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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吓得她手忙脚乱地拼力扶他坐起,一迭连声轻声疾喊:“您怎么了?您醒醒!陈公子您醒醒!  ……”

            在呼唤声中,他睁开了眼睛,嘴角处绽出几丝苦笑:“没事的,头晕了一下——老毛病,就会过去的。”说着,他勉强起身,坐回了原处。“听来,刘小姐已是名花有主了?”他苦笑着。

            她擦拭着泪迹点点头:“他对我甚好。他就是  ……在王府呆久了,您自会知道的。”

            “他是韩王?”

            “是的。自进韩王府那天,我就是韩王的人了。”

            他闭上眼睛,满腔的悲苦和痛楚,都凝聚在从他眼窝里滚出的几颗泪珠之中了。他默默地吞饮着淌在胸间的泪水,难以用语言表述的伤心与无奈,亦尽在不言的沉默中了。

            刘娥见他缄默无语,仍沉浸于无法排遣的痛不欲生的失恋之中,那颗心亦被重重地刺痛着。他的痛苦是由她而生的,排遣他的痛楚,为他抚平流血的伤口,是她的良心与情感使然。于是,她极力使自己尽快恢复平静心态,而后以自己的善良和睿智,鼓起他远航的风帆,使之成为自己的异姓兄长和挚友,在未来的人生征途上相互勉励,患难与共。

            “鹅鹅负您一年,但求补您五十年。”她说着,将明媚柔和的目光,在他愁云密布的脸面上打着旋儿,“妾以为,男女之间,除性爱之外,还有更珍贵更持久的情爱——这便是古人所云的神交重于形交了。您我之间,今生今世,虽不能成为夫妻,但作为贴心朋友,异姓兄妹,鹅鹅是求之不得的。我想对您对我的未来前途,亦是大有裨益的。陈兄,您说呢?”

            陈尧叟听罢沉吟良久,微微点下头,依然沉默无语,眼睛怔望前方,仿佛前方的书架上,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抻直了他的目光。

            刘娥接着往下说:“陈兄风流倜傥,德才双馨,未来一派锦绣前程,切不可因儿女情长,贻误了仕途。当然,正因我们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才尤为珍惜曾经有过的那份美好情愫。我们决不效爱之愈深恨之愈烈的心胸狭窄之人,我们要发扬光大这份情谊,让这份宝贵情愫相伴我们一生一世,直到我们的灵魂进入天国。陈兄,您觉得鹅妹这话对吗?”

            陈尧叟奋然昂首,两目灼灼生辉,面颊上亦似有了光泽:“多谢鹅妹的开导。我堂堂七尺男儿,决不做狭隘小人,言必信,行必果,决意如鹅妹所言,永远珍藏并发扬光大我们彼此间曾有过的那份感情,暗结同心,巩固友谊,以异姓手足真诚相待。不论身边发生何种变故,我陈某决不负你。”

            刘娥闻言,开心地笑了,笑得很甜很甜,甜得像蜜汁,甜得可亲可爱,让人欣慰。陈尧叟亦笑了,笑得亦颇欣然怡然。他隔案伸出右掌,说道:“来,鹅鹅,让我们击掌为盟,暗结同心,神交终生,永不相负!”

            “好!”刘娥尽扫靓女的柔弱与娇羞,那一声“好”字,携裹着她满身心的豪爽之气。她倾力挥掌,向陈尧叟的掌心击去。两掌相击,发出实实在在的震颤两者心扉的一声脆响  ……

            未时三刻,韩王还没有回府。刘娥揣测,他要整天地留在皇宫里了。上午,陈尧叟在书斋向她表明心迹时,她忒怕韩王归来。如今,她是多么渴望韩王回府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半日不见了呢?  ……刘娥正心烦意乱地躁等着韩王回府,无意间又瞥见秦国夫人的轿子,要出府了。轿前十六个护卫前导,轿后十六名武士殿卫;八名轿夫,一般高矮的幞头青壮,四名侍女,分别伏侍在轿子的四角儿;押轿子的领班是韩王的亲信给事之一夏守恩。在韩王府,秦国夫人的卫仪仅次于韩王本人。如果说韩王的仪卫有优于夫人之处的话,则在于韩王多骑马出府,马铃丁冬,马蹄得得,或二骑分侍左右,或五骑韩王居中;前导后卫各有步卒三十二个,蔚为壮观,确比夫人威风了些。但除韩王之外,就再无人可与夫人相比了。

            夏守恩骑的一匹菊花青,一声“咴咴”的嘶鸣,似在同刘娥打招呼呢。她循声望去,只见马上的夏守恩正望着她呢。夏守恩向皇宫的方向指了指,是在告诉她:秦国夫人要去皇宫,而她的心上人韩王,亦已在皇宫里了。夏守恩的手势对于她,不是个好兆头——它说明不仅整个下午没了希望,怕是夜晚亦要搭进去一半了。为此,她不禁叹了一声。

            刘娥的理解和分析,无疑是准确无误的——皇上对端午节一整天的时间安排,确乎是紧张有序的。早朝之后,皇上在集英殿赐。待满朝的僚员们酒足饭饱醉醺醺或骑马或坐轿各回衙门安歇,皇子皇孙以及各王府的亲王们,还要进宫请安,分别谒见后妃;晚上,御花园太清楼上,宋太宗要坐享天伦之乐——皇子皇孙、几大亲王、后宫嫔妃以及秦国夫人等几位对皇上有特殊贡献的诰命夫人,照例要欢聚于太清楼正厅,家宴过后,是听曲儿或者看戏,一直到午夜子时方休。

