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其实他僧衣也是污秽不已,擦这几下手,实无甚帮助,只不过心里好受一点罢了。那和尚似真个饿极,拿起肉干便咬,嚼得几下,便生生地将满口肉团吞了下去。

        他待肉团吞过喉咙,即说:“好鲜美!想不到狗肉竟有这种制法!”说罢又咬一口。萧峰见他竟能分辨出是狗肉,不禁想到:这和尚不但模样似乞丐,连口味也似乞丐,莫不是我丐帮中人?正自疑惑间,见那和尚捧起酒袋,仰头便喝,大概是喝得急了,忽然见那和尚“噗”的一声,酒水自口鼻反涌喷出,狼狈不堪。萧峰暗叫:不好!却原来梦姑晓得此大哥性喜烈酒,所以为起准备的两大袋酒皆是遇火可燃的高度酒。萧峰自饮甚觉过瘾,却是苦了那和尚。

        那和尚张大口,吐着舌头,双手猛扇,不住喘气,萧峰见此甚感不好意思,忙取过酒袋,说:“我这酒太劣,害大师如此,当真抱歉。”那和尚一边继续往口中扇风,一边说:“不是大侠之过,是我喝得太猛了。请大侠帮我倒在这葫芦里面,我慢慢饮便无事。”说罢解下葫芦递给萧峰。萧峰接过葫芦,只觉轻飘飘的,于是将酒袋中酒倒了约莫一斤进去,再递换那和尚。那和尚却已又咬了一大口肉,接过葫芦,轻赏一口,和肉吞下,大赞:“好酒!好肉!”

        又吃了几口酒肉,见萧峰在旁,那和尚似想起什么,那起那块咬了几口的肉干,将其余的交回萧峰手上。萧峰见他并无恶意,即对他说:“大师,难得有缘,不如一起坐下吃肉饮酒?”那和尚细细看了萧峰几眼,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你我确是有缘,好,好。”两人即对着面坐在那江边草地之上,萧峰又拿起一块肉,将剩下的几块摆在两人中间。二人饮酒吃肉,好不快活,只是那和尚每口饮得极少,而萧峰则是大口大口地喝。

        那和尚对萧峰大为赞服:“大侠酒量极大,当真举世罕见!”萧峰却有一疑问,见彼此渐见熟络,于是随口而问:“大师过誉了,我倒是想问一下大师,因何事弄得几天不曾吃饭?莫非沿途的人都不肯发一下善心吗?”那和尚这时已吃得一斤几肉入肚,饿意渐解,听萧峰问起,即答到:“大侠不问我也正想说呢,非是沿途没有善信,而是和尚我实在没时间停下来。”萧峰奇道:“大师有何要紧之事?竟连化一下缘,吃一口饭的时间都没有?”

        那和尚又饮了一口酒,继续说:“此事还需从几个月前说起,三过月前,我所挂单的那间寺院起了大火,几乎烧个精光,全寺僧众连遮头之瓦都找不着半块,幸得四方善信乐善好施,集得银两要修复本寺。但那大雄宝殿等主建所需梁柱极为难寻,和尚我欲为本寺出力,便向方丈许诺,要化那一批梁柱回去。不想那监寺势利眼,向来见和尚我这般模样,早想赶我出寺,此时竟要我立下期限,半年之内办妥,我一时气愤,便答应了下来。”

        萧峰听他所言,倒是个正经僧人,再看他模样,怕是未有办得成,不觉也有些怜意,于是说:“大师是正在为此事奔走吧?我有个兄弟,家中却有些新倒的大树,说不定可帮个忙。”他想起日前自己在缥缈峰扫倒一大片树木,所以有此说法。那和尚却是摆手道:“大侠好意,和尚我心领了,其实这一批木材,我已经寻得,不过也是因此而惹来麻烦。”萧峰听的兴起,忙问:“是何麻烦?哦,是运不回去吧?”

        那和尚又摆摆手,吞下一口酒肉,说:“也非如此,和尚我自有办法将那一批木材运返本寺。其实我大半个月前已在金沙江畔寻得一批好木,想来正当合用,哪想当地苗人说我偷木,这几日来追得和尚我好苦。”萧峰听他这么说,觉其所为有些不合礼数,于是说:“大师,你要化这一批木材,也该和当地山主寨主打声招呼嘛。”拿和尚听得萧峰言带不悦,忙解释道:“我早就和苗王说过,是那苗王亲口答应,说满山木材,任我自选的。”

        萧峰听得如此,点头道:“即是苗王亲许,那大师自可去取之回寺,但为何后来苗人反悔?竟说大师你偷木?”那和尚叹气说道:“唉听那些追赶我的苗人所言,他们之所以反悔,是因为我拿了不该拿的神木走,若我不交出,便要杀我!我唯有一路奔逃,才几日未得进食。”言罢又咬了一口肉,萧峰看其全身上下,不似藏有什么物事,显然是苗人逼得他甚急,连辩解的机会都不予他,致使其不得不亡命奔逃。

