐渐变暗的联体星或球状星群底片的科学家们也许会不耐烦地删去这些五彩斑斓、不速而至的画面,根本不会去用多普勒频移进行解码,根本不会去注意到右下方银河星系的尘土上那持续出现的斑驳的红色,因为他们也根本不会知道这会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