            今日秦国夫人的轿子,自宁阳门直入后苑。太清楼在后苑的东区,宁阳门是后苑的东门。因此,两者相距只有三四百步之遥。轿子颤颤悠悠,不大一会儿工夫,便离太清楼不远了。侍女们掀开轿帘,秦国夫人安步而出,她举目伫望,首先感到的是阳光的晃眼刺目和扑面而来的暑气的强烈逼人。

            五月初五,时令方入仲夏。但今年一入夏季就格外炎热。入五月后,太阳更似一只大火球,熊熊烈烈地吊在人们的头顶,烤得人喘不过气来。近几年来,秦国夫人积下个哮喘的毛病,时令一到夏至,就不怎么出府了。今日是个例外,皇上御邀,是难得的殊荣,况且,她还负有特殊使命,每次面君皇上必问韩王府事。韩王是出阁不久的王爷,皇上尤为关照,皇恩对她之所以如此浩荡,皇上之所以对她如此宠遇有加,以至于迁她为府监,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还是对刚满十七岁的韩王不放心,是要借秦国夫人一丝不苟的严谨,制约管教出一个方正大度的亲王儿子来。在秦国夫人心目中,后苑应是凉爽的——清风习习,绿波荡漾,墙外炎阳似火,苑内亦当是清爽如秋的了。因为金泉河水早已被汲入后苑,她是听说了的;太清楼四面环水,是她从韩王口里新听到的。可是,眼下已是申末时分了,这阳光,这暑气,怎么还都如此刺目灼人?

            距酉时正刻还有一段时间。秦国夫人踱到一树柳阴下,方觉出迎面确有凉风吹来。四个侍女怕她犯病,又舞扇儿为她扇那么一阵子,她方举目远眺,看到后苑的楼阁亭台,确乎多有绿水环绕了。她向侍女挥挥手,她们便在前方引路,带她来到太清楼前面的绿水岸边。垂柳映在水里的婆娑倩影,竟引得几条红尾鱼儿在其间追逐嬉戏闹个不停。秦国夫人兴味盎然地看了一会儿水底的游鱼,就见三五一群的宫女们,各陪着自己侍奉的宫中娘娘,风姿绰约地向太清楼翩翩走来。

            太清楼四面环水,南北东西各有长长的曲弯廊桥,直通太清楼的四门。四面廊桥均系木质结构,绿柱画顶,每一楹的画廊内容,都是一个神话或古代故事。太清楼是一座外圆内方的锥体三层建筑,层层有回廊;每层的回廊都圆圆地绕楼一周,雕梁画栋,玉栏齐胸。登极顶扶栏远眺,后苑的山光水色,楼台亭阁,以及四季不败的奇花异草,尽收眼底。从回廊进楼,一二三层的布局,各不相同:一层,进楼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厅;二层,中央是大厅,围绕大厅的是等距离开门的一个个小房间;三层,中厅更小,而围绕中厅的各房间,就更大一些。楼的主体四面开窗,透过大厅以及各房间的窗户,亦可尽览后苑的景色。这里是夏季皇室的聚集之所在,若是皇上的叔侄辈皆来参与,则启用一层大厅;若只是皇子皇孙和后宫嫔妃参与,则启用二层;若只召见皇子或诸亲王,则启用三层。今日是在二层中厅聚宴。参加者除皇子皇孙及后宫嫔妃之外,还有皇上特召的秦国夫人。

            钟鼓楼的钟声和鼓鸣,已宣告酉时的莅临。秦国夫人第一次亲临太清楼,自是不敢怠慢。她闻钟鼓声而起步,方踏上东向的廊桥不几步,就见韩王赵元侃亦急匆匆地自南向她走来。行至廊桥的中间部位,韩王望见了她,抱拳于胸前向她致礼,还亲切地冲她笑着。在后苑见到韩王,她亦感分外亲切。直到进得太清楼的回廊,踏上二层的楼梯,她那对笑眯眯的眼睛,亦没有离开过韩王。她自东门入厅,韩王进的是南门。可他们进厅以后,很自然地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彼此相迎拢来,碰到了一起。

            “我们坐后边。”韩王说。

            她很理解地望着韩王笑笑,轻声说:“王爷是皇子亲王,这里等级分明,你应当靠前入座。”

            韩王面呈不悦之色。他生在晋王府,长在皇宫,但皇宫对于他,依然陌生得很。他有王兄王弟八人,加上王姊王妹,一共十五六人,但除一母同胞汉王元佐之外,虽都名曰兄弟姊妹,实则一年能有几次相见?从降生那天起,他们便各有自己的乳母,各有一个自己的小天地,吃住读书各有去处,偶尔相聚,亦很短暂,怎能相知相亲?因此,今日来聚宴的,虽都是皇娘、王兄、王弟、王姐、王妹,但他们之间,除公式化的礼仪和言不由衷的问候之外,便没有什么话要讲了。况且,在皇上、皇后和众嫔妃面前,他们的童心,由始而终均受着严重的压抑,即或想说想笑想逗想闹,又怎么敢越礼违章擅露喜怒与哀乐呢?所以,尽管参与聚宴的人花红柳绿、攘攘熙熙、人首攒动,脂粉味十足,而韩王自视与己心相近情相通的,惟有秦国夫人和大王兄元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