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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教授走了。他苦笑着说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干透呢。

            药开始发生作用,头不痛,但是重。想吸烟,到处都是木头,于是出去在河边街旁拿出烟来吸。忽然看到河对面一幢华屋里有伙年轻人在打篮球,那屋子虽然大,但打球却嫌小了,而且墙上是精美的玻璃窗。于是怀疑是不是头痛得狠了,吃药有幻觉,回到店里唤马克和Andrea出去看,确实有人在打篮球。他们也觉得奇怪。

            今晚开始转播美国职业篮球季后赛(Play  off)西区冠军争夺赛,之后,东西区的冠军队争夺全美冠军。不要以为还有亚军,没有,美国的职业球类比赛只有冠军。就像赢钱一样,你能说没有赢到钱的是“亚军”吗?

            美国的职业篮球也确实是在赢钱,明星级队员的年收入高得令人不能相信。有人问一个富翁为什么不看篮球,富翁说,我不愿意看千万富翁流着汗在许多人面前跑来跑去。

            幸亏我不是富翁,所以我看篮球。

            今天是西区队波特兰拓荒者对犹他爵士,拓荒者胜。

            二十八日

            东区队的芝加哥公牛对克利夫兰,公牛以一二二比八九胜克利夫兰。演员杰克·尼可逊到场,他永远是在场边观看。他原来是洛杉矶湖人队的球迷,季后赛每场必到,也许他现在追随公牛了。

            湖人的魔术强生去年宣布感染爱滋病毒退出球队,湖人的球迷甚受打击。我当然也是湖人的球迷,但不喜欢强生控制了湖人。明星队员当然在很大程度上控制球队,可问题是强生将湖人的进攻速度压制下来。虽然湖人去年还赢了西区冠军,但是去年季后的比赛,只看到强生把球留在自己手上,其他的队员几乎无事可干。强生大概已经跑不快了,他的切入上篮惨不忍睹,毫无美感,但是能造成对方犯规,于是罚点球,强生到底是职业球员,他罚球很少有不进的。湖人去年与拓荒者的西区冠军争夺赛,到最后一秒时,强生上篮失败倒在地上,镜头里他笑得很快活,多年的职业经验告诉他,裁判将判对方犯规。果然是强生得到罚球机会,湖人赢了。

            美国人说,赢了就是赢了。美国人崇拜胜利,我则认为我没有看到运动,我希望富翁跑来跑去,我希望看到他们的运动素质值那么多年薪。

            二十九日

            王克平一早来,老样子,总是笑咪咪的。克平说在巴黎的家里种了许多竹子,没想到竹子要悉心侍候,浇水,除虫。我警告他竹子的根很厉害,最后能把房基穿透,整个房子因此倒掉,克平还是笑咪咪的。我又说注意竹子开花,竹子开花就是它们要死了,一死会全部死掉,因为竹子是靠根,也就是靠竹鞭发展成竹林的,克平这才有些慌,说,是吗?

            中午正好N先生请吃饭,于是拉了克平一道去。N先生谈起明年的威尼斯双年展,问我能否推荐中国的画家。不过中国画家常常搞“表现主义”,最好不要陷入他们的矛盾里,于是提了一些名字并嘱咐不要说是我提的。

            下午和克平在顶楼阳台上闲谈,漫无边际。人世一大快乐就是与朋友闲扯终日,不必起身。这一点欧洲人与中国人最像。美国人是在电视机前面,不断地用遥控器换频道。傍晚,威尼斯夏天的第一场大雨。

            波特兰胜犹他,  一零五比九七,取得全美冠军决赛权。波特兰的小个子Ainge与犹他的小个子Stockton打得精彩。篮球是长人的运动,我在美国看篮球赛现场,有时会错觉回到了史前,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看恐龙打架。今天几乎是矮个子决定了高个子的命运。

            三十日

            芝加哥公牛胜克利夫兰,九九比九五。公牛将与波特兰争夺全美冠军。

            这下有的好看了。  也有小个子,  公牛的小个子Paxson与克利夫兰的小个子Price。美国篮球运动要改变了吗?

