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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其次张金芳不喜欢女律师。儿子当法官她高兴,但不高兴儿媳也是个法律工作者。这类工作风险高,应酬多,作息无规律,一年到头休个假都困难,容易造成家庭的动荡和不稳定。尤其儿子参加工作之初,法院里出过一件事。一位法官通过一名女律师为自己的权利找到了“出租”的途径,而这名女律师则为了打赢官司提高声誉最终获得更多案源,瞌睡碰枕头,一拍即合,与法官狼狈为奸,心甘情愿为腐败法官充当皮条客。后来案发之后,那位女律师臭名远扬,而在张金芳心里,便将所有女律师妖魔化,坚决不允许儿子找女律师谈恋爱。

            在柳志文认识与如馨之前,身边曾有个似是而非的女友:韩晶。柳洪亮与韩晶之父年轻时曾为亲密战友,双双转业后,两家人依然密切走动,来往频繁,可谓世交。因此,柳志文与韩晶自幼相熟,用韩晶的一句话那就是青梅竹马。韩晶从十岁开始喜欢柳志文,大学毕业后愈加出落得水灵标致,对身后众多追求者不屑一切,对志文哥哥情有独钟,全心全意认定了自己是柳家未来的儿媳。那时候,韩晶的父亲已在某局任局长,两个知根知底的家庭,门当户对,双方家长都十分看好这段姻缘。张金芳尤其喜欢韩晶白里透红的苹果脸蛋,喜欢她扑闪扑闪会说话的大眼睛,喜欢她圆润有致的身材,说光看那体型将来准能生白胖小子。尤其她的大学教师职业,生活规律,受人尊敬,待遇不差,带薪休假,简直是百里挑一的理想儿媳。而当时的柳志文对父母的安排也无异议。

            然而世事难料,事与愿违,忽一日柳志文在工作中邂逅了叶如馨,一见钟情,不能自拔。他歉疚地告诉父母:当真正的爱情降临时,他才痛苦地发现,他对韩晶的感情其实根本算不上爱情,他的确曾经喜欢过韩晶,但那仅仅是兄妹之间的情谊而已。与父母摊了牌,柳志文索性不再有顾虑,他立誓非如馨不娶,为此不惜与家庭断绝关系。

            儿子放着局长的千金不娶,单钟情啤酒厂职工的女儿。放着文静温柔的大学讲师不爱,偏爱工作节奏紧张、整日与形形色色的各路人物打交道的女律师。张金芳痛苦万分,发动亲友轮番出动劝说儿子,又使出浑身解数,设置种种障碍,但最终没有任何效果。柳志文和叶如馨在苦恋三年后,手拉着手贷款买了二手房,领了结婚证,办了简单又不失情趣的婚礼,就这样开始了没有目的、没有计划、却充满快乐和温馨的婚姻生活。

            而一直做着积极努力、一腔痴情的韩晶,眼看大势已去,柳志文已无回头可能,不得不在父母的劝说下,含着眼泪嫁了人。

            为儿子的婚姻,张金芳伤心了三年有余。作为对儿子不听话的惩罚,原准备好给儿子买婚房的一笔钱,悄悄地收了回去。之后房产连年大涨,而她的钱放在银行大为贬值,本来可以买一套房子,如今连一间房都买不到了,错失生钱机会,这让她愈发痛恨儿媳。这个儿媳十分倔犟,再苦再难没有向柳家张过口,再苦再累没用过公婆一分钱。张金芳也愈发认定,从小听话孝顺的儿子如今越来越犟,完全与娶了这样的媳妇有直接因果关系。

            叶如馨不分白日黑昼拼命地工作,经济收入日新月异,连年翻番,夫妻俩全心全意地努力,家里一切从无到有,不仅买房换房,买车换车,还有了存款,投资了股票基金等金融资产。柳志文收入虽不及妻子,但连年评先进、评优秀,逐级提拔,工作风声水起,论起成绩,比妻子有过而无不及,丝毫不逊于她。这几年,如馨也越来越觉得生活有了底气,不会为柴米油盐烦恼,不会为了丈夫的工资或奖金比别人少了几百元而难受,也不会因为同学朋友官运亨通而感到羡慕。她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虽然离富豪的生活还很远,可活得是越来越惬意,越来越爽心,每天与丈夫欢歌笑语,她常常感到无比幸福。

            柳洪亮当局长时,儿子似乎并显不出多少重要性,那些甘愿当干儿子的人数也数不过来,根本使用不完,亲儿子要决裂就决裂,愿出走就出走吧。柳洪亮退休了。那些曾经没日没夜众星捧月围在他身边嘴里抹蜜糖恨不得喊他亲爸的人,几乎一夜之间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祸不单行,忽一日退休的老局长又中风倒下,行动不便,亲儿子柳志文一下子又被亲情血缘责任义务推到了前台。在医院里楼上楼下、跑前跑后、买药送饭、端茶端尿的正是这个被视之为不孝之子的柳志文,为柳志文分忧解难与他轮流守护病房的正是被局长夫人曾经厌恶之极儿媳叶如馨。出院后,小两口又毫不犹豫接老两口住到自己的小家。起初张金芳还不肯来,柳志文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恳求,请求,劝解,说服,甚至哄骗,用尽各种办法,为了婆婆的面子,如馨只好出面相请,求爷爷告奶奶,求着公婆住过来,也终于求来了婆婆的没完没了的唠叨和折磨。

