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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杨崇勋很严厉地回身招招手:“诸位肃静。孙侍讲马上就到了。”

            果然,杨崇勋的话音方落,就见讲坛后面的幕帘撩起,慢慢悠悠走出一位中等身材,瘦长面孔,新蓄了胡子,身着正五品官服,头戴进贤三梁冠的人。这人便是孙奭。孙奭虽只有三十三岁,但那模样,那步履,那手势,都老成稳重得如同半百老翁;只有那两道目光,犀利得如同两柄锥子,刺到谁身上,谁就禁不住打一个寒颤。

            “肃立!”孙奭迟缓地迈着四方步,左腿刚踏上讲坛的沿儿,杨崇勋就高呼一声。随着这声高呼,包括襄王在内的所有听讲人,就像刀儿裁剪儿剪那样,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向尊师敬礼!”孙奭方走至讲坛中央,正欲将手间的文稿放置讲案上,就听杨崇勋又是一声令下。令下如山倒,只见讲坛前的诸学子们,又是齐刷刷地向着讲坛上的孙奭,低头哈腰地行着鞠躬礼。待孙奭有一搭无一搭、连瞟一下都不瞟地还过礼,杨崇勋便又呼出三个字:“请就位!”

            孙奭手扶讲案,昂首张目,将眼光扫出一个扇面。当他的目光扫到襄王身边的翩翩少年时,“唵!”他面孔猝然一嗔,目光定定地停住了。

            襄王紧忙离座站起,说道:“请侍读大人海涵!这位小兄弟,慕大人之名,非要前来做本王的陪读。因昨夜方至,还未来得及向大人禀报。”

            “王爷请坐。”孙奭释然一笑,又将目光转向全场扫去。直到看清、认准了每一张面孔,才收拢眼神说道:“大唐贤相魏征有言曰: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他顿了一下,将电光石火般的目光,又在每个学子面上掠过一次,“鉴者,镜也。古者,今之镜也;古人,今人之镜也;以古代古人为镜子,可照今世今人之得失。这便是今人学史之目的所在。但,学古不拟古,学古不师古,学古不法古,学古者方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此乃精明睿智之学史者也……”

            陈尧叟正全神贯注地听讲,脊背又被人捅了一下,后面有人递过一个纸团儿,他打开一瞅,纸上写着:“记室大人:您身前的那位小白脸儿,是不是王爷欲走白道新物色来的面首?若此,惨哉,刘姐也!”

            陈尧叟一看字迹,便知是夏守赟写的,便挥笔回了一张纸条:再敢胡说八道,便将纸团儿交王爷一阅。这下镇住了夏守赟。他苦着脸儿,不得不老实聆听——

            “《史记》者,汉太史公司马迁所撰也。”只听孙奭讲道,“上起轩辕下至大汉,作十二本纪,三十世家;著八书赞阴阳礼乐,上十表定代系;封七十二列传,忠臣孝子尽备之矣……”

            陈尧叟虽不愿夏守赟胡闹下去,却为夏守赟的那个纸团儿动起了脑子。自春秋战国始,蓄男娼者已非罕闻。及至秦汉,在上流社会,此风更盛。以汉惠帝为例,他的皇后张嫣,是他的亲外甥女儿,有德知礼,姿容美丽,但他从未宠幸过皇后,却宠爱着一个叫闳儒的美少年,经常让闳儒陪宿,供他玩乐。隋唐以来,此风有强无弱,王子王孙及其纨绔子弟当中,或明或暗蓄男娼玩面首者,大有人在。由此,他想到了襄王元侃。赵元侃虽然先他得到了美人才女刘娥之爱,后又有贤慧的王妃郭怡然的钟情,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享尽了女人之色再贪婪男色者,不乏其人。因此,夏守赟怀疑前边这位紧挨襄王就座的美少年,是襄王新物色来的面首,似有几分道理,并非无稽之谈。此少年确实很美,仅从后侧面看身形儿,已有几分令人怦然心动了,设若再有一副美丽动人的脸蛋儿,襄王由动心而钟情,进而蓄为男娼,谁敢干预?……为此,他和夏守赟一样,亦为前排的这位美少年搅得不安心了,不能静静地聚精会神地听下去了;既为襄王可能的荒淫而惋惜,又为刘娥可能遭际的新挑战而忧心……

            “今日就讲至此。下课!”孙奭说罢低首敛起讲稿,款款而去。这时的陈尧叟,才从冥冥之中走出来。他看眼前的美少年还是进来时的样子,目不斜视,头不转项,紧跟襄王身后,翩然而去。但这次他看清了少年的面容——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若生成女儿之身,绝对敢同刘娥媲美。他下意识地摇摇头,更暗暗地为襄王亦为刘娥焦心了。

            陈尧叟走出资善堂,就见襄王陪伴着那美少年,正在花园里转悠。夏守赟亦还留在园里,似在等待着什么?见陈尧叟过来,他朝襄王他们那边扬扬下颏,眯眯眼睛,扮出十分诡秘的怪样儿。

            “该用中膳了,还呆在这儿干什么?”陈尧叟奇怪地问。

            “似有鬼把戏!”夏守赟又朝襄王他们扬扬下颏,“我留这儿打探虚实。”