            三十一日

            C先生告诉我威尼斯与中国的苏州是友好城市。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苏州城里有许多河道的关系吧。

            我在苏州住过一段时间。我做过摄影师,去拍过苏州的许多地方,就是没有拍苏州的河,原因很简单,当时苏州的河里几乎没有水了,于是河的两岸像牙根一样裸露出来。

            在水、桥与城市的关系上,类似威尼斯的城市还有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它有一千多座桥,一百多条运河。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十五个小岛被水隔开,又由许多桥连起来。

            非洲马里的莫普堤也有些像,但是城市所在的三个岛,缺少桥梁的连结。尼日利亚的首都拉各斯则号称“非洲威尼斯”。

            文莱的首都斯里巴驾湾和泰国的首都曼谷也都是与河道有密切关系的城市,但所有这些地方,据我的观察,独独威尼斯具有豪华中的神秘,虽然它的豪华受到时间的腐蚀,唯其如此,才更神秘。

            白天,游客潮水般涌进来,威尼斯似乎无动于衷,尽人们东张西望。夜晚,人潮退出,独自走在小巷里,你才能感到一种窃窃私语,角落里的叹息。猫像影子般地滑过去,或者静止不动。运河边的船互相撞击,好像古人在吵架。

            早上四点钟,走过商店拥挤的街道,两边橱窗里的服装模特儿微笑着等你走过去,她们好继续聊天。有一次我故意留下不走,坐在咖啡店外的椅子上,她们也非常有耐心地等着,她们的秘密绝不让外人知道。

            忽然天就亮了,早起的威尼斯人的开门声皮鞋声远远响起,是个女人,只有女人的鞋跟才能在威尼斯的小巷里踩出勃朗宁手枪似的射击声。

        五  月

        六  月

        七  月

        六月

            六月一日

            其实不妨将威尼斯与扬州做一个比较。

            先来说扬州。扬州正式被称为扬州,是在公元七世纪唐初,当然这之前扬州因为地处长江与隋朝开凿的南北大运河的交会处,已经非常繁荣。几乎唐朝的所有著名诗人,都到过扬州并有诗作,记忆中似乎只有杜甫虽然提到过扬州而终于没有去成。

            扬州的令人留恋,唐朝有个叫张佑的诗人甚至用“人生只合扬州死”来形容。到了公元十七世纪的清初,扬州因为成为全国盐运中心的关系,达到了繁荣的顶峰。

            据统计,当时,比如康熙年间,全国的年收入是二千三百多万两银,而扬州的盐商每年要赚一千五百多万两,超过国家的岁入的一半。乾隆五年(一七四零),一个叫汪应庚的商人自己出钱赈饥荒,“活数十万人”,当然我们也要知道当时一个村塾先生每月收入低到不足一两银。

            另一个为人熟悉的事是乾隆皇帝南巡到扬州,游大虹园,也就是如今还在的瘦西湖,说,“此处颇似南海之琼岛春阴,惜无喇嘛塔耳”。皇帝说的就是现在北京城中心的北海公园,清朝时是皇家园林  (现在这处园林的南部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和国务院所在地,最南边的大门现在叫新华门)。公园里有一个很大的湖,湖中有岛,岛上有山,山上有白色巨塔,塔的高度大约和圣马可广场上的钟楼相等,按照西藏佛教的塔的样式建造。当时江南人没有见过这个塔,于是扬州盐商纲总,也就是现在称为商会会长的江春马上贿赂皇帝的随从,得到塔的图样,连夜造了一个同样大的。第二天皇帝再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惊叹盐商的财力。而这之前,扬州的盐商们为了皇帝的到来,已经用二十万两银给皇帝建造了一个行宫。

            一夜之间造起了一个巨塔,固然说明盐商有钱,但也透露出扬州一地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召集到足够的工匠。我记得M先生说过威尼斯的古代有六千个石匠。

            盐商们还把钱用到建造私人花园上。首先数量之多,当时的中国没有一处比得上。再者,花园的精美与多功用,也是没有一处比得上的。我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见到过罗聘的《程氏筱园图》,画的就是当时大盐商程伍桥的私人花园。这个花园据《扬州画舫录》的记载,仅面积就有三十多亩,其中芍药花十多亩,梅花近十亩,荷花十多亩,从取景的名称上推测,还种有松树和桂花树。另一个大盐商郑侠如,他的两个兄弟各有自己的花园,他自己的花园“休园”面积达五十多亩,除了住宅,还有四处不同用处的建筑,二十四处风景建筑和景别。

            现在扬州市内的一些当时的花园,如“个园”,已经令我们惊叹了,而在当时竟是毫无名气的私人小花园。

            这些都记载在清代李斗著的《扬州画舫录》里。“画舫”是说当时扬州的游船,意义相当于威尼斯河道里的弓独拉(Gondola)小船。

            《扬州画舫录》描述当时的“新河”两岸,都是著名的花园。这就要说到威尼斯,沿着大运河的两岸,都是华丽的楼房,没有一栋是草率的,石雕的窗户和大门,件件都是艺术品,更不要说整个威尼斯百分之八十都是这种楼房,再加上分布密度很大的教堂和里面的艺术品,令人不敢估量威尼斯的总价值,生怕吓坏了自己。

            不过扬州当年的富足亦有荒唐的一面。有个富商做了一些女裸体木偶,真人大小,安了机关让它们活动,来赴宴的客人都吓得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