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萧峰忙将道济交予那个葫芦拿出来,递上前去,说:“原来阁下就是陆先生,在下受道济大师所托,送来这一葫芦水。”

        陆羽接过那葫芦,忽然变得精神焕发,高兴地说:“原来是道济大师请两位送水来的!来来,请进内堂来,陆某需得好好答谢一下两位。”

        萧峰心想这水既已送来,却不是什么大劳,便想推辞。

        那陆羽刚才还一副精神不振,反应迟钝的模样,这时却变得极是机敏,早看出萧峰意思,未待萧峰出言,便已说道:“在下答谢两位,也没有如何款待,只是请两位喝口茶而已。”

        萧峰闻说只是喝口茶,可就不便推辞,于是与赵灵珠携手并肩,随陆羽走入内堂中。

        那内堂中无甚物事,一旁只有一桌四椅,另一边有一木架,共有一百格,每格放有一锦盒。萧峰嗅觉灵敏,仆入这内堂便觉各种香味充斥其间,刹那间便已分辨出起码有五六十种,只觉心旷神怡,不由自主地朔源而去,陆羽见萧峰如此行为,甚觉奇怪。

        却见萧峰边嗅着边走到那木架边上,陆羽即使明白,说:“乔先生好灵的鼻子,我这些茶叶封得如此密闭,乔先生竟也可以察觉!”

        萧峰这时已在那木架边上嗅了一阵,听得是茶叶,即释然道:“原来是茶叶,这里当有一百种茶叶吧?每一种都有不同的香味呢!这些香气当真令人舒畅。”

        陆羽听得萧峰竟可分辨出这里的茶叶样样不同,兴奋莫名,高兴地叫道:“原来乔先生是我同道中人!陆某研究了茶叶近二十年,方可似乔先生这般分辨得清楚!不知乔先生可肯与陆某同研一番?”

        萧峰面上一红,说:“陆先生,不瞒你说,乔某对差道一窍不通,只不过是鼻子好罢了,我虽然知道这里有一百种茶叶,但究竟是哪一百种,就一个也说不上了。”

        陆羽听萧峰这么说,不由得大叹一口气道:“这个唉可惜啊!乔先生,我看以你感觉如此灵敏,若肯钻研一番,对茶道发展可是会有很大帮助的啊!”

        萧峰哈哈一笑道:“陆先生,说句实话,乔某对茶道是一点兴趣也提不起,若是酒道,说不定还会用点心。”

        陆羽也只好苦笑一下,说:“原来如此,人各有兴,勉强不来;就象陆某,只爱茶道,家父要我读书考功名,我就是提不起劲。”

        赵灵珠在旁听了这么久,有点不耐烦,说道:“你们说这么久,也不觉得渴啊?”

        陆羽这时始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忙请萧峰二人入座:“哎呀,我真是失礼啊!两位请先入座,乔先生,刚才已你所嗅,可有对味的茶叶?只要指出来,陆某便沏来与贤夫妇品尝品尝。”

        萧峰见陆羽这一百盒茶叶封得如此严密,还道是珍藏之物,不想他竟这般说,又见他态度恳切,便指了几种来说:“这第四排、第五行的,香气最清;这第六排、第二行的,香气最浓;这右边最上的,香气虽淡,却是后劲无穷。”

        陆羽闻言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大笑着说:“乔先生果真厉害,这最淡的,叫君山银针,这最浓的,叫三炒乌龙,那右边最上的,是已经存了二十年的普洱,都是这些茶中的上品。”

        萧峰又指着左边最下一盒,说:“陆先生,这一盒是否变坏了?怎么有一阵苦味?”

        陆羽摇头笑道:“此言差矣,这茶是上月一个朋友带来的,名唤”苦丁茶“,本来就是苦的。”

        赵灵珠忍不住说道:“苦的有什么好喝啊?这不是自自找苦喝吗?”

        萧峰知道她是汉语学得不到家,陆羽却不晓得,只觉这“乔夫人”说话当真灵活,便继续解说道:“乔夫人这个”自找苦喝“当真用的妙,不过这”苦丁茶“也有个妙处,就是”入口苦,进喉甘“。正因为入口的时候苦,后来进喉的甘就更加令人回味。”

        赵灵珠只听得不知所云,萧峰却是有感于心:我前半生若未受过苦,哪里会感受到和灵珠一起的甘?这陆先生的说话倒真有点意味。

        陆羽讲解完,便走到木架边,取了那盒“苦丁茶”,放在桌上,又取来诸般茶具器皿,除了一般常有的茶杯茶壶,还有几样不知名的用具,只看得萧峰和赵灵珠满腹疑问:怎地喝口茶都有这么多繁琐?

