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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然而,嫁过去了才知道,宝珏并不如她们说的那么好。她经常做的事,是指着萧文的鼻子,骂他是皇上捡剩下来的破烂货;有时,当着朋友的面,她会说他是乏味无趣的“木头人”……凡此种种羞辱,萧文只能和着眼泪往肚子里咽,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是哭湿了枕巾,一夜无眠到天亮。

            他回去探望了一次父亲,与父亲彻夜长谈。回来以后,他的心情豁达了许多——他努力让自己做到不被宝珏的言行所左右。平日里写字画画,学会了忽略与遗忘——然而这只是大家看到的表面,又有谁知道多少不眠之夜,他夜夜垂泪到天明,好似那红烛伤透心呢?

            不过,上天却似乎并不乐意让他这样的人,死水无澜地过一生。

            “紫玉伤主”的事件发生了……

            从那一刻开始,萧文命运的转轮又被注入了活力,让他的生命步入一个新的轨迹……

            他的人生,因为一个神仙所谓的“工作失误”,被完全地改变了……

            第五章

            “主子,不好了,相府有人传话过来,说大老爷他……过世了……”

            “哐啷”一声,釉红白底青瓷茶杯顷刻间摔在桌上,把一张刚完成的“岁寒三友”图,化成了一团墨迹。

            萧文跌坐在椅子上,表情呆滞,目光空洞——怎么这样?爹爹他……撇下自己一个人走了?!这世上唯一真心为他着想的人……也离开了他!他……他真的成了一个没人疼、没人怜、无人爱、无人想的孤家寡人了……

            心头一阵绞痛,痛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冬行看他紧咬着牙关,脸色煞白,一只手揪住自己的胸口,骨节“咯咯”做响,吓的赶紧过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背,好半晌,萧文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冬行这才松了口气,白了不懂事的秋住一眼:噩耗送的这么突然!公子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故去的大老爷!

            秋住讪讪地看他一眼,也觉自己方才冒失,看公子哭的伤心欲绝,转身出去倒了盆水,拧块毛巾来给公子擦脸,萧文“嘤嘤”地哭着,也不理他。

            冬行知他伤心,也知道必得让他哭个痛快,否则气郁闷与胸,早晚会生出大病来,所以也不劝他,等他哭了会儿,渐渐听得进些话了,才凑到他跟前劝道:“主子,您在公主府中不得回去,有些事情您纵然不是很清楚,但依照以前您还在府里时的生活,您也该知道大老爷平素日子过得苦,如今您又不在他身边,没个人说话,还要受二爷和姑娘的气,心情也是好不到哪儿去的。相爷对二爷他们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老爷在相府里头可说是受尽委屈。如今仙去,对大老爷来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大老爷终于可以解脱了,从今以后,也没人能给大老爷气受了,您说,是也不是?”

            萧文听冬行一番说辞,不无道理,可终归是自己的亲身父亲故去,又念到自己如今的遭遇和父亲是何其相似,想想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冬住在旁又劝慰了一番,萧文才慢慢止了哭。

            “主子,大老爷故去,您可要向公主回禀一声?”冬行提醒他道,“若不向公主请旨,您可出不了这公主府。出不了公主府,您怎么回去给大老爷上香祭拜?”

            萧文张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了冬行片刻,恍惚道:“你说得对……我……我得回去瞧爹爹最后一面去……我……我这就去……求公主……若是她再刻意刁难……我宁可被她休了,也要回去……”说着,摇晃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冬行看他如此模样,心里也是一酸。公子嫁入府中几年,被公主准许回家探亲统共却只有一次。平时,都是在府里走动,和“软禁”其实并不多大差别。公子每次求公主准他回去探望父母,都被公主驳回,久了,公子就断了着个念头,不想那出嫁后唯一的一次见面竟成了永别!再见已是天人永隔,阴阳两界了。

            “话虽如此,可真要闹得鱼死网破也没什么意思,主子您是聪明人,何必非要和公主顶着干呢?”冬行拉住萧文的手劝道,“就向她低一次头又如何?只有公主同意,您才能出得了这公主府、回去祭拜大老爷……主子,您可得三思啊!”

            萧文低头不语,半晌,长叹一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冬行,替我更衣吧。”

            “是。”冬行答应着,朝秋住递了个眼色,后者出去换了盆洗脸水进来,为他擦脸洗手;一边冬行已经开了箱子,取出一套月白色无花外衫,替他换下身上的米白色银线织蝶锦衫,拿起梳子替他梳了几下散在脑后的长发……

            “冬行,把白玉小冠换了去,给我罩上白纱,我要为父亲带孝……”萧文低沉着声音道,语气有些哽咽。

            “是。”冬行答应着,小心翼翼地拆下发冠,挽上白纱。

            “主子,您看,这样可以了吗?”东行拿着一面小铜镜在后面比画着,好让正对着梳妆台的萧文看个仔细。

            “随便怎样都好,”萧文心烦意乱地说着,看都没看一眼,就站起身道,“我这就去见公主去!”

