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大宋艳后 > 第26章

第26章



                                    他对他的八个皇子,关爱与严厉并用,鼓励与惩罚并重,不急于让他们出阁称王,多次降旨强调,亲王对王府的侍读侍讲,当以师友视之。他的三位皇后皆未生子,倒是嫔妃为他生下九位皇子,除九子元亿早夭之外,其余八子皆健。他对八位皇子基本上做到一视同仁,对八皇子元俨虽稍有偏爱,仿佛亦是情理中事。严父偏小,大多如是。一代帝王亦难例外。对于韩王之金屋藏娇,他十分震怒。但细想起来,和自己的家教太严,亦似不无关系。他的八个皇儿,无一在十六岁婚聘,即使出阁封王,亦多俟之二十岁左右。就常理而论,满十六岁即到大婚之年,韩王已逾十七岁,亦当是超龄了。当婚不婚,其责自在其家,亦就难怪他另生淫念了  ……他觉得要使韩王改邪归正,驱逐刘娥只是权宜之计,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是尽快聘娶韩王妃,将韩王那颗飞出墙外的花心,收回到墙内来。

            皇上为儿子聘妃,自当于大臣之女中择选。经过几番择优对比,宋太宗最终选中了忠武军节度使、韩国公潘美的第八个女儿潘娇儿。

            潘美,字仲询,大名府人,曾跟随赵氏兄弟屡立战功:平岭南生擒南汉王刘,伐江南再降南唐后主李煜。太平兴国初年潘美官拜宣徽南院使;太平兴国四年宋军征讨太原时任北路都招讨判太原行府事,及班师又受命兼三交都部署留屯,封代国公;太平兴国八年被擢为忠武军节度使,晋韩国公,同平章事。按照宋朝职官品级,同平章事即同宰相。这就是说,潘美的武职是使相,使相是军中之极品,相当于文职的宰相。

            潘美膝下六子八女。潘娇儿是潘美最小的女儿。是年,潘美正值花甲。潘娇儿年方十五岁。四十五岁方得来的老生闺女,自是娇惯无比。潘美得知太宗选中他的小女为韩王妃,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同当朝天子攀上儿女亲家,忧的是皇家的家规严酷,怕娇儿这株温室花草经不住诸多的雨打霜袭。但是,他的那份忧心很快就被满门的喜庆氛围淡化了。尤其娇儿那满怀憧憬、愉悦不能自抑的兴奋样儿,更不容他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忧思来。“但愿一好连百好!”他暗自祝福女儿说。但随即他又近乎自讽地漠然笑了。他笑自己作为几十万大军的主帅,不知从何时起,亦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沉湎于儿女情长之中了。

            宋太宗为韩王聘妃,带有几分突击色彩——聘礼方下半月余,便到了聘娶的良辰吉日——六月六日。

            这天一早,迎亲队伍便浩浩荡荡由王府出发,走街串巷,故意绕着弯儿,迂迂回回地向潘府缓进。迎亲队伍的最前方,是九九八十一匹持械护侍马队;马队之后是边吹打边前进的六十六名鼓乐手,锣鼓阵阵,唢呐声声,招徕着一街两厢人流涌动的众多围观者;其后,是庞大的仪仗队,旗旌如林,猎猎荡荡,花束如海,艳艳灿灿甚是蔚为壮观;居中,是一顶十六人抬的鸾凤轿,轿杆颤颤,轿身悠悠,八个花枝招展的女伎人随着轿子起落颤悠,翩翩起舞;轿后,是披红挂绿骑在芦花驹背上的新郎官赵元侃——头戴远游冠,鎏金镶银,身着朱明衣,腰佩白罗绦带,晕锦绶,三玉环,脚穿白绫袜,红底皂履,风流倜傥,潇洒飘逸,一派少年王者风范。韩王身后,一律五马并辔,横五竖六三十匹骏马并排而行,马蹄哒哒,铃声丁冬,马上是杨崇勋、陈尧叟、张耆、王继忠、夏守恩等一干衣饰划一的王府干员;殿后的,是九九八十一名步卒持械护卫  ……

            然而,与热烈庞大的迎亲队伍形成极强反差的是韩王的心境——他人骑在迎亲的马上,心里想的却还是另一个女子——他的鹅鹅,那份苦恼、那份逢场作戏的尴尬,就可想而知了。他混混沌沌地骑在马上,痴痴呆呆地在人流中涌进,直到将王妃迎进府邸,他脑际还是一片空白,记不起迎亲过程中的任何一个细节。他就像一只木偶,任人摆布,听人操纵,终于走完了大婚典礼的全过程。

            皇上的三子大婚,满朝文武自当祝贺。作为新郎官的赵元侃,亦当巡桌敬酒,以表谢忱。陪同韩王巡桌的是张耆。张耆是韩王府出名的酒缸、酒漏子,在新郎官无力支持又非喝不可的情形之下,张耆便挺身而出,替他的王爷抵挡一阵儿,亦是情理中事。但令人始料莫及的是,婚宴上的韩王,尽显英雄本色,以其超常的神勇,居然谢绝了张耆的代劳——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遍了文武百官的敬酒,最后还拍着胸膛大言不讳地说:再巡回喝一圈儿,亦绝不会醉倒!然而,他的身子却不为他露脸——他像一棵无根的蒿草,风一吹便头重脚轻地几乎摔倒,直至此时他还嘴硬一口一个“我不醉”。他是被张耆等人搀着走进洞房的。四个侍女在洞房门口接过他,拼出全身力气才将他拖进了洞房。这时,他口里吐着白沫,已是不省人事了。

            “王爷!王爷!”侍女们围在他身边,一迭连声地呼唤着。可他软塌塌倒在喜床上,全无清醒的意思。怎么办?潘娇儿的蒙头红盖儿还等他揭呢。他这样昏昏沉沉地蒙头便睡,岂不害苦了潘娇儿?