        陆羽又生了两个炉,再在一旁取来一个竹筒,拔了木塞,原来却是盛有水在里头,这才倒了一壶,放在其中一个炉上烧,再取来一个壶,将道济的那一葫芦水倒了进去,又在另一个炉上烧起来。

        这水要烧开可须得一刻时辰,陆羽便趁此机会向萧峰问起道济近况和这葫芦水的来历,萧峰和赵灵珠于是将事情说了个大概,陆羽听得兴高采烈,浑无刚见面时的颓废模样,待得萧峰二人说完,陆羽摸着下巴一抹短须,说:“这灵隐寺内的井水嘛,我也曾尝过,本来只属二品,但道济大师说这一葫芦水已浸过神木,沾过龙气,说不定会有所不同。”

        赵灵珠好奇问道:“这水还分品啊?”

        陆羽点头道:“当然分啊!若是水质不清,还入不了品呢!这水呢,要清澈、无异味方可以入得品,这三品水呢,多是江水河水,二品水是溪水井水,一品是泉水,而泉水也还分级,土泉为次,石泉为佳,而山泉方是最好。”

        赵灵珠哪里想到喝口茶还有这么些学问?只觉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却又好奇心起,追问道:“水也分几级啊?那还有没有更好的?”

        陆羽正说得兴起,便继续说道:“当然还有!就是天泉。”

        “天上也有泉啊?”赵灵珠本已听得晕头转向,这“天泉”之说更是闻所未闻,惊讶不已,陆羽点头道:“当然有啊,天上不是会下雨下雪吗?这天泉嘛,就是这天上之水还没下到地之前,用器皿盛住的;若是沾了地气,就不算了,而且还要看日子、时辰。梅雨、豪雨、大雪的,都只算三等,比之一品地泉还不如;春雷雨、冬瑞雪为二等,已较一品地泉为佳;最佳一等者,乃三伏天午、未之交,只下一刻钟的白撞雨。”

        这一下更连萧峰感到不可思议:“陆先生,这么说来,这一等天泉,简直是可遇不可求嘛。”陆羽微笑道:“这个当然,若是轻易可得的,还算什么一等天泉?”

        正说着间,那第一壶水已近烧开,陆羽开始准备沏茶,只见他先打开装茶叶的盒子,用一副竹夹夹起两片,放入一个筛子,再将筛子放入一个大肚子茶壶中,然后提起已经烧开的第一壶水,倒入壶中,直倒至满溢,方取过盖子来盖好,然后继续用那壶水浇烫了茶壶、大茶杯、小茶杯、竹夹等。

        萧峰在旁看着,只觉其动作优雅,且一气呵成,其间竟似一个绝顶高手正在使其最擅长的武功一般,连半点多余、缺失都没有。

        这边陆羽用开水浇烫完了茶具,便将那壶盖提起,取出那盛有茶叶的筛子,放到一旁,有用那壶茶水浇烫了一趟茶具,那桌子原来另有去水通道,这许多茶水,都自流到了屋外。

        陆羽将那一壶水尽倒清了,又拿起竹夹,将筛子中那两片浸过水后变软的茶叶展开、平放后,又取来一个较小一点的筛子,放入原来的筛子中,变成了两个筛子夹住那两片茶叶,又重新放入那茶壶中。

        做完这些动作,那道济送来的水亦已烧开了,陆羽提起来,往茶壶中倒入,这回却只倒了八成满,便就停了,盖上盖子后稍待了片刻,又将这壶茶倒到大茶杯中,用茶杯盖扫了几下,清理了茶水面上的泡沫,这才再倒到小茶杯中,对萧峰、赵灵珠说:“来,两位久等了,请品尝一下。”

        萧峰和赵灵珠先谢了陆羽,然后三人各拿起一杯来,细细品味。萧峰和赵灵珠喝了一口,皆觉入口一阵苦味,都是皱了一下眉头,但到得吞进喉咙,那苦味已化作一股甘凉,在口中历久不退,不由得心中称奇。

        陆羽喝了一口,闭起目来,过了一阵,猛地张开眼,赞道:“道济大师这一壶水当真是好极!便是一等天泉也较之稍逊啊!”

        说罢又倒了三杯,萧峰和赵灵珠虽不知其好在什么地方,但刚才那先苦后甘的滋味实在令人沉醉,也不客气,陪着陆羽品起茶来。

        又喝了两杯后,陆羽又往茶壶中添了一趟水,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敲门呼唤:“羽弟可在家吗?”

        陆羽一听,即向萧峰二人说:“贤夫妇请稍等一下,来的是陆某好友。”

        说罢即去开门,片刻后,一位年纪三十左右,身穿一套旧朝服,作文官打扮的人随着陆羽走入内堂来。

        萧峰见此人面目清濯,精神抖擞,带着喜色,双手捧着一个包袱,正不知该如何称呼,陆羽已介绍起来,:“沈大哥,这两位是受道济大师所托送水来给小弟的乔先生和乔夫人;乔先生,这位是我多年好友,现任钦天监的沈括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