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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为出入方便,后院的东侧墙上新辟出一道门,韩王又秘密选派十几名府卒昼夜守卫并为这处住所起了个“怡香斋”的名字。怡香斋离王府虽较远些,却十分安逸。况且,自杨崇勋来这里跪求刘娥向韩王说情那天起,王府上下或明或暗便没人再找刘娥的茬儿了。秦国夫人装做不知,雅君自愿退出竞争,杨崇勋官复原职以后,对刘娥自是另眼高看了。阖府惟一气不顺的是韩王妃潘娇儿,但在韩王要写休书的高压之下,亦只好打碎牙齿咽肚里,五内生烟憋心里,满头脑装着一个“忍”字了。潘娇儿是任性惯了的将相之女,从呱呱坠地那天起,就从未尝过“忍”为何滋味,但自入王府那天起,“忍”便成了她的家常便饭,而她却偏偏咽不下这个“忍”字,于是便“不忍者郁,久郁则疾生”了。就本心而论,她不是不想忍,而是千忍万忍忍不尽,忍下这次还有下次,但她最终还是忍不住败下阵来——由小恙而病笃了……

            夏守赟赶到京中街怡香斋门口时,已是午时初刻了。只见白雪皑皑的空旷院落里,有两行外行的脚印儿,直通刘娥居住的正房。脚印虽被新落下的雪花儿填了个半平,但却依然清晰可见。足迹告诉他,刘娥如今不在怡香斋。下这么大的雪,她能上哪里去呢?他心里这样嘀咕着,还是近前问了门卫。门卫的回答果然证实了他的分析——今早卯时天刚蒙蒙亮,刘娥便带着侍女娟儿,于门口搭乘一顶四人抬小轿,径向南郊的道儿赶去了。偏在大雪封门的天气往郊外去,这更令夏守赟百思不得其解,便入内去问侍杂活儿的谢妈。谢妈告诉他:是女主人同大相国寺事先约定了的——今日巳时正牌,大相国寺住持玄机大法师应女主人之邀,亲率全寺僧众于大雄宝殿做佛事,午时正刻或者更晚一点儿,佛事方能结束,待女主人冒风雪归来,怕是要到未刻正牌了。

            听了谢妈的话,夏守赟倒有几分犯难了。等吧?他担心时间太久了,反不如由此进宫直接去找王爷。直接由此进宫去找?又怕王爷已启程来这里,倘若走岔了道儿,路上撞不见,宫里找不着,岂不误了事,反作了无用的废物。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今日在家里歇假的王继忠,心想:这位王兄稳健老成,上月又将令妹嫁给了刘美,同刘娥联上了亲戚,何不拜托此人转告韩王或者知会刘娥,再由刘娥转告王爷?于是,他飞身上马,须臾之间便来到王继忠的府门。他没有进府,只在门口向王继忠交代清楚了,便又跨上乌骓马,直奔宫门驰去……

            再说斯日宋太宗莅临早朝,议罢政事,便早早地宣旨散朝。

            韩王下朝出宫跨上芦花驹,向张耆等扈从护卫招手说声:“汝等先回府去吧。”随之扬起鞭子向身后一抽,芦花驹便起四蹄,顶逆风,冒飞雪,径直朝京中街驰来。马上的韩王,大红斗篷兜风飘扬,朱明朝袍迎风撩荡,在白皑皑的世界里像燃起的一团火苗,那一团火苗在白茫茫灰蒙蒙的天幕下飞速流动,尽显翩翩少年的飒爽英姿,风流王家的豪迈飘逸。他此刻已深切体味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的深意了。他遵父皇之旨只在宫里寂寞一夜,对鹅鹅的那份至深至烈的思念之情,就甭提有多么难耐难挨了。偏赶上今日早朝议事冗繁,他虽身在朝堂,而那颗不安分的心儿,未及散朝早就飞到怡香斋去了。他知道刘娥今日要到大相国寺为潘娇儿禳灾做佛事——做佛事之前已斋戒三日以示虔诚;上午做佛事清晨又不进食,他担心将心爱的鹅鹅饿坏了……

            韩王扬鞭催马驰至怡香斋门口飞身下马,早有门卫迎前接驾。他将缰绳扔给门卫,正要进院,就听得袅袅琴声从怡香斋正房传来。他踏雪走进宅院,方听出琴声的调子凄凉且悲哀。《昭君怨》!他心头一颤。是何事令她如此忧思绵长?……他心生疑窦边暗忖边前走,忽然琴声转弱歌声荡起: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升云,游倚曲房。离宫绝旷,身体摧藏……虽得美食,心有徊徨……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里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他踏歌前进,循声而往。待歌声停歇,琴声再扬时,他胸腔里那颗激荡于缠绵柔情里的心,仿佛有些怅然茫然了。近几个月来,刘娥似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似为沉重的心绪缠绕羁绊,久久不能挣开。

            他推门踱进屋来。刘娥仍沉浸于《昭君怨》的琴曲里,眼里饱含着清泪,玉面呈现哀婉凄楚之色。他悄无声儿地站在她身侧,静候她弹完曲子,方问道:“何事之扰?心情如此沉重?”

            刘娥一时无语,亦不正视他。她平视前方,自是落泪。簌簌泪滴,滚过香腮掉在胸前,她仿佛不觉似的,任其如断线之珠,一味地流淌。他弯腰为她拭泪,边拭边说:“别这样,鹅鹅,有何难言之隐,尽管对昌哥讲。哥哥一定为你做主!”