            “鹅鹅!鹅鹅!我要我的鹅鹅!”忽然,醉醺醺的韩王在梦呓中喊着,“父皇您为什么,驱逐我的鹅鹅?  ……”他咕哝嘴唇翻个身儿,又睡了过去,粗重的呼吸,沉雷似的鼾声,将静静的洞房搅得酒气熏天,乌烟瘴气。

            “王爷!王爷!”侍女们见他有了动静,又是一阵儿齐声呼唤。他那里却如同死人一般,再断无反应。

            红盖头下的潘娇儿,禁不住垂下泪来。身边发生的一切,她都明镜儿一般清楚,特别是韩王那几声梦呓中的呼唤,字字似针、句句如刀刺伤着她的心。他呼唤的“鹅鹅”分明是个女人。心目中已有了女人的韩王,偏又聘娶了她这个名门闺秀做王妃。原指望嫁亲王做王妃光耀一生,享富贵受福禄夫贵妻荣。她还闻韩王元侃是位翩翩少年,即使婚后是不享荣华不富贵,只图长久的夫妻恩爱,亦不枉虚度此生。怎想到洞房花烛之夜反遭到一顿凌辱,自己尚未圆房的夫君,居然在她面前高呼别个女人的名字。你是皇子王爷,我是当朝一品宰相的名门千金,我哪点儿配不上你?  ……她越想越气,以至于怒火中烧,难以按捺。她一把捋去红盖头,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就要找韩王论理。“我的天!”一个侍女见她如此,急忙将她按下。“小姐不能这样。”四个侍女一股堆儿地围来,又将红绸帕儿盖在她头上。“揭红盖头一定要等新郎官来揭,不然  ……小姐您就耐心再等一时吧!”

            “鹅鹅,鹅鹅!你不能走啊,鹅鹅!”这边的潘娇儿刚安定下来,那边的韩王便又梦呓起来,“父皇,父皇!父皇您不能这样啊!”

            四个侍女又慌忙围过来,异口同声再呼新郎:“王爷,王爷!”一声连着一声。而直挺挺躺着的韩王连身儿都不动一下,仍是鼾声阵阵惊天动地。侍女们面面相觑,都一脸的忧愁。已接近三更,小姐的红盖头还没有揭开,这圆房的事儿,更是无从谈起。“王爷!”侍女中年岁最大的燕燕,用双手托起了韩王的脑袋,使他成一仰坐的姿势。“您醒醒啊王爷!”急疯了似的侍女萍萍,上下摇晃他的肩头,左右拨转他的下巴。

            忽然,一道火龙般的闪电,划破夜幕,照进了洞房,跟着是一声拖着长长尾巴的贯顶炸雷,“咔咔嚓嚓”地从窗前滚过,竟将靠窗的一个烛台上的红烛击灭了。潘娇儿猛打一个战栗,吓出一身冷汗。她揭开红盖头巡睃一眼洞房,急火火地冒出一句:“快把红烛点上!”侍女们无不为惊雷吓呆。听到小姐的指令以后,才由四尊雕塑复又变成四个活人。此后,闪电雷鸣,翻江倒海般将安静的夏夜搅闹成了一锅粥。哗哗的瓢泼大雨,在电闪雷鸣的驱逐下,在打着呼哨赶来的狂风的助威下,越发来了劲儿,不大会儿工夫便将洞房之外的院面变作白茫茫一片了。霎时间,烛光融融的洞房,反变得阴森可怕了。四个侍女加上新娘潘娇儿,五个女子在猝然而至的暴风雨面前,瑟瑟发抖,无一不冷缩成团了。这时的红盖头,更成了潘娇儿头上的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亦正是这时候,赵元侃翻身儿睁开了眼睛。

            “王爷,王爷!”四个侍女围将过来,颤颤地叫着。

            韩王愕讶地猛然坐起:“我  ……我这是在哪儿?”

            “王爷忘了?您这是在洞房啊!花烛之夜  ……”

            “哦!”韩王笑了。尽管仍是那种醉汉的笑,笑意却分明发自内心,笑得很甜。

            “王爷!”燕燕提醒说,“夜鼓都快交四更了,您可还没有为王妃揭红盖头呢。”

            赵元侃歉疚地笑笑,挪动两腿搭在了炕沿儿上。侍女们见他要下炕,赶紧为他穿好了靴子。他两脚着地猛地往起一站,却没有站住,两腿一软,头重脚轻,一个趔趄摔出老远,若不是侍女们早有准备扶住了,说不定他会来个倒栽葱,一头撞到地上呢。他在四个侍女的搀扶下,来到新娘子面前,一面伸手去揭盖头,一面歉然道:“昌哥实在对不  ……”突然,他瞪圆了眼睛,拿着红盖头的右手亦在半空僵住了。

            “你……你是谁?”他颤巍巍地边退脚步边惊望着潘娇儿问。潘娇儿别过脸儿哭了。倒是燕燕机灵,忙答说:“王爷真会开玩笑?连您新娶的王妃都……”

            韩王幡然醒悟,仿佛刚从梦中转来,方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大婚之日,方知红盖头蒙着的不是鹅鹅,而是潘娇儿潘小姐,他的明媒正娶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