            “主子……”冬行不无忧虑地看着他,“让奴才陪您一起去吧!”

            “我也要去!“一边的秋住插嘴道。

            “不许!”不等萧文发话,冬行先喝住了他,“你那性子,去了只会闯祸!平素乱说话也就罢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再有什么不得体的话冲撞了公主,不正好给公主借口软禁主子么?!那主子还怎么去见大老爷最后一面?!”

            秋住瘪了瘪嘴,“我也不是存心的嘛……可不就是管不住自个儿这张嘴么……”

            “所以,才不让你跟嘛!”冬行也知方才说话太过严厉,赶紧好言安抚,“你在这里先收拾着,等公主准了主子的请求,咱们马上就走。另外,给大老爷吊唁用的丧礼你也得好好琢磨琢磨,可不能让二爷和小姐看轻了,平白丢了大老爷和主子的面子!”

            “知道了!”秋住一个激灵,收起抱怨的心思,忙着准备物件去了。

            这几年,萧文虽不得公主喜欢,可毕竟是女皇中意的妹夫,因此,逢年过节总有丰厚的物品赏赐下来。萧文平素不爱这些,因此,那些珍珠古玩、白玉如意什么的,全都收在箱底,看也不看。如今即要对亡父表示心意,又不愿让亡父死后还被人轻慢,自然是要挑些上好的珍品回去,为亡父做陪葬。秋住性子虽然急噪,记性却颇好,这些珍宝古玩平素都是他整理收藏,要从大堆用于喜事的赏赐中,寻出几件可用于白事的物件,还真是只有他才能办的了。

            芙蓉院正房里,宝珏双手托腮正想着心事。

            墨珠在照顾紫玉,她没个说话的人,又想着紫玉那伤痕累累地身体,对于“宝珏”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不能理解——莫非,“宝珏”是个天生的虐待狂不成?

            “公主,紫玉的伤已经好多了,”墨珠踏进房里,喜滋滋地笑道,“他还说……谢谢公主您的关心……今后绝不再犯了……”

            宝珏一笑:“你又在他面前替我说话了,是吧?”一边走了过去,伸手揉了揉墨珠的头顶——自从上次见了紫玉的风情,她便命墨珠也不用以环束发那么严谨,松散些挽个髻就行。因为缺了工具,所以墨珠的头发总是会东散一缕、西掉一丝出来,居然多了些慵懒的味道出来。

            瞧着这样具有中性之美的少年,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偶像至上”的社会,大大地过了一下美人环侍的瘾头。后来,她又发现墨珠的头发也如他的性子一般,又细又软又柔,摸起来滑顺的不得了,便舍了在他们眼中略显轻薄的肢体接触,改为摸头,犹如夸奖幼龄稚童,宠溺中却不夹杂着任何情欲的成分在里头。

            “公主。”

            宝珏和墨珠不约而同地朝发声处看去,只见萧文站在门外,身型摇摇欲坠,一边的冬行正搀扶着他。

            墨珠的脸一红,赶紧退开几步。

            宝珏不禁有些好笑:这不是欲盖弥彰吗?就算原本没做什么,萧文看你这样子,也要怀疑我们刚才在做什么了!

            “驸马进来吧,你我夫妻,何必如此客套?”宝珏说着,走到门边,正想笑着再说几句,却看见印象中那双秋波流绘的明媚双眸,此刻却泪意盈盈,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分明是刚才痛哭了一场,再看他身形不稳,若不是冬行在一边搀扶,怕是要摔到了地上,心中顿时疑窦丛生,忙走到旁边,扶住萧文的另一侧,和冬行一起扶他进屋坐好。

            “驸马……瞧你这伤心的样子,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了吗?”宝珏担心地看着他问。

            不提还好,一提,萧文又想到了伤心处,拿袖子遮住脸哭了起来。一旁的冬行赶紧回话:“回公主的话,方才,有杨丞相府里送来的口信……大老爷他……故去了……”

            原来如此!宝珏微微点头,难怪他要如此伤心了!只是……这报丧的,怎么没经过公主府的门房么?按理说,不应该先向身为公主的我禀告,再由我转告萧文的吗?怎么……这相府的奴才还真是不懂规矩。

            按下满腹的疑惑,宝珏劝道:“人死不能复生,驸马还请节哀顺便才是!保重身子要紧,想来,岳父他在天之灵,也不愿意你为他哭坏了身子啊!”

            萧文微止了些哭,哽咽着说道:“臣此来,是想请公主恩准,让臣回去替亡父送终……”

            “这是自然的!”宝珏截断他的话头道,“人之常情,本宫自然不会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