            她倏然转身双膝跪地:“鹅鹅求昌哥一件事。哥若不答应,鹅鹅便长跪不起!”

            他慌了手脚,急忙探身搀扶她,吐出的语言亦似语无伦次:“这……这是由何而起么?快起来,快起来!哥答应你还不行么?”

            她被他扶了起来。但她没有破涕为笑,仍是潸然泪下地哭道:“昌哥知道么?夏守赟来过了!”

            “他惹鹅鹅生气了?”他盯着她的面庞说。

            她摇首否定道:“是他带来的一个消息,使鹅鹅越发感到罪孽沉重了——王妃病笃,每次昏迷醒来总是问您回来过没有,今日前晌,她命燕燕去找陈尧叟,叫陈尧叟或者杨崇勋设法儿,一定要找您回去。鹅鹅亦是女人,以女人之心揣度女人之心,以女人之情揣度女人之情,她是多么需要您守在身边啊!设想她不是王妃,亦非将相之女,而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民家妻子,在沉疴缠身的情状之下,依然得不到丈夫的呵护与疼爱,那将是何等的痛楚与悲哀呀!所以,鹅鹅恳求昌哥:您务必马上转回王府,恪尽丈夫应尽之责——为她去请太医院最好的御医诊视,亦多多少少赎回一点鹅鹅夺她之爱所犯下的沉重罪孽。”

            韩王为情所动,长长叹了一个唉声,一屁股重重地在椅子里,说道:“她要有你一半的好心眼儿,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她偏偏是小肚鸡肠,容不得你,甚至想置你于死地。每想到这些,我就一生一世不想见她。不过,既然鹅妹有求于我,我照办就是了。”说罢他起身便要辞去。

            “昌哥稍等!”她叫住了他,从手包里取出一枚玉佛,小心翼翼递向他:“这是今日我为王妃做完禳灾的佛事之后,又花五十两银子特意为王妃捐来的护身佛。昌哥一定要代鹅鹅亲手为王妃戴上。让佛祖保佑王妃大劫转安,健康长寿!”

            韩王表情凝重地接过玉佛,掂在手里玩味了片刻,方道:“但愿佛祖不辜负你的一片虔诚之心!”

            他从刘娥手里捧起玉佛装入银袋,亲吻了她一下,便出门策马回府而去……

            韩王府寝宫里,韶华二十有一的王妃潘娇儿,昏迷中终于翕动一下干瘪的嘴唇,眼睑眨了眨,声若游丝般地叫了声:“燕燕。”

            “奴婢在这儿呢。”守在床头的燕燕,急忙将脸儿伸向躺着的王妃,同王妃几乎面贴面地轻声回道,“陈记室亦来多时了,正等着王妃有事吩咐呢。”

            陈尧叟凑到床前,望着王妃枯黄瘦削的面容,心里亦禁不住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悲哀与同情。王妃拼力挣开眼睑,缓慢地转瞬了一下,当她的目光同陈尧叟的目光碰到一起时,嘴角处绽出几丝可怜巴巴的笑意。“叫您久等了——陈记室!”她喘吁吁地说,“王爷他……您找到了吗?”

            “王爷就会来的。”陈尧叟道,“上朝议事未归,等他一回来,马上就会来看王妃的。”

            她仿佛有些失望,闭上眼睛方道:“我……我还不想死。我想请太医……”因为声音太小太弱,下面的话便听不清了。

            燕燕和其他三个侍女,都在偷偷地抹眼泪。陈尧叟心头涌起一股悲凉,又感无可奈何。他觉得站在这里是多余的,而王妃不说话他又去不得,自是有些心躁,便背手儿蹑手轻脚地踱起了步。忽然,窗外传来咕哧咕哧疾步踏雪的脚步声,众人立马支起了耳朵。“是王爷!”燕燕听出了这个声音,兴奋得扶床即起,径直迎出门去了。

            果然是王爷到了,他披着一身雪花,带着一股寒气,怕寒气袭扰了病人,便随燕燕先到侍女的房间脱掉斗篷,扫干净身上的雪粉,这才悄无声息地踱进寝宫。“王妃!王爷回来了。”燕燕高兴得什么似的,咬着王妃的耳根儿,轻声儿说道。

            王妃睁开了眼睛,见韩王正侍立床头垂首望着她,挺挺上身,欲要挣坐起来。“还是躺着吧。”韩王扶住她的肩头,复又将她放平,“我已吩咐张耆他们请太医去了。吃几付汤药,爱妃就会好起来的。”

            王妃微微颔首,面容上泛起些许红晕和几丝欣慰的笑意。韩王取出了那枚用红丝绳儿串着的玉佛。在艳艳的烛光下,玉佛更加玲珑剔透,更加精致可人。他向燕燕示意一下:“你来帮帮手,我把护身佛给王妃戴上。”

            在场的人们“唿隆”一声全围了上来。他们这时才看清王爷手上的玉佛,亦皆为王爷的良苦用心所感动。王妃久失笑容的面庞上,亦现出了久失的笑靥,激动的双眸里,闪烁着熠熠灼灼的亮光。“扶我起来。”她扭脸儿对燕燕道,“坐起来戴着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