            出身于农村的婆婆,如今局长夫人的身份已经退去,却仍然保持夫人的脾气和习惯,然而,骨子里的封建思想却没有褪去。有这样的婆婆在,幸福日子注定不能长久,仅仅半年多一点,叶如馨就无数次领教了婆婆的挑剔,体验了无尽当儿媳的苦恼,别别扭扭,磕绊磕绊,风雨和动乱也经历不少,总算磨合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安宁了几天,刚刚松了一口气,婆婆这又来了事。近日来又因“孙子问题”连日升级,愈闹愈凶,不肯善罢甘休。

            以前不住一块,就算婆婆有怨,如馨看不到,听不见,根本不当回事,从未往心里去过。如今抬头不见低头见,上牙磕下牙,简直无处可逃,无路可走。她虽然热爱工作,可骨子里也是个传统的女子,如果孩子自然而然的来了,难道她拒绝吗?她不是正常女人吗?她没有常人的感情吗?为了婆婆为了柳家也为了她自己,她确实一直在准备,在努力,为了孝顺老人、为了老人的感受,就算自己身心备受伤害,她都悄悄的吞咽,没让老人受到半点惊吓。可是老人,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她呢?她的苦衷她的哀伤找谁说去?

            发展到今天,婆婆完全走火入魔,全然成了疯子。催促一日紧似一日,天天旁征博引大讲特讲女人的最佳生育期,日日长吁短叹大谈特谈孙子长孙子短,一进家门就不得消停,原本温馨的家成了地狱,让她害怕,让她厌恶,甚至憎恨,让她找不到一点留恋感觉。

            对这个婆婆只想采取一个态度:敬而远之。每天尽可能多工作,不工作时也尽可能多呆在外面,每天要不停地忙碌,把自己搞得很累,这样晚上一回家只管闭上眼睛睡觉,什么也别管,什么也不想。

            不堪回首。罢了罢了,不愉快的不提。

            尽量避免跟婆婆正面冲突。如馨暗暗告诫自己。

            她站起来,拿起车钥匙,打算抽身离去。

            此时此刻,看到儿媳一声不吭,表情麻木,对自己所言视而不见,闻而不听,甚至要弃她而去,张金芳愈发来气。她目光坚硬盯着她:“你别走,今天你一定得给我个明白话,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婆婆,你就马上把工作停下来,怀孕生子,给我生下宝宝,你愿干嘛干嘛,我绝不再说半个不字。”

            看来这孩子问题已经上升到可怕的高度,已经重于泰山,超越了家里任何一件事。看来这孩子一日生不出来,耳边就不可能有清静一日,不可能有一天安生日子。如馨叹了口气,真想痛哭一场,然后劈头盖脸说出实情,然后指着老太太的鼻子说一声“离婚”,最后头也不回离开这个家。

            可是,真的要如此吗?离婚?柳志文怎么办?他有什么错?他能接受吗?她又真的舍得离开他吗?

            此时,如馨连哭也哭不出来,面对这个蛮横的、抽风的婆婆,她的眼睛里没有半滴眼泪。她不想让婆婆看到自己内心的脆弱,也不想让这个老女人看到自己内心的伤痛。如馨抬起眼睛,冷冷地盯着爱人的母亲:“我认你这个婆婆,你是志文的妈妈,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那你就给我个明白话……”

            “我给你明白话,生孩子是我和志文的事,我们俩并不着急,所以劝你也不要着急。你急没用,这事得我们说了算。”

            “你!你……”张金芳气得眼冒金星。

            “我现在不想要孩子,以后也不想要。我的工作现在停不下来,以后也不会停下来。我对我的生活和现状非常满意,我不需要孩子。”

            丢下这些冷酷的话,压抑太久的如馨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仿佛出了一口恶气。

            张金芳嘴唇哆嗦,目瞪口呆盯着儿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馨火上浇油:“张女士,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今天不妨告诉你,我也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这种性格,你这种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怪脾气让我天天神经紧张,觉得好可怕。知道吗?我忍你已经很久了!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知道我为什么泡在健身馆不愿出来吗?我没地方去呀,我不想回家,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主要是怕你!受不了你,我真的受不了,受不了你总是挑刺儿,受不了你动不动就催促怀孕生子给你们家传宗接代!我就想不通了,你当了那么多年局长夫人,为什么这种农村老太的陈腐观念还没被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