        那和尚说完因由,便站起身来,将葫芦系回腰间,似要离开。萧峰知其逃命要紧,但想以其轻功,自毋须自己援助,于是在包袱中取了几十两碎银,连同吃剩的几块肉干,递到那和尚手上,说道:“大师既有紧要事,乔某不便相送,这一点物事,便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大师化去便是。”萧峰不欲暴露身份,又不欲欺骗这个和尚,于是仍用养父之姓。那和尚却不推搪,接过肉干银两,换成一副极严肃的表情,说:“好,大侠侠义仁勇,他日必如金锣,普照天下。阿弥陀佛。”

        说罢,转身便走,看其身法,满步踉跄,却比段誉还快,萧峰暗暗惊奇,又想其没在自己面前隐瞒,显见实无恶意。忽见那和尚转了一个圈,有回到萧峰面前,萧峰正要相问何事,他已说道:“是了,刚才忘了说,你我尚有数面之缘,若大侠此行未能解开心中困惑,可往钱塘江边找我。”说罢又转身而去,萧峰愕然:我又没有说过什么,他怎么似知我此行目的?

        忽想起尚未知道那和尚名字,这时已不用再隐藏武功,运气传声,向那和尚问道:“大师法号尚未请教!”那和尚亦穿过话来:“待你我钱塘江畔见面之时自可知道。”萧峰听其声,显得内力竟是丝毫不弱于己,更感诧异。

        萧峰目送那和尚远去,正自出神,忽听得背后马嘶,原来那匹马已经饮饱水,吃足草,自顾撒蹄来回奔驰。萧峰见它耍得甚欢,本想由它好好泼撒一番,但见天色只剩大半个时辰就要天黑,其时尚是阴历十七,他怕见了月光又会有甚变化,于是吹一下口哨,那马儿即奔过来,萧峰翻身上马,径回大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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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得半个时辰,眼见天色渐变昏沉,幸好见到一对商旅,说道此路一去便是成都,那成都守备近日下令,中秋前后十日,城门开到天色黑齐,想来剩下又不到三里路,便是慢慢走去也赶得上。萧峰却是赶去投宿要紧,于是稍稍夹一下马腹,加速而去。一路入城倒也无事,只是问过数家客栈,俱是客满,眼看那天色已近黑齐,若是见了月光生出变来,此处不比缥缈峰,恐会闹成极大惨事。

        正彷徨间,一对商旅走过,却是方才遇见过的,那领头之人认得萧峰,走过拱手问道:“这位兄台,是否找不着落脚处?”萧峰拱一下手回礼,答道:“正是,我心急赶路,未有预约,此刻只怕要露宿街头了。”那商人呵呵笑道:“兄台,这几天是中秋佳节,自是难以预约房间,我等倒是早在此间预约了几间房,如兄台不嫌弃,稍作屈就与我护院同房如何?”

        萧峰此时急要避开月光,见那商人有此好心,即答应下来。那商人领着萧峰,走入一家客栈,那掌柜的即过来招呼,看样子似是相当熟络:“林老板,客房早就打扫好了,你这次来得有些晚,想必尚未用膳,还是先吃了饭再去休息吧。”萧峰此时方想起尚未请教那商人名字,听得那掌柜称呼,应是姓林无疑。那姓林商人看来是此处常客,对那掌柜点点头,也不回话,径领众人走入一间包厢。那包厢备有两张大圆桌,但仍是十分宽敞。

        那林商人招呼萧峰同坐,同桌的还有一位妇人,看来是那林商人的妻子,还有两个中年男子,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和一个六七岁小孩,那小孩似颇为亲近那个青年。其余八九个人则自坐一桌,似是身份不及。那林姓商人待众人坐定,便向萧峰拱手问道:“请恕林某唐突,尚未请教兄台如何称呼。”萧峰忙还礼答道:“尚未多谢林老板高义,在下姓乔,单名一个山字。”他方才已猜对方必会问此,早就想好应对,所以不似下午对那和尚时那样破绽百出。

        那林老板看来相当好客,听萧峰说完,又一拱手:“幸会幸会。”然后即逐一介绍起同桌的几个人来:“这个是拙荆;这位卢老板,是我多年好友及拍档;这个是我家管家林福;这个是小儿,单名一个冲字;这位是我家护院,亦是小儿的师傅,陕西周侗周老师。”萧峰逐一拱手施礼,见到那周侗时,对方眼中精光微闪,萧峰刚才早就留意过此人,从其身法推断出此人武功虽未达一流境界,但亦颇为难得,知道此刻他对自己不放心,正留神观察自己。

        萧峰自日前恢复武功以来,自知功力已提升到以前从未想过的境界,虽不明所以,但他此刻要隐藏实力,若非顶尖高手,决不能看破。果然那周侗看得几下,便收回目光。萧峰此时有个想法,若是混在商队当中,想来自可避开路上有可能遇到的江湖人物,只不知这林老板要往何处去,可混得多久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