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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声炸雷,又在洞房的窗口爆裂出一记巨响;蜿蜒的火龙,又从窗口钻进了洞房。强光之下,韩王眼前突然一黑,便倒在了地上。“王爷,王爷!”侍女们连声呼唤。此刻的潘娇儿亦顾不得抹眼泪了。她忙招呼几个吓傻了的侍女道:“快!抬王爷到炕上去!”

            侍女们七手八脚将韩王拖至喜炕时,他已是个呼吸正常的泪人儿了。他曲身蜷体,翻身儿给潘娇儿一个脊背,便暗自对墙垂泪去了。潘娇儿再度遭遇冷落,心痛得如遭油煎似的,亦是万般无奈了。“你们,都歇息去吧!”她对燕燕等侍女说道,“我不呼唤你们,谁个也别进来!”

            侍女们应声而去。洞房里就剩下了韩王和王妃两人。韩王仍是面对墙  壁,流泪无语;潘娇儿孤零零、苦凄凄地坐着,面对着他的脊背,好不伤心。他哭她亦哭;他流泪她亦流泪;他有苦难言,她亦有苦难言;他心里思念着鹅鹅,她心里忧患着自己未来前途的苦涩。他紧闭了双唇。她看看无言的夫君,又瞧瞧将要燃尽的红烛,旋望一遍儿喜气洋洋的洞房,又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就是这声长叹,竟险些儿将身边的一只红烛吹灭。

            四更的鼓声,早已敲过。五更的钟鼓,亦将临近了。这时,就听韩王鼾声大作,鼾声和着浓烈的酒气,将他送进了沉沉的梦乡。梦中,也许他又会他的鹅鹅去了。而静静守在他身后的王妃,却是备受煎熬。她眼睁睁地望着射进窗来的曙光淡化着烛光。雨停了,风住了。窗棂上的白光里渐渐溶进些许洇洇的胭脂红色……她知道天将亮了,这难熬的花烛之夜,眼看着将要过去了……

            12杨崇勋违心走潘府潘仲询遂意上金殿

            刘娥被驱逐出韩王府,便在张耆家里秘密住下了。住的还是韩王接她进府时曾滞留过的那个房间。不过,为了尽可能让她住舒服些,张耆已请工匠将自己的房屋粉刷装修过了,室内的摆设亦焕然一新,单从房内看,同新房别无二致。但,她同韩王的来往,已不同于在王府那样,再断无与王爷朝夕相处、暮午交颈的亲热了。一者王爷惧怕皇上,此次隐居,一经发现,皇上断然不会轻饶;二者这里尚属秘密住所,隔墙有耳,窗下有眼,韩王十次想来必有八次避不开耳目,亦就来少了。然而,久别胜新婚。他们虽非合法夫妻,却是以心换心、如胶似漆的贴面知己,凤求凰,凰恋凤,还似一对鸳鸯鸟儿,谁舍了谁,谁离了谁,亦会孤独而死的。尽管如此,她亦时有失落空寂之感;明明是六月的酷暑盛夏,还每每有萧瑟秋风的悲凉情绪。特别是昨天,整整一天,她心儿破碎,鲜红的血液淌在肚里,流在心里,其痛苦之状只有自知。

            张耆家和韩王府同在王府大街上。韩王府居大街西端,张耆的家住在大街东头的一条巷里。清晨起来她就闻到街里的鼓乐声,不问便知是韩王的迎亲队伍经过这里。韩王作为王爷,聘娶三妻四妾本属寻常事,她作为女人,作为韩王的红颜知己,耳闻心爱男子娶妻纳妾的鼓乐声,心里就难免产生种种的凄惶与悲伤来。不知这事还好些,偏偏韩王又将今日婚娶的事儿告知了她,她心里那份酸酸的妒忌与怨艾的无奈,就似一条长长的鞭子,时时刻刻抽打着她的心。尤其在入夜以后,她想象着韩王同王妃相拥相抱的那份亲密和温柔,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儿,酸甜苦辣咸,真说不清是何种味道。想象着韩王府的热烈与祥和,再看看自己的孤独与凄凉,一股无名的冤屈与怨艾便如虫儿一般在鼻腔里蠕动,致使她鼻子一酸,禁不住地流出了眼泪。第一滴眼泪一旦流出,辛酸便似潮水打开了闸门,随之而至的泪水,就好似一眼冒不尽流不竭的山泉,再亦止不住了。她的心哭得好痛好痛,不出声胜似有声。她不想饮泣终夜,便极力劝慰自己,但愈是自慰愈是泪流不止,愈是硬憋住不令自己抽泣出声,反而抽泣得更厉害更伤心了。

            张耆有个十五岁的妹妹,乳名甜妮。大概是受了哥哥的委托,常来她屋里说说话儿,解解闷儿,为她打发着寂寞。可是,甜妮毕竟没得她的经历,尽管是一片好心,满腔热情,亦难解她心头的烦恼与忧愁。时间久了,愈是在心情沉重时,她愈是不希望甜妮来。她愿意静下心来放飞心绪,独立自主地前思后想,在心驰神翔中打发难耐的时光。今儿个就是这样,她怕甜妮来打搅,一入夜便吹熄了灯,款款地躺在床上,双目闪闪地望着夜色中的天花板,任思绪驰骋,任哀愁泛滥。

            二更鼓敲过,她想象着韩王揭开王妃红盖头的情景——王妃一定很美,很端庄,娇柔且含情脉脉,魅力无穷。王妃嫣然一笑之后,是羞答答的沉默——沉默是静谧之美,沉默是个无限广阔的空间,任人想往——王妃的沉默恰恰孕育了韩王的激情,接着,韩王就像当初金屋第一夜抱定她一样,将王妃拥抱进红罗帐中……