            陈尧叟没悟出他话中的含义,便匆匆出了花园。夏守赟左右瞧瞧,前后看看,偌大的后花园里就剩下了三个人——王爷、少年和他。他绕弯儿走进栅栏门,在一丛疯长着的月季花背后匿起身,两只眼睛却一直盯着视野里的王爷和美少年。只见王爷和那美少年,走走停停,四下张望少许;又走走停下,再朝周围打望一番,最后终于分手。王爷出花园回了王府,少年没有跟去,却急急匆匆地直奔栅栏门而来。待离夏守赟约有十步之遥时,他天降似的猛然蹿出,挡住了少年的去路。美少年一愣,停顿一下欲绕右边躲开他。他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向左跨一步:“嘿嘿!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少年不言语,又欲绕他左边走开。他又朝左边跨一步:“既然见过面,为何不敢说话?”

            美少年“哧”地笑出声来:“小鬼头!姐我到底还是没逃出你的眼睛!”

            “哈哈哈……”夏守赟朗声大笑,“想往小弟我眼里揉沙子,没那么容易!”

            “嘘!”刘娥伸食指堵住他的嘴巴,“小声儿点。你知道就算知道了。但,你可千万记住为姐保守秘密!”

            夏守赟觉得奇怪,怔问:“为什么?”

            “别忘了姐是女儿身。不比你们男子汉,大豆腐!”

            这时,紫嫣等她不归,就到后花园迎她来了。见她正被人纠缠,老远就拍巴掌,夏守赟闻巴掌声忙回头瞧,刘娥乘机急赶几步推开虚掩着的栅栏门,过来之后又赶紧儿上了锁。这才对夏守赟说:“记牢了——若泄了密,小心姐我撕破你的嘴!”

            宫闱烽烟一

            1  刘懿仙巧上安邦计  赵元俨诡呈选美疏

            北宋咸平三年冬月朔日之夜,狂风呼啸,大雪纷飞;东京汴梁的大街小巷,行人几近绝迹。而斯时荆王府的贵宾室里,不仅温暖如春,空气里还洋溢着从炭火盆里散发出来的燃烧香料的香气。在如此芳馨的氛围中,赵元俨迎进了他久违了三年的同道人韩钦若。

            韩钦若对于赵元俨,亦是三年不献一谋了。自赵恒登基以来,他主动疏远赵元俨,不来荆王府了。今夜的相会虽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初见的生疏感,还是暂时压抑了双方急于盼见的强烈渴望。故此,当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再次走在一起的时候,心里的那份亲近、那份热望,竟一时难以表达了。尤其在仆人拢旺了炭火,侍女斟上香茗退出之后,他们憋了几年的话,居然亦似无从说起了。他们隔着茶几就座,看似平静,他们的胸间却都滚滚滔滔地翻腾着昔日岁月的往事。而每念及这些,脑际就难免奔涌着阵阵怨艾之潮。二十八太保赵元俨,十几年来做梦都想继大统做皇帝,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韩钦若可谓机关算尽,曾冒掉头之险,欲辅佐赵元俨做皇帝,但回报他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再失败。赵恒即位以后,他们迫于形势,便心照不宣地断绝了往来,潜心于韬光养晦。在他们都认为他们的韬光养晦策略初见成效的时候,便又不约而同地走到一起,要重打锣鼓另开张了。

            “纵观天下,王爷行动的火候到了!”沉默了良久的韩钦若,终于打破了室内的寂然,“如今四海一统,八方宴宁;内无动乱,外无战事,再加上连年风调雨顺,可谓国富民实,初露太平盛世的端倪。但亦正是这一派繁华昌盛景象迷惑了赵恒的眼睛,为王爷提供了可乘之机。”

            赵元俨一听“可乘之机”,陡地来了精神。他挺直腰杆,隔着茶几注视着韩钦若,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他的下文。但韩钦若偏是要吊他的胃口——将一碗冷茶自行倒进废水盂里,又不紧不慢地自斟了一碗热茶。

            “韩大人说下去!”二十八太保终于耐不住地催促说,“本王愿闻其详!”

            韩钦若缓缓地啜了一口茶,这才侃侃说道:“以下官浅见,赵恒治国,主要依靠两个人:外靠吕端,内靠刘娥。故而,王爷欲缚赵恒其身,必先断其二臂。而今日之吕端,已是病入膏肓、半截入土之人,将不击自溃,今王爷若能想方设法,使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藏在深宫大内的那个刘懿仙失宠遭冷落,赵恒便若跛腿者离开了拐杖,必将举步维艰。”

            赵元俨闻言点头后,良久,皱眉说道:“韩大人之言不无道理。但在目前三千佳丽赵恒独宠刘娥一身的情势下,欲使刘娥失宠信,遭冷落,”说到这里,他连连摆动几下头,“怕是难哪!”

            “此一时彼一时也!”韩钦若仿佛受了传染一般,亦摆了摆头,“若在三年之前,下官亦是这般认为。但现时已进入咸平三年的腊月,今日之赵恒可不是初登大宝时的那个赵恒了。眼下的赵恒在歌功颂德声中已是飘飘然晕晕然,涨昏了头脑。