            三更鼓响过。她翻一个身儿,想象着此时此刻洞房里的情景——韩王定是很累很累,疲乏得闭上眼睛就没了魂儿,他枕着王妃的玉臂,就像当初枕着她的臂弯一样,睡着了还不老实,一只手还攥着王妃的柔挺的乳峰,亦跟当初攥着她的乳峰一样……

            陡地一声炸雷,随之是一道闪电,吓得她惊兔一样腾起身子耸起耳朵。啊!下雨了,大雷雨!风声裹挟着雨声,炸雷携持着闪电,将夜空变作了阴森可怖的喧嚣轰鸣世界。四更鼓虽还没有敲响,韩王一定被惊醒了。王妃一定是吓怕了,王妃钻进韩王的怀里,那里温暖且安全。而在此夜之前,韩王的胸怀是属于她的。今儿若不被王妃抢去,她便可以无忧无虑地扑进去,任凭暴风骤雨袭扰,她就像船儿划进避风的港湾,在他宽阔的怀抱里尽享安逸。而如今,她却是一条任凭暴风雨抽打、在海上颠簸的小船儿,失去了温暖安逸的港湾  ……

            风雨雷电,整整发威了一更夜。交五更的钟鼓敲响时,风停了,雨住了。天亦亮了。她一夜无眠,该起床时反觉疲劳袭来。她闭着眼睛心想:为王妃和风雨折腾了一夜的韩王,肯定要睡懒觉。她何必按照常规黎明即起呢?于是,她将窗帘没遮严的一道缝儿遮严了,便又在床上躺下来。她渴望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让沉沉酣睡驱赶心头的哀思  ……

            “嘣!嘣!嘣!”好像有人敲门。会是谁呢?她睡意朦胧中想。韩王?不可能!新婚之夜备受辛劳,此刻还正酣然沉睡呢。是甜妮?嗯,一定是她!这丫头定是头脑出了问题,这么早就来敲门,干什么?不理她  ……她装作没有听见,仍在朦胧之中朦胧着。“嘣,嘣,嘣!”又是几记轻敲。声音好似来自云里雾里,遥远得隐隐约约。真讨厌!你就是敲破了门板,亦甭想给你开门。除非你是韩王。可韩王他  ……她恍恍惚惚的意识更模糊了,困盹,沉沉茫茫的困盹,正笼罩和俘虏着她。“嘣嘣,嘣嘣嘣嘣……”响声更急更大了,赶走了她的困盹,恢复了她的意识。“谁?”她昂起脑壳问。“我!”是一个沙哑了的声音。她打一个愣儿。心想:除非你是韩王,不然就甭想  ……忽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鹅鹅!你开开门,我是昌哥呀!”她激灵一下坐起身,慌忙趿上鞋子,就要去开门。可她灵机一动,先轻手蹑脚地走至梳妆台前,稍加打扮,这才将门闩儿拉开。“怎么是你?”她惊奇且欣喜地凝望着韩王。

            韩王亦审视着她:“你——鹅鹅,好像憔悴了许多。”
            她吟吟一笑点点头:“您——昌哥!怎么这么一副狼狈相?”

            韩王低头打量自己:虽还是一副新郎官行头,却是皱巴巴、脏兮兮的。不禁哂然一笑道:“新郎官吃醉了酒,和衣躺了一夜,天一亮就跑了出来。”

            她掀帘儿让他进来,拿起洗面的铜盆就要去打水:“你先洗把脸,然后  ……”

            他拦住了她:“别打水。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净面,而是睡觉——是抱着鹅鹅睡觉。”

            眼圈儿一热,刘娥哭了。激动的热泪似断了线的珍珠,潸然落下。韩王惊愕地瞧着她:“你,怎么哭了?”

            “激动的。”她说,“聘娶了王妃,昌哥还没忘掉我。”

            “她亦挺可怜的。”韩王由衷地道,“可不知为什么,除了鹅鹅,我对别的女子统统没有兴趣。”

            刘娥不等韩王说完纵身扑向前去,抱住他的脖颈,伸过樱口对着他就是一阵儿狂吻。而后打提溜儿说道:“鹅鹅同昌哥一样,亦是一夜没睡好。今儿,就陪哥哥睡他个黄天黑地、日出日落、月圆月缺,直到  ……”直到何时,她没说出口,就扭身儿将门闩上了……

            洞房一夜的煎熬,令潘娇儿吃尽了苦头。原憧憬的洞房花烛之夜的卿卿我我、温柔缠绵,居然为醉汉的一个冷脊背所替代,怎能让她不伤心?更令她不能忍受的是,韩王已有所爱。一个名门闺秀,一个捧在父母掌心娇惯了十几年的娇娃,一个在兄姊之中出头拔尖惯了的小妹妹,哪咽得下这口恶气?哪受得了这般凌辱?卧榻之上哪容得他人酣睡?更何况那人不仅仅是酣睡,而且是要同她分庭抗礼,争夺夫君,不仅夺走了丈夫的身,还要夺走夫君的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时日愈久,她愈发领悟到了那个“鹅鹅”的厉害,愈发体味到,韩王的那颗心,确确实实不在她身上。韩王的满腔激情和全部的青春冲动,都让那个叫“鹅鹅”的女子抢先占去了,留给她的只是例行的丈夫义务,只是对她的一份同情与可怜,只是一份木然